倪胭挑起眼尾，聲音越發(fā)低柔笑問：“只是為了看一眼？”

    對，只為來看你一眼。看看你還在不在。

    胥青燁不耐煩地說：“順路！”

    倪胭起身，理了理罩紗裙，走近胥青燁，在他面前一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來，笑著說：“陛下政務(wù)繁忙，既然只是順路看阿滟一眼，如今看到了，那就回宮吧，免得耽誤朝政?！?/br>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胥青燁拂袖，怒道：“孤是昏君，想上朝就上朝，不想管就不管！誰不服誰多言就殺誰！”

    倪胭輕笑出聲。

    倪胭的笑像是刺激到了胥青燁，他的臉頓時扭曲起來。若是旁人瞧見了，定然嚇得魂飛魄散，擔(dān)心他發(fā)怒殺人。

    倪胭卻扯住胥青燁的衣襟，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角。

    胥青燁臉上扭曲的表情僵在那里。

    倪胭抬起雙手揉了揉胥青燁的臉，又扯了扯他的眼角和嘴角，一本正經(jīng)地說：“陛下模樣生得極俊俏，可是五官擰在一起的樣子可不怎么好看?！?/br>
    堂堂九五之尊，堂堂惡名在外的大暴君，就這么被一個女人揉臉捏鼻子……

    胥青燁的耳朵尖悄悄泛了紅。

    “嗯，這樣好看多了。又是我乖巧的小青燁啦。”

    “小青燁”這個稱呼忽然引燃了胥青燁藏在心底的某樣?xùn)|西，讓他整個人怔在那里。

    倪胭將手搭在胥青燁的腰側(cè)，軟軟的身子靠在他懷里，在他懷里嫵媚地仰起臉，說：“陛下是不是不喜歡阿滟??？”

    “不是?！?/br>
    胥青燁的腦子轉(zhuǎn)得有些慢，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地立刻反駁。

    “是嗎？”倪胭歪著頭。

    高臺上有風(fēng)，吹亂她垂在一側(cè)肩前的長發(fā)。她隨意撩動長發(fā)，將它們掖到耳后，帶著點埋怨地開口說：“不管是宮里的人還是朝堂鄉(xiāng)野間，都說陛下極寵阿滟。為了阿滟連政務(wù)都不理。可……”

    倪胭停下來，微微蹙眉。

    “可什么？”胥青燁望著倪胭皺起眉的眉頭，只想撫平她所有的愁緒。

    “可我來到陛下身邊這么久，陛下從不親近我。哦……洗腳不算的！”

    胥青燁的眼睛里浮現(xiàn)幾許茫然，茫然之后是猶豫。

    此時的他，眼睛里干干凈凈的。干凈的像個單純的孩子。

    倪胭也不急，抱著他的腰身，含笑望著他的眼睛，等待著。她的確不懂胥青燁像極了十分喜歡她偏偏又不碰她的做法。

    胥青燁幾經(jīng)掙扎之后，終于低下頭去吻倪胭的額頭。

    倪胭彎起唇，慢慢展露笑顏。

    白玉石階之下，扶闕一身白衣立在一側(cè)。他整個人身上的白色幾乎將他和身后的白玉墻融在了一起。

    他靜默立在那里，凝視眼前的地面。

    那高臺之上，相擁交疊的兩個人影子投落下來，落在他眼前。

    他扯開酒壇的紅布塞，舉起酒壇飲了口酒。酒水沿著他的嘴角滾落，打濕他身上雪色的衣衫，打濕衣襟上淺色的八卦暗紋。

    辣酒入腸，扶闕笑笑，把剩下的酒放在地面，緩步離開，雪色的衣擺拂過地面上兩人交疊的影子。

    胥青燁在觀星臺上陪了倪胭不到半個時辰便要走。

    “后天我來接你?！瘪闱酂盍粝逻@句話，匆匆離開。

    倪胭站在觀星臺上望著胥青燁匆匆遠(yuǎn)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胥青燁好像很忙的樣子。

    是因為要打仗了？

    倪胭笑笑。

    小青燁這次恐怕要栽了。

    他以為起兵的只是周邊幾個不成器的小國，卻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人是夷潛。哦，還有她。

    倪胭收回視線時，目光掃過白玉石階下，瞧見了扶闕放下的那個酒壇子。

    倪胭沒什么意外的。

    胥青燁留了這么久，扶闕自然回來過。

    倪胭沿著高高的觀星臺一步步走下去，拿起地上的酒壇，仰起頭來喝酒。竟是將幾乎滿壇的烈酒一飲而盡。

    她隨手將空酒壇一丟，散漫慵懶地回房睡覺。

    ·

    第二日倪胭仍舊閉門不出，并不理扶闕，更是不給他任何解釋。

    天色逐漸黑下去，扶闕一個人在房間中自己和自己下棋。安靜的房中只有一顆顆棋子落下的聲音。

    小倪撓了撓頭，詢問：“國師大人，您今晚不去觀星臺嗎？”

    “不去?！?/br>
    小倪想了想，又撓了撓頭，問：“阿滟jiejie是不是明天一早就要走？”

    扶闕隨意“嗯”了一聲。

    “那……”小倪欲言又止，“那國師大人和阿滟jiejie為什么不告別？不會臨行前小聚嗎？對飲？對弈？”

    扶闕手中的黑子落下，淡淡道：“你今日忘記收晾曬的藥材?！?/br>
    “哎呀！”小倪一拍腦門，“我這就去！”

    他放下手里的茶壺，轉(zhuǎn)身就跑。

    扶闕望著他圓滾滾的小背影，追說：“不急。今夜無風(fēng)無雨，明日再說也不遲?！?/br>
    小倪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扶闕收回思緒，他望著指尖黑色的棋子許久之后才放下。

    ·

    倪胭難得起得很早，吃過侍女靜心準(zhǔn)備的早食，她倚窗而靠，望著窗外大片竹林的綠色，任由摻雜著草木清香的微分拂面。

    “主子，您該換衣裳了。算著時辰，陛下很快就要到了?！笔膛锿f。

    另一個侍女春來手里捧著倪胭將要換的衣服。

    倪胭看了一眼，才懶懶起身，順手將小軒窗關(guān)上，脫下身上的輕紗寢袍，換上常服。

    倪胭剛換好衣裳，胥青燁貼身的小太監(jiān)趕過來，告知胥青燁的車馬已經(jīng)停在了祈天宮正門外。他并不打算進來。

    祈天宮很大，地面砌著雕著八卦暗紋的白色方磚。倪胭帶著兩個侍女走過長長的甬道。

    春來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主子，咱們就這么走了。都不跟國師大人說一聲的嗎？”

    “哦……”倪胭停下腳步，似恍然。她含笑睥了春來一眼，夸她：“想得挺周到的?！?/br>
    春來心里一陣竊喜。誰不知道陛下寵這個不是妃子的“神女”，得主子的夸獎可是大好事。

    “你們兩個在這里等著，我去與國師大人說一聲，片刻就回。若是陛下身邊的人問起，你們也好回一聲?！蹦唠俳淮艘宦暎D(zhuǎn)身去尋扶闕。

    這個時間，扶闕一般都會在書房。

    ·

    扶闕立在檐下臺階上，遠(yuǎn)遠(yuǎn)瞧見倪胭走過來。

    倪胭走近，立在臺階下，也不再往上走。她仰起頭望向高處的扶闕，含笑道：“多謝國師大人這一個月的照拂，阿滟要回宮去了?！?/br>
    扶闕凝視著倪胭，緩緩開口：“有些東西該放下便放下，不必太過執(zhí)著于過去。逝者已逝，生者為大?！?/br>
    倪胭但笑不語。

    扶闕點到為止，亦不再多勸，只是又說：“雖然你志不在爭寵，但是后宮中向來不安寧?；貙m之后多保重?！?/br>
    “國師大人也多多保重?！蹦唠匐p手交疊搭在腰側(cè)，微微行禮，婉靜舒雅。

    她轉(zhuǎn)身離開，走了七八步的時候忽然又停下。她側(cè)過身含笑望向扶闕，輕啟朱唇：“國師大人還記得我們之間的十日之賭嗎？”

    她終于提起了這件事情。

    原來她沒有忘記。

    扶闕心里生出一種詭異的陌生感覺——是果然如此的釋然，亦摻雜了幾許困惑，甚至還有一絲淺淺的尷尬。他臉色平靜，聲如清溪，淡淡道：“你輸了?！?/br>
    “我真的輸了嗎？”倪胭嫣然而笑。

    原來一個女人的嫵媚是可以這樣璀然奪目，讓天地萬物在一瞬間黯然失色，盡數(shù)成了她的背景。

    倪胭將手搭在自己的心口，遙遙望著扶闕，聲音綿緩：“國師大人算盡天下，卻算不透自己的心。”

    她轉(zhuǎn)身離開，青色的輕紗裙擺曳地，像瀲滟的波光。

    亦像扶闕寧如靜潭的眼中浮現(xiàn)的漣漪，和眼底深處激起的湍窩。

    ·

    倪胭回宮已有五六日。

    她站在躬清殿的書架前，翻看著書架上的書冊。

    小太監(jiān)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倪胭回頭望向他，問：“我看不得？”

    這躬清殿是胥青燁理政之所，每日的奏折便是被送到這里，等著胥青燁批閱。按理說，后宮女人不可干政。不，不僅是女人，是任何人都不能隨便翻閱躬清殿里的書冊。哪怕是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也到跪地求饒，那是犯了大罪。哪里能讓倪胭這樣像看小雜書一樣地隨便翻閱？

    但是……

    但是小太監(jiān)不敢說啊！

    宮里誰不知道陛下對倪胭極好，倪胭想要什么東西，陛下都能給她弄到。那真是捧在了手心里。

    后宮美人這么多，哪個像倪胭這樣要什么有什么，并且有這么多特權(quán)？

    如今的倪胭簡直成了后宮之中除了陛下最不可得罪的人。

    這種情況下，小太監(jiān)敢說不準(zhǔn)許她翻閱架子上書冊的話嗎？

    可這樣又的確于禮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