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天還沒有完全黑暗，世界一片幽藍。

    這種光線之下，于燃看不清楚眠眼神里的情緒，跟著他小心地走下層層臺階后，小跑兩步擋在他面前，問：“要回宿舍睡覺嗎？”

    “不急，時間還早。”

    兩人都站在原地沒動，于燃又問：“今天我還能不能去你床上睡?。俊?/br>
    “可以?！背邚目诖锾统瞿菈K冰涼光滑的石頭，遞過去，“你拿著?！?/br>
    于燃伸手接好。

    楚眠調整呼吸，望著于燃的臉，緩緩道：“人和人之間，有兩種關系。”

    “嗯？”

    “一種是自然形成的，比如家人，朋友，恩人，仇人；還有一種是需要雙方確認的，比如戀愛，雇傭，婚姻，師徒?！睘榱俗層谌悸犌澹哒Z速很慢地說著，“于燃，我們之間是哪種？”

    于燃不假思索：“朋友?！?/br>
    “對?！背吆斫Y滾動，“但我現(xiàn)在……不想跟你當朋友了?！?/br>
    于燃呼吸一滯，睫毛顫抖地盯著楚眠，內心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楚眠看出他在擔憂，所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像是安撫。

    “于燃，我知道你腦子不好，理解能力也很差勁，但我對你還是留有一絲希望的?！背呷滩蛔∑艘幌滤募绨颍嵝阉⒁饬?，“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必須認真聽，認真動腦子想是什么意思?！?/br>
    于燃點頭。

    楚眠指尖的力氣因緊張而逐漸流失，耳鬢紅了大片，“如果你想讓我們變成除了‘朋友’以外的關系，那我現(xiàn)在就可以滿足你?！?/br>
    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繼續(xù)問：“你要不要向我確認？”

    “確認……”于燃大腦飛速運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意思是，我們可以變成需要雙方確認的關系？”

    楚眠如釋重負地松了半口氣，原來于燃也并非像夜希所說的那樣聽不懂暗示，“嗯，你應該也有那么想過吧，只當朋友已經不夠了……總之，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所以現(xiàn)在互相認同新關系就可以?！?/br>
    于燃驚訝地看著他，“想法一、一樣的？”

    “廢話?！背邉e過臉，不再看對方，“你到底答不答應?！?/br>
    光是這樣委婉地釋放感情，就足以讓他羞恥。若是親口問于燃“愿不愿意跟我談戀愛”，那他恐怕要頭昏腦熱到爆炸了。

    答不答應……于燃思維遲鈍了。

    他難以置信楚眠竟然跟自己同一個想法，甚至還主動向他確認關系。

    于燃愣愣地看著手心的雨花石，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浪更比一浪強，前浪死在沙灘上！

    他身體像是觸了電，隨即恍然大悟：楚眠這、這是在向他……

    求婚！

    于燃驚喜地雙手捂住臉，差點把雨花石塞進嘴里。

    楚眠遲遲等不到對方回應，幾乎羞臊得快要產生挫敗感，小聲說：“不愿意就算了?！?/br>
    “愿意，我愿意！”

    于燃迫不及待地上前摟住楚眠脖子，緊緊抱住他，欣喜若狂地喊道——

    “老公！”

    第66章 一百分！

    沉沉暮色消融在微涼晚風中, 少年們的身體親密相擁，地面影子重疊為一團。

    楚眠有點頭暈目眩, 額頭汗涔涔的。他脖子被對方摟得太緊, 于燃臉頰的溫度全都貼在自己皮膚上, 好像快要燒起來了。

    受理智驅使，楚眠錯愕地糾正道：“別、別亂叫。”

    趁現(xiàn)在勇氣沒有消耗殆盡，他追問于燃：“你真的懂我是什么意思嗎？”

    “懂?。　庇谌佳劭粢粺? 差點喜極而泣, “原來出賣自己的靈魂，真的能愿望成真！我現(xiàn)在下地獄也不怕了！”

    從覺醒了對楚眠愛意的那天起, 于燃的信念就在正邪之間搖擺不定, 連天罰都無法讓他回心轉意, 說明內心邪念已深。他明白自己只有“墮落”一條路可選, 所以每天晚上虔誠地默念心中愿望, 以純潔的靈魂為代價，期盼著魔鬼能來幫他解脫。

    沒想到……楚眠這么快就如他所愿，產生了同樣的想法！

    “哎！可惜——”于燃松開手臂, 退一步站好直視楚眠，“可惜我們現(xiàn)在才十六！這事兒還得等幾年, 他媽的！”

    楚眠啞然，他看于燃那副痛心疾首跺腳的樣子，明白過來他們倆對彼此關系的期待似乎有點差別……自己僅僅是想從朋友跨越到戀人, 而于燃卻像恨不得他們馬上夫妻對拜送入洞房似的。

    這實在超出楚眠預期, 心口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填滿了。他臉燙得難受, 忍不住小勁地推了于燃一把，說：“我可沒想跟你結婚?！?/br>
    接著他又倉促地補充：“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于燃忙不迭地點頭，風吹得他頭發(fā)凌亂，他趕緊撥順，得給楚眠呈現(xiàn)出自己最好的形象。

    楚眠轉頭望了一眼臺階上的放映廳，偶爾會有像他們一樣的學生偷溜出來，暫時還沒見到同班同學。眼下，楚眠還有個重要問題想跟于燃討論：“你要告訴別人嗎？”

    “什么？”

    “我們現(xiàn)在的關系。”

    其實楚眠自己還沒適應這個重大改變，若不是剛才在黑暗環(huán)境里被曖昧的氛圍影響，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會產生跟于燃在一起的沖動。感情的確無法控制進程，但既然已經邁出了這一步，那他確實該考慮接下來朝哪里走。

    “這個吧……我、我得先回家告訴爸媽，嘿嘿！”于燃還沒從驚喜中冷靜下來，說話時眼睛往楚眠身上亂瞟，“哎呀，今天也太突然了，我還沒攢錢呢。”

    “攢錢干什么？”

    “給你買鉆戒。”于燃一說到這個就止不住笑，立即捂著臉蹲在地上，等樂夠了才站起來。

    被他跨過情侶關系直接當成了未婚夫，楚眠欲言又止好幾次，最終還是心想：“算了?！?/br>
    反正他們要是沒有矛盾，感情順利……未來真有可能結婚也說不定。

    楚眠思忖片刻，忽然回過神兒來——自己未免考慮得太遙遠了，于燃這個白癡連“男朋友”這層關系都還沒意識到呢。

    楚眠情緒逐漸鎮(zhèn)定下來，說：“我覺得你不用這么早就告訴父母，畢竟現(xiàn)在是上學階段，他們也許會反對你早戀吧?！?/br>
    “啊？”于燃睜大眼睛，驚訝地撓撓鼻梁，“我還能跟你早戀??？”

    楚眠一時語塞，隨后惱火地反問他：“不然呢？”

    于燃倒吸一口氣，抬頭望著天空，發(fā)自肺腑地得意大笑：“雷公你看見了嗎！有能耐再劈我試試！”

    楚眠不知道他在對著空氣挑釁什么，怕這樣大喊大叫太引人注目，趕緊捂住了他的嘴，“別鬧了，小心教官發(fā)現(xiàn)?！?/br>
    “沒事，我不怕他?！庇谌茧p手輕輕捧起楚眠臉頰，目光灼灼地對他說話，“我現(xiàn)在誰都不怕，光看你一眼，勇氣值就滿了，哪怕國慶作業(yè)全都不寫我也敢！”

    “作業(yè)還是要寫?！背哌呎f邊握住于燃的手，“但可以回去抄我的?！?/br>
    看著兩人掌心貼合在一起，楚眠的勇氣也重新蓄滿了，他沉聲問：“于燃，我再問你一次，你好好回答?！?/br>
    “嗯！”

    “我們現(xiàn)在是什么關系？”

    “就那、那個……”于燃激動得語無倫次，“情夫！”

    “你就非要有個‘夫’？”楚眠紅著臉無奈失笑，“好吧?！?/br>
    得到楚眠的認同后，于燃也難得產生了一點羞澀，牽著對方的手放進自己褲子口袋，說：“以后我放這里的糖你都隨便拿，全是給你的?！?/br>
    楚眠低頭一看，于燃不止兩側口袋裝滿零食，褲子正中間也鼓囊囊的。

    他移開視線，慌忙抽回手，點頭答應。

    集體看電影的活動結束了，學生們有條不紊地排隊出來站好，等待教官下達指令。體委負責清點人數(shù)，但大家喊了半天也不見于燃人影，直到幾分鐘后，才發(fā)現(xiàn)他從遠處跑上來。

    “干嘛去了？”方昭問，“欸，楚眠人呢，該不會在里面睡著了？”

    “他去教師宿舍洗澡?！庇谌夹α藥茁?。他只要一想到自己跟楚眠發(fā)展了新關系，喜悅就收斂不住。然而這笑容在方昭看來十分引人遐想，仿佛是對洗澡的楚眠有所企圖一樣。

    “于燃，我提醒你一句啊?！狈秸寻阉У經]人的地方小聲說，“有些事吧，你得在楚眠醒著的時候干……可千萬別趁虛而入，這樣傷身。”

    “嗯？”

    “放心，沒別的意思，就當給你打個預防針?！?/br>
    方昭嘴上這么說，其實心里五味雜陳。他一年前認識于燃和楚眠的時候，從未想過這倆人會是今天這樣的關系，而自己一直把他們當兄弟，現(xiàn)在卻不知該叫誰嫂子。

    他嘆氣道：“這種事我不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就祝你長高點吧，爭取早日超過楚眠。”

    “不用，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庇谌夹χ鴵ё∷绨颉?/br>
    兩人跟著人群回宿舍，拿好東西，一起去公共澡堂。于燃這次沒跟別人打鬧，動作麻利地沖洗完，就趕緊收拾物品離開，去楚眠回來的路上等他。

    天已經黑了，星星零零散散地點綴著無邊夜幕。

    于燃站在小道邊上玩手機，剛沾過熱水的手指沒多少力氣，游戲頻頻失誤。他氣急敗壞地關掉界面，抬頭看見楚眠穿著睡衣和拖鞋過來了，頓時又喜上眉梢。

    楚眠頭發(fā)濕漉漉的，僅用毛巾吸收了些水分，然后就全撩上去等待自然晾干。借著路燈的光亮，于燃細細打量楚眠英氣俊秀的眉眼，關切道：“我媽說洗完頭發(fā)一定要吹干，不然會頭疼?！?/br>
    但在基地也找不到吹風機，于燃只好努力地用雙手扇風，剛揮舞幾下，就不小心拍到楚眠腦袋，他又手忙腳亂輕輕揉。

    楚眠趁四下無人，攬住于燃的腰，將他擁進懷里。

    或許是因為確認關系的過程差錯太多，楚眠現(xiàn)在還會有強烈的不真實感，唯有擁抱能令他淡定下來，證明腦海里的記憶確實不久前發(fā)生過。

    他低下頭，側臉挨著于燃耳畔，小聲問：“你剛才有跟他們說什么嗎？”

    “沒有?！庇谌悸勔娏藫涿娑鴣淼南阄?。

    “那你等幾天再說?！背咝纳蟿澾^幾道熱流，“讓我先習慣一下?！?/br>
    于燃下巴戳著楚眠肩窩，“習慣什么?。俊?/br>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這種感覺吧?！背咝目谝魂嚰聞?，不自覺收緊了手臂，“雖然早就猜得出你喜歡我，但、但真得到答案了，反而不太容易接受……”

    無法看見彼此眼神的擁抱給了楚眠一些安全感，他總算可以對于燃說出內心想法，“剛才洗澡的時候我還在想這件事，越想腦子越空，好像要下大雨了一樣?！?/br>
    于燃聽出楚眠語氣有點慌張，便趕緊安慰他：“下大雨了也沒關系，不管你腦子進多少水，我都最喜歡你！”

    楚眠一口氣哽在喉嚨，忍不住掐了一把于燃的腰，“這話是該我對你說吧。”

    他輕輕嘆息，手掌溫柔地覆蓋在于燃后頸，下定決心說出那句直白的話語：“于燃，我也最喜歡你?！?/br>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直截了當?shù)赝侣缎穆?，情感傾瀉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有勒緊于燃脖子的沖動。幸好理智壓制住了這種莫名的念頭，他才繼續(xù)說：“于燃，你太愚鈍了?！?/br>
    于燃沒反駁，安靜聽他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