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等到話筒再被放開,對面已經(jīng)換成了男聲。 “喂?小路,你好,我是孫主編,我們以前通過話的?!?/br> 得,直接從“老師”降級成“小路”了。路斂光很不耐煩孫主編這高人一等的官腔,說話也沒有了對女性時的風度,態(tài)度冷淡道:“您好。” 孫主編“嗯”了一聲,知道他最近正不爽著,倒沒有很在意,問道:“你剛才說你在錄音……這是怎么回事?。俊?/br> “沒什么,您不要緊張,不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以防萬一罷了?!辈]有被蛇咬到,反而已經(jīng)把蛇打了個半死的路斂光不遺余力地給那條蛇拉仇恨,“我和有些陰損小人不一樣,我錄了,就會堂堂正正地告訴你我在錄。如果自己不錄,誰知道又會被斷章取義成什么樣呢?您說是不是,孫主編?” 孫主編剛要張口說“是”,忽然一個激靈想起這是在錄音,萬一以后放出去了,豈不是他親口承認了竹繭是個“陰損小人”?這可是他們簽了協(xié)議正在力推的作者…… 都是竹繭這混賬東西,辦的什么混賬事!搞得現(xiàn)在他也要束手束腳地受這份氣!孫主編暗自惱恨,把這筆賬算到了竹繭頭上,含混道:“唔,嗯……這件事情,小路,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們第一時間就打電話嚴厲地說過竹繭了,他也知道錯了——你還沒看微博吧?” “什么微博?”路斂光一邊說,一邊用空著的手打開電腦,孫主編熱絡地說:“他剛才公開給你道歉了,寫了一封好長的道歉信!我們找你就是告訴你一聲,這件事有處理結(jié)果了。哎,他確實是誤會了,好心辦壞事,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了……” 路斂光在孫主編的絮絮叨叨中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竹繭發(fā)布的那篇孫主編口中“好長的道歉信”,心里嗤笑。 與其叫道歉信,不如叫洗白稿,況且這篇稿子居然很是通暢,情真意切,和竹繭那寫修仙文都要用白話的文筆極其不符,一看就是有人替他潤色過了,或者干脆筆尖找人代筆寫的,讓他發(fā)出來罷了。 孫主編大約真的是和他有代溝,以為還在學校里的小年輕沒怎么見過世面,好糊弄。 “主編,這不對啊。”路斂光心平氣和道,“怎么變成向我道歉了?我倒無所謂,主要受害的是竹神不是嗎?” 孫主編道:“唔,他,他再說嘛,一件一件解決,我們先說你的事——你看他向你道歉,你是不是上去回應一下?” “那不行,這事本來就還向竹神道歉,他根本沒對竹神說對不起我就去回應,這個這不合適?!?/br> “這有什么不合適……”孫主編有點著急了,但是顧慮著還有求于人,這個作者又是上升期的大神,再加上這通電話還在錄音,他不好太強硬,兩人客客氣氣地推了好幾個來回,最后孫主編實在撐不住了,忍不住露了個底道:“過幾天東泠那個漫展,一年一度最大的展,你知道吧?竹繭是這次的特邀作者之一,他就是為這事來東泠的,宣傳都做了,不好臨時把他撤下來……小路,你也要為網(wǎng)站著想?!?/br> 這話說一半留一半,意思是這件事不解決,帶著竹繭去參加活動,網(wǎng)站臉上也不好看,說不定還會有安全隱患——和光同塵和竹叢生可都是有數(shù)量龐大的死忠粉絲的,事件爆發(fā)后竹繭收到不知道多少過激辱罵了,誰知道會不會偏激粉絲當場去報復? 當然,路斂光疑心以筆尖的作風,可能還是在乎網(wǎng)站臉面多過竹繭的人身安全。 “我當然為網(wǎng)站著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嘛。”路斂光笑道,隨即口風一轉(zhuǎn)又說了回去,“只是他道歉的方向不對,恐怕我回應了也無濟于事,竹神的粉絲又不會買我的賬?!?/br> 孫主編憋到內(nèi)傷。他原本就是來按頭讓路斂光接受道歉的,這事也就能算結(jié)案了,沒想到路斂光先來了一招錄音,偏偏他是錄音事件受害者,沒法說他什么。孫主編原本打算軟硬兼施,但這么一來,顧忌著錄音,那些“硬”的話就完全說不出口了,對方說來說去都是道歉的對象不對,不愿意接受。 “……那好,我去讓他重寫。”孫主編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妥協(xié)道,“再寫一份給小唐的?!?/br> ……小唐。 路斂光輕微地愣了一下,是了,竹神說過他姓唐的……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又和孫主編敷衍地寒暄了幾句,掛了電話。 孫主編結(jié)束了這次憋屈的通話以后,如何把氣撒到了竹繭身上,勒令他馬上給竹叢生道歉不提,路斂光倒是很快拋之腦后了。 比起這個,他現(xiàn)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路斂光迷惑地翻看著剛才只有短短幾行的私信記錄,總覺得哪里不對。頭號金主第一次回復了他,可是怎么一副非常不高興的語氣?他今天更新的新章里也沒寫什么毒點啊,不是挺甜的嗎?再說哪有人會刷打賞泄憤的? 而且,香菜最近出現(xiàn)在他生命中的頻率實在是有點高,上次和竹神吃面也是,忘記讓老板娘不要加…… 嗯? 路斂光忽然一滯。孫主編剛才倒是提醒他了,竹叢生姓唐。 香菜,男性,來得莫名其妙的脾氣,關(guān)機……現(xiàn)代社會需要關(guān)機的情況實在很少,飛機起飛算一個。 可是不對啊。他們對話的那個時間,竹神應該都已經(jīng)起飛半小時了,哪有可能給他發(fā)私信? 胡思亂想什么呢……路斂光搖搖頭,否認了自己不切實際的猜想,順手打開航班信息查詢軟件,想看看竹叢生飛到哪里了。他已經(jīng)保存好的那個航班顯示——延誤四十分鐘,剛剛起飛。 路斂光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個大紅的“延誤四十分鐘”看了一會兒,大腦有點卡頓。 幾分鐘后,他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大步穿過整個公寓,走到廚房吧臺邊。顧不上什么禮貌不禮貌,隱私不隱私的了,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移開了那只壓在機票上的廉價馬克杯。 依照國際慣例,機票上姓前名后,中間用斜杠隔開。這張北美航空公司機票的姓名欄里清清楚楚地印著——tang/cu。 第三十四章 是竹字頭的簇 作為一個晝夜顛倒,常年和計算機打交道的人,霍淼難得有一天在正常時間睡覺。他關(guān)了燈,還沒能入睡,宿舍的門忽然被從外面打開了。 他爆了一句粗口,瞬間從床上彈起來,一手摸到了手機,一邊大喊道:“什么人!我警告你,這里是東泠大學藏修樓——” “啪”,燈的開關(guān)一響,滿室都亮了起來,拎著一個登山包的路斂光站在門口,用一種關(guān)愛傻子的眼神看自己的室友。 “進這宿舍的還能有什么人?我就出去住了兩天,你已經(jīng)忘記自己還有個室友了?” “哦……是你啊?!?/br> 霍淼看清了來人,一下子卸力倒回床上,恢復成了平日里懶散的樣子,“你怎么這會兒回來了,不是說明天才回嗎?” “回來冷靜一下。精力過剩,住在那里怕今晚睡不著。” “怎么就睡不著了?” 路斂光情緒有點不穩(wěn)定,但說話很穩(wěn),他認真地說:“被萌得睡不著?!?/br> 平時不睡也就不睡了,可是明天他還要按時起床去機場接唐簇呢。 “什么事萌到你連夜跑回學校來?”霍淼感興趣地坐起來,“說出來大家一起萌一下?!?/br> 路斂光放下行李,把自己的睡衣拿出來,思索著說:“解釋起來有點復雜。這么說吧,一個男人看上去面無表情的,其實背地里會偷偷做糖醋浣熊吃,是不是特別萌?” 霍淼:“?”那不是很恐怖嗎…… “不止,而且生起氣來說不定還會變成糖醋香菜?!甭窋抗獗蛔约好枋雒茸×?,受不了地捂著心臟喃喃道,“媽的,太可愛了。” 霍淼:“……” 他堅決相信他的室友已經(jīng)神志不清,在胡言亂語了,害怕地往后挪了挪,問道:“你需不需要四院的聯(lián)系方式?” 四院是東泠市的精神衛(wèi)生中心。路斂光這會兒心情大好,被潑了冷水也不和他計較,一揮手道:“你不懂,不跟你說了。對了,我回來的時候你鬼喊鬼叫什么呢?” “我以為是……”霍淼一頓,忽然意識到關(guān)于公司情況,自己是簽過保密協(xié)議的,于是改口道,“我以為是游鴻之。” 路斂光莫名道:“游鴻之為什么要半夜進我們寢室?” “抓我去干活唄?!被繇祽崙嵉卣f,“你以為我為什么今天睡這么早?我連軸轉(zhuǎn)了一整天了!今天一大早游鴻之這個王八蛋就把我從被窩里拉起來去上班,老子上一次起這么早還是高三——” “把你從被窩里拉起來?”路斂光抓住了重點,“你昨天睡哪里了?” “公司啊!昨天也工作到夜里,我以為游鴻之良心沒壞透,所以愿意和我一起分享他的休息室,結(jié)果這是個陰謀!睡在公司只是更方便他早上把我薅起來上班!真是禽獸不如,禽獸不如啊!” 他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開始對游鴻之進行人身攻擊。 路斂光搖搖頭,收拾好他帶出去的衣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桌上放著一張表格。 “這是什么?” “畢業(yè)典禮的家屬邀請確認表?!被繇档?,“昨天發(fā)的,你不在,我?guī)湍泐I回來了——藏修樓每個畢業(yè)生有兩個名額,你要是家里親戚多,我的兩個名額你也可以拿走用,反正我爸媽不怎么管我,不會來的。我昨天腦子抽了,還問游鴻之要不要來,游鴻之不僅不來,還嘲諷我是不是真把他當爸了……” 霍淼氣得捶了一下被子,“誰稀罕他來啊!我不想浪費名額,施舍給他而已!愛要不要!” 他又開始激情辱罵游鴻之了,路斂光公允地說:“他不是從來不在公共場合露臉嗎?再說了誰畢業(yè)典禮邀請上司來坐在家屬席的,很奇怪的好嗎。” 路斂光仔細看了看畢業(yè)典禮的時間,又說:“我爸媽也夠嗆,大學里正是忙的時候,我爸肯定走不開,我媽要是有手術(shù)要上也來不了。我看我干脆雇一個攝影師來幫我拍照好了,關(guān)系就填朋友……” 他頓了一下,突然問道:“等等,可以邀請朋友的嗎?” 霍淼道:“可以啊,你看第二頁的說明?!?/br> 可以邀請朋友啊……路斂光看著這張邀請表,若有所思。 唐簇后悔了一路。 太沖動了,為了圖一時的出氣痛快,居然干了這樣的事,路斂光心思那么敏銳,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而且上次他注意到家里有一張機票了…… 早知道應該把上次回國的那張機票收起來,不該隨手亂放的??墒撬咧安⒉恢缆窋抗饩褪呛凸馔瑝m,誰能想到這種事? 唐簇安慰自己,本來就是路斂光不對,自己糊了他一臉糖醋香菜不算什么,過了一會兒又糾結(jié)起來,不知道路斂光到底有沒有發(fā)現(xiàn)糖醋食物們背后的秘密,就這么胡思亂想地過了半個地球,幾乎沒能睡著。 于是路斂光接到他的時候,就看見他眼下有淡淡的烏青,嚴重缺乏睡眠的樣子。 “怎么不在飛機上睡一會兒?”路斂光心疼道,“箱子給我,我來拎——你別開車了,我叫個車,等一下?!?/br> 他一手拉過唐簇的拖箱,一手打開手機軟件叫車,唐簇看著他帥氣專注的側(cè)臉,心里惴惴不安:他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 路斂光收起手機說:“好了,走吧。房子我昨晚已經(jīng)收拾好了,你回去可以直接上床補覺?!?/br> ……表現(xiàn)這么正常,大概是沒發(fā)現(xiàn)吧。唐簇心想,拿不準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有點失望。 他不說話,路斂光也不介意,溫柔道:“學校那邊沒什么事了,過兩天我們出來玩吧?我?guī)滋鞗]見你了,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說?!?/br> 唐簇想到天清一輪的那張婚禮請柬,不禁有些羞赧,點頭道:“嗯……我也有事跟你說?!?/br> 路斂光一直把他送到玉衡公寓樓下,唐簇在公寓門口和他告別,轉(zhuǎn)身正要進樓,路斂光忽然出聲喊住他:“糖醋?!?/br> “嗯?”唐簇下意識地應道,“什么事?” 他們對視了兩秒,唐簇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白皙的臉一下子紅了。 好在路斂光顧念著他這會兒的困倦,沒說任何調(diào)侃的話,只是嘴角含笑問:“是哪個cu?” 頂著一雙已經(jīng)開始泛紅的耳朵,唐簇故作鎮(zhèn)定地說:“竹字頭的簇?!?/br> 簇,小竹叢生也。 路斂光道:“我猜也是這個字。抱歉,剛才看你這么累,本來想等你醒了再問你,但……”他抱歉地一笑,“但實在等不及想要多了解你一點??旎厝バ菹?,有什么事醒了再說?!?/br> “嗯?!碧拼攸c了點頭,看上去很沉穩(wěn)地與他告別進樓了。 他表現(xiàn)與平時無異地進了電梯,沒什么表情地刷卡進門,可是關(guān)上門后,一向自律的他卻沒有開箱整理行李,而是脫了外衣鞋襪,徑直上了床,把自己整個人塞進了被子里。 “……實在等不及想要多了解你一點……” 路斂光的話猶言在耳,他說出這句話時,臉上還帶著教養(yǎng)良好,風度翩翩的微笑,當真是俊朗無雙…… 被子里的唐簇縮成一團,呆呆地想了好一會兒,直到悶得缺氧,才撥開被子,用手背試了試自己的臉——燙的。 路斂光這么在意他,明明是再開心不過的事情,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又想到了他們第一次出去玩,他連一個熱情的收銀員都應付不了……唐簇仿佛被誰潑了一盆冷水,臉上的熱度漸漸退了。 他真好。沉沉睡去之前,唐簇迷迷糊糊地想,他真是太好了。如果自己也是個正常人……那該多好啊。 第三十五章 做不成朋友了 唐簇花了兩天調(diào)整時差,再次見到路斂光的時候,這個星期已經(jīng)過去大半了。 兩人在市中心公園里順利會師,并肩坐在公園長椅上,喝著唐簇買的兩杯奶茶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