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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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紅菱起身, 拉著顧思杳走到了桌邊, 兩人相對而坐。沒說什么留下吃飯的言辭, 自然的仿佛就該如此。 桌上照例是八菜一湯, 四葷四素,中有一道燉蛋白,倒是顧思杳許久不曾見過的菜肴了。 這燉蛋白, 乃是雞蛋白與火腿、魚肚、鹿筋、冬筍調和,佐以醬油、茴香文火煨之。成菜色澤白嫩,爽嫩鮮香,是顧思杳生平最愛的菜肴。 這道菜, 原是他生母宋氏所創(chuàng), 算是一道私房菜。他幼年時,體弱挑食,宋氏在他飲食上費盡了心思, 偶然間做成此菜,倒是合他的胃口。然而自從宋氏過世,他便再也不曾見過這道菜了。 顧思杳執(zhí)起筷子,夾起一塊燜蛋放入口中,細嚼之下,那滋味與記憶之中幾乎無二。 他心中微微有些奇怪,看著姜紅菱,問道:“這道菜,是怎么來的?” 姜紅菱垂首淺笑,說道:“我記得你愛吃這個,所以特意吩咐廚房做的?!?/br> 如錦在旁盛飯,忍不住添了一句:“奶奶今兒在廚房待了一下午,試了好多回才做出來的呢。想著二爺要回來吃晚飯,定要在晚飯前弄好?!?/br> 顧思杳聽著,不由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這道菜,除了我娘,世上該沒有第二個人會做了?!?/br> 姜紅菱笑了笑,說道:“記得之前你曾提起過,我想起來,便試著做了。這菜不算難做,材料也有限,試了幾次也就做成了?!彼⑽窗言捳f透徹,顧思杳微微想了一陣,方才記起。前世,在侯府三十家宴上,他多吃了兩杯酒,同人議論世間肴饌時,曾提起過。不想,她竟然記在了心上,還記了兩世。 顧思杳心中觸動,說道:“原來你還記著?!?/br> 姜紅菱臉上微紅,淺笑道:“你的事情,我都記著?!?/br> 兩人相視一笑,沒有多余的言語,卻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吃過了晚飯,已是掌燈時分,顧思杳吩咐小廝去坤元堂取了家常衣裳過來,在這邊換了。兩人在燈下榻上坐著說話。 姜紅菱想起白日之事,吩咐丫鬟將胡惠蘭送來的冊子取來,交與顧思杳,便說道:“這是惠蘭白日里拿來的,我看了幾眼,卻沒什么要緊的事情?!?/br> 顧思杳接過去,翻了幾頁,見其中果然如往常一般,以蠅頭小楷,細細密密的記著那些女學生所講之事。字跡娟秀端莊,柔韌有力,所載事由寫的清楚明白,條理分明,文理也極通。 顧思杳看了一遍,便贊道:“只可惜這胡姑娘是個女子之身,不然考取功名不在話下?!?/br> 姜紅菱亦在一旁說道:“從小大伙都這么說,她也是個古怪脾氣,女紅針織一概不大放在心上,倒是天天鉆在故紙堆里。落后大了,她家中為她看了多少親事,都不合她的心意,總是不成。拖到后來,家中生變,這親事便再也沒了著落。”說著,又問道:“這上面寫的事,當真有用么?” 原來,姜紅菱辦這女學之初,不過是為了家中多一筆進項,自己在府中的地位更為牢固。顧思杳得知此事,便托她將那女學中的見聞按日記錄下來。 如此這般,也有些時日了。胡惠蘭每次送來的書冊,她也看過,見不過是些家長里短的瑣碎事,便不知顧思杳要這些事情做什么。 顧思杳卻道:“見微知著,她們都是官宦之家的千金,日常閑談雖都是內宅里的家常,卻能知道些外頭打聽不著的事情?!?/br> 姜紅菱聽了他的言語,不由問道:“二爺,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自打重生以來,顧思杳似是十分忙碌,甚少留在府中。他遷至侯府之后,更是每日早出晚歸,鮮少有在家的時候。 侯府早已江河日下,兩府的老爺官場仕途都不甚順遂,只靠著朝廷封賞的食邑與田里的租子,實在難以維持偌大一個攤子。 依著上一世的記憶,姜紅菱本料當家之后是要捉襟見肘的,誰知掌事至如今,并不覺如何艱難,家計還寬松的很。細算起來,竟是顧思杳三五不時往府中交納的銀兩抵了大用。 她曉得顧思杳在外頭有生意,但也不知到底如何。 除此之外,從顧婉那件事起,她便覺有些怪異。意圖羞辱顧婉的人,死的不明不白,亦無人追究。那人只是個潑皮無賴,也就罷了。顧忘苦謀害顧念初一事案發(fā),顧忘苦不知去向,連帶著與他同謀的那些人,也都沒了下落。還有顧王氏塞給顧思杳的兩個婢女,并沒聽聞打發(fā)出府,也失了蹤跡。這兩日,為著自己的事,他折斷了齊王的臂膀,可也沒聽齊王府那邊有所追究。 姜紅菱知道他為了將來之事籌謀,搭上了毓王那條線,卻也不知他到底做到了何種地步。 這個男人身上,似乎藏著許多不為自己所知的秘密。 顧思杳看著燈下那張柔媚娟秀的小臉,明眸之中滿是疑惑。他抬手,粗糲的指腹輕輕摩挲著細嫩的肌膚,輕聲說道:“沒有什么特別的,你安心在家就是,不用cao心外頭的事情?!?/br> 姜紅菱瞧著他,心中生出了幾許不滿,低聲說道:“你是我的、我的男人,我當然想知道我男人的事情……”她話未說完,便為顧思杳緊摟在了懷中。 寬闊溫暖的胸膛下,是漸漸急促的心跳,男性的氣味混合著龍腦香的氣息,熏得她一陣陣暈眩。 她承認他是她的男人了。 不過是她嘴里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能令顧思杳情難自禁,難以自控。 他深切的迷戀著懷里的女人,自己這一世都要沉溺在她身上,再也不能自拔。 顧思杳揉捏著懷里溫軟的身軀,將她壓在了榻上。 姜紅菱鬢發(fā)散亂,兩頰暈紅,眸中光波流轉,兩手被他制在了臉側。 她看著顧思杳,那雙深邃如湖水般的眸子里映著自己的身影,羞澀中不由輕輕道:“你……”話未說完,便為他堵住了雙唇。 兩人唇齒交纏著,幾乎都想起了昨夜那場悱惻的纏綿。 恰在此時,如錦在門外報道:“二爺,西府那邊打發(fā)人來說,四姑娘病了。” 兩人聽聞,不得不分開。 姜紅菱氣息不穩(wěn)的說道:“四姑娘病了,你去瞧瞧?” 顧思杳臉色卻有些不悅,說了一句:“不去!”便向外道:“她病了,叫蘭姨娘替她請醫(yī)診治。我又不是大夫,這樣的小事,不消來告訴我!” 這一聲落地,門外便再不見動靜。 打發(fā)了來人,顧思杳還要親熱,姜紅菱卻推了他一下,輕輕嗔道:“今兒不成的,我身子還不舒服。”顧思杳聽聞,想起昨夜歡好之后她的情形,心不由懸了起來,扶著她坐了起來,問道:“可要請醫(yī)生么?” 姜紅菱雙手輕攏秀發(fā),睨了他一眼,說道:“這種事,怎么好叫大夫看的?”說著,又笑道:“我娘家嫂子跟我講過,休養(yǎng)幾日就好了。只是……只是你可不許再鬧我了?!痹捴链颂?,她垂首,細細說道:“雖則咱們兩個都不管那些了,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順的。這事弄得多了,若是、若是有了孩子,就不好了。” 顧思杳聽在耳中,心中頗為不是滋味。盡管兩人情深意篤,卻到底為世俗所限。 他當然想要和她的孩子,心愛的女人懷上自己的骨血,于顧思杳而言,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 然而,當然不能是現(xiàn)下。紅菱已把自己全部托付給他了,他不能讓她沒名沒分的懷上他的孩子。 顧思杳握著她的手,說道:“是我忘形了,忘了顧忌?!?/br> 姜紅菱向他一笑,柔聲說道:“不是我不愿意,但眼下真的不行?!?/br> 顧思杳將她重新?lián)г诹藨阎?,說道:“我知道?!?/br> 姜紅菱枕著他的肩頭,閉目淺笑。想起適才之事,她忽而問道:“四姑娘自小身子孱弱,這會兒又病了,怕是不太好。你是她哥哥,當真不去看看么?” 顧思杳的臉色卻有些不大好看,說道:“不去,那邊自有蘭姨娘照料。” 姜紅菱心中微微奇怪,不知這對兄妹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看顧思杳神色不悅,便也沒再多問。 她只當顧嫵是顧思杳的嫡親meimei,所以聽聞顧嫵生病,才要顧思杳去看。 她哪里能想到,那小姑娘竟然對兄長揣著異樣心思,顧思杳自也不會對她說起。 兩人坐了一會兒,又說了些話,轉眼已到人定時分。 如素進來問是否打水梳洗,姜紅菱面色微紅,低聲道:“留下也沒什么。” 顧思杳看著眼前秀色,心中縱然不舍,卻也還是說道:“我還是回去,不然……”話到一半,他湊在姜紅菱的耳畔,低低道:“我怕我忍不住。” 姜紅菱羞得滿臉通紅,也沒再留他,送了他出去,自己也回去梳洗睡下了。 第136章 八月氣候, 夜涼如水。 顧嫵只穿著月白色中衣,立在窗前, 兩眼盯著院門處, 熱切的期盼著什么。 不知過了幾許時候,忽見一道人影匆匆進來。 顧嫵一見來人獨自前來, 面上忍不住的現(xiàn)出失望的神色來。 那人進得屋中,走到她跟前, 低低道了一聲:“姑娘?!?/br> 顧嫵依舊不肯死心, 還是問道:“如何?” 那人望著她滿含企盼的眼神,不由垂下了頭去, 輕輕搖了搖頭。 顧嫵看著她, 眼中的那點光芒一點點的黯淡熄滅。 丫鬟有些不忍心, 便說道:“夜間風涼, 姑娘在這里仔細吹病了,還是回床上歇著罷。” 顧嫵點了點頭,凄凄一笑:“是啊, 就是病死了,也休想他來看一眼。”言罷,她拖動雙腿,向床畔走去。才挪了一步, 方才驚覺雙膝酸軟, 兩條腿竟是木了。 顧嫵嚶嚀了一聲,險些栽倒。一旁的丫鬟趕忙扶著她,走到床畔坐下, 替她揉捏雙腿。 顧嫵垂首,看著下頭蹲伏著的丫鬟,發(fā)髻上插著的丁香發(fā)簪微微晃動著,她問道:“你去時,二哥在哪里?” 那丫鬟微微一顫,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顧嫵頓時明白過來,冷笑道:“在她房里,是么?” 那丫鬟這方說道:“二爺在和大奶奶說話,吩咐小的,若是姑娘身子不適,就讓蘭姨娘為姑娘請大夫?!?/br> 顧嫵沒再說什么,清秀的臉龐上平靜無波。 那丫鬟又問道:“姑娘,明兒可要同蘭姨娘說,替你請大夫?” 顧嫵捂著臉,搖頭道:“不必了,沒意思?!闭f著,便躺了下來。 丫鬟便沒再言語,拉過紗被替她蓋上,放下了床帳,退了出去。 顧嫵躺在床上,看著頭頂?shù)膸め?,不知不覺淚痕滿臉。 她弄不清楚自己對于顧思杳的感情,明知絕無可能,但依然壓抑不住的思念。顧思杳于她,到底是兄長,還是個男人,她想不透徹。崇敬、戀慕、畏懼,糾葛在一起,如同一張大網(wǎng),將她網(wǎng)羅其中,再也不能掙脫。 但不論怎樣,顧思杳和她有著血濃于水的聯(lián)系,她才最該是這世上和顧思杳最親密的人。姜氏,憑什么橫插在她與顧思杳之間?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顧嫵忽然笑了,眸子里閃爍著冷光。 翌日清晨,顧嫵起來,梳洗收拾了,正吃早飯,忽聽外頭一陣吵嚷,就見蘭姨娘帶了人,匆匆忙忙往上房行去。 顧嫵心生疑惑,招來丫鬟吩咐道:“出去打探一二,看出了什么事情?!?/br> 丫鬟去了,少頃回來,說道:“四姑娘,不好了,聽聞太太昨夜二更天上不行了?!?/br> 顧嫵驚聞此訊,登時起身,手中筷子跌落在地,慌慌張張的要丫鬟替她換了衣裳,就要出門。 才走到上房門前,果然見蘭姨娘在院中站著,許多家人進進出出。 蘭姨娘見她果然,臉色卻沒什么神情,只是點頭說道:“四姑娘來了,二太太已經(jīng)走了,姑娘可要進去見最后一面?” 顧嫵立在門上,向里張望了一眼,只見里面黑洞洞的,病氣夾著藥氣混成了一股難聞的氣味,沖入鼻息。 她鼻間有些發(fā)酸,紅了眼睛,卻搖了搖頭,說道:“人已去了,見也無益,我不進去了。” 蘭姨娘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么。 便在此時,院門上忽然傳來一女子的哭號。 兩人回首望去,卻見程水純捂著臉,大聲嚎哭著,跌跌撞撞闖進門內,口里嚎叫著:“我苦命的姑母,你怎么走的這樣匆忙?!連最后一面,都不見我?”這哭叫長一聲短一聲,陰陽頓挫,真好似唱歌一般。 蘭姨娘一見此女,面上掠過了一抹輕蔑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