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30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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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靖身為次輔,距離一人之下僅一步之遙,自然不甘心退。 余者如杜宇威、楊昭、尤崢、柳文韜之流,多不過?六七十歲,精神矍鑠,更不可能退。 加封三師,路途漫漫,此?時強行?叫他們去?,便是結結實實的貶黜了?。 如今逢大戰(zhàn),外亂則必內安,內閣改組非同小?可,天元帝不太可能選在?這種?敏感脆弱的節(jié)點冒險…… 胸腹處的傷口似乎在?隱隱作痛,秦放鶴輕微地調整了?下坐姿,緩慢而悠長地吐了?口氣。 其實據孟太醫(yī)說,傷口已經?長好了?,但也不知留下心病還是什么后遺癥,一旦情緒波動,秦放鶴經?常會莫名感到疼痛。 新任太子?詹事?,不可能是內閣成員。 至少在?打下蒙古之前,內閣班子?不會變動。 那么會是誰呢? 一瞬間,秦放鶴腦海中劃過?無數(shù)姓名,如紛繁富麗的走馬燈,熟悉的不熟悉的,親近的不親近的,也包括他自己。 然最先排除的也是他和汪扶風。 看著秦放鶴再次陷入沉思,董春的眉眼也柔和起來。 謹慎,敏捷,這很好。 這個疑惑一直伴隨秦放鶴過?了?年?,來到天元四十六年?正月初五。 孔姿清忽然打著拜年?的幌子?登門,“南北漢城的那撥人回來了??!?/br> 南北漢城,原高?麗,也如遼寧、遼北一般,長期派人駐扎,意在?將原有的高?麗格局和勢力徹底粉碎,根除當?shù)卦∶竦摹案?麗”概念,轉為漢人正統(tǒng)。 粗粗一算,那批人已在?外近七年?了?。 “啊!”似有一道電流閃過?,叫秦放鶴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傅芝!” 伴著這一聲,院中被皚皚白雪傾軋的青松終于有了?動靜,猛地向蔚藍天空彈起,一大蓬積雪驟然散開,紛紛揚揚鋪天蓋地。 空氣中迅速彌漫的松香雪意將連日來的疑惑蕩清,秦放鶴頓覺渾身一松,哈哈大笑,對孔姿清道:“躺了?幾個月,我的腦子?真?是都鈍了?,傅芝,是傅芝??!” 傅芝家世好,學問好,論文,曾數(shù)次擔任學政監(jiān)考,多有辭藻華美之文章傳世;論武,曾協(xié)助孔姿源下高?麗,又?在?高?麗整理數(shù)年?,內外兼修,文武并重,奔走海內外,視野開闊,可謂無死角! 資歷,年?紀,出身,功績,都夠! 最要緊的是他的師父柳文韜居內閣之末,不足以動搖格局,但是卻可以微妙地打破某種?平衡。 如今董春為首輔,雖努力分權,大力提升了?次輔等人的話語權,但因有柳文韜從?旁掠陣,實際上仍可謂一呼百應。 若以傅芝為太子?詹事?,董春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輕視他,柳文韜也不方便再像以前那樣站隊,勢必要保持中立! 如此?一來,內閣更穩(wěn),皇權更固! 太子?詹事?空缺,牽動著許多人的心,與此?同時,太子?回府,就?見太子?妃正翻看下頭送上來的禮單。 “殿下,”太子?妃笑著上前,親自幫太子?取下外面大氅,又?叫人上熱茶,“下頭的人送了?好些東西來,真?是有心了??!?/br> 二月十三是太子?長子?的十六歲生日,屆時會有許多賓客來賀。 十六歲,舞象之年?,一個非常特殊而敏感的年?紀,過?了?那一日,皇孫就?可以議親,定了?親事?,就?算成人,可以正式參政了?。 太子?也有些歡喜,接了?禮單來看,又?聽太子?妃重點說起誰家送的什么禮。 “父皇不喜鋪張,故而我已事?先吩咐下去?,珠寶珍玩一概不收?!碧?妃細細看著太子?神色說。 “嗯,這樣就?很好?!碧?粗粗一看禮單,果然都是加長之物,也頗滿意,“兩位先生送了?什么?” “說來也是巧了?,都是書?!碧?妃笑道,“隋先生送的是當年?他親筆批注過?的《春秋》《易經?》,世子?很喜歡,郭先生家里送的是一本古籍……” 她的說法很有趣,講隋青竹時,是“隋先生”,而說到郭玉安時,則是“郭先生家里”。可見前者是自己的主意,后者則涉及全族。 “什么古籍?”太子?忽然打斷。 太子?妃一怔,忙叫人去?取,“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子?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或許是我多心?!?/br> 若如隋青竹一般,送的是自己用過?的舊東西也就?罷了?,偏偏是古籍。 常言道,亂世黃金,盛世古董,如今大祿國內太平,但凡能稱得上古物的,其價值遠非尋??杀取?/br> 郭玉安出身大族,連他們家都可以拿來送禮的,又?豈會是尋常物件? 不多時,果然有仆從?取來一只?平平無奇的錦匣,太子?妃親自打開,捧出一本書頁泛黃的古籍,“就?是這個了??!?/br> 太子?一看,便雙眼發(fā)亮,忍不住輕輕撫摸幾下,又?打開來,細細觀看,贊不絕口,顯然十分喜愛。 太子?妃見了?,不禁勸道:“既然殿下喜歡,不如……” 書卷字畫之流非同黃金,也只?有喜歡的才會重視,你說這是一件古董也罷,也若要說只?是一本舊書,也是事?實。 郭家人分明是打著為世子?賀歲的由頭,孝敬太子?。 太子?驟然回神。 他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招手示意捧著匣子?的仆從?上前,自己又?將那古籍摸了?又?摸,十分戀戀不舍地放回去?,擺擺手,“挑人少的時候悄悄去?郭先生家,說或許是管事?忙中出錯,誤將珍寶送來,今特奉還。” “是?!?/br> 待仆從?離去?,太子?妃才又?說:“殿下一生唯愛書畫,千金易求,舊頁難得,這也是郭家的孝心,便是留下又?如何呢?” 太子?苦笑搖頭,“便是喜歡,才更不能收。” 拿人手軟,縱然是師徒、君臣,有些界限也不能越。 郭家人這個檔口投我所好,為的是什么?不過?是太子?詹事?一職,可偏偏此?事?……斷不能答應。 當晚,郭玉安親自前來請罪,“殿下恕罪,臣近日偶感風寒,許多事?力不從?心,昏昏沉沉之際,竟誤將自己平日把玩的舊書與送與世子?的賀禮弄混了?,該死該死,實在?該死!” 太子?便笑道:“孤知道先生素來穩(wěn)妥,必然是這個緣故?!?/br> 雙方都知道真?相為何,但都默契地不戳破,借著臺階下來,一切便如春日陽光下的冰雪,消弭于無聲。 郭玉安又?告罪幾句,親自捧出另一個金色緞帶綁著的卷子?,“這是臣當年?蒙受皇恩,僥幸得中榜眼時,陛下御筆親批的考卷,雖只?寥寥數(shù)語,然字字珠璣,臣視若珍寶,每每溫故而知新……如今特將其贈與世子?,還望不棄?!?/br> 太子?聽聞,忙叫世子?親自來接,三人當場打開,細細品讀一回,頗有所得。 稍后郭玉安離去?,世子?親自送到二門方回。 郭玉安全程欣慰、欣喜加內疚,可當上了?車,車簾落下來的瞬間,便無聲嘆了?口氣。 他向后靠在?車壁上,肩膀微微落了?下去?,“回府?!?/br> 太子?不應,世子?亦鋒芒內斂,此?事?怕是……不成。 天元四十六年?正月三十,在?本年?度的第一次大朝會上,天元帝陸續(xù)發(fā)布了?一系列新的人事?任免,其中最引人關注的莫過?于兩條: 任傅芝為太子?詹事?,擢升汪扶風為都察院左都御史。 此?二人,傅芝在?高?麗一待近七年?,其中諸多辛酸苦寒滋味自不必說。而汪扶風也從?天元三十一年?的左副都御史開始,先后兩次調任,去?往大理寺、國子?監(jiān),后于天元四十年?又?重歸右副都御史,十多年?來幾經?輾轉,如今終于晉升,殊為不易。 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上,仍有右都御史,然現(xiàn)?任右都御史為人寬和、不爭,汪扶風名左實右。 看完這一系列人事?任免,秦放鶴懸著的心才算徹底落地。 傅芝上位,縱然來日無法三師加身,到底與太子?有了?一段師徒情,外人勢必有所顧忌。 如此?一來,柳文韜師徒倆可稍微制衡首輔董春,但這么一來,也需要有人制衡傅芝,所以就?提拔汪扶風。 都察院監(jiān)察百官,百無禁忌,有汪扶風在?,傅芝和柳文韜就?鬧騰不起來,而董門哪怕為了?自家名聲,也不可能太過?囂張,可謂一箭雙雕。 傍晚下衙,秦放鶴與孔姿清碰頭說話,不禁回憶起當年?的清河知府方云笙和學政傅芝的一場內斗。 真?可謂風水輪轉,昔年?二人政斗,傅芝尚略處下風,可是如今呢?方云笙那曾一度春風得意的師門辦差不利,幾年?下來,已泯然眾人矣,反倒是柳文韜、傅芝這對師徒漸漸起來了?! 天元四十六年?夏,正值北方草原地區(qū)水草豐美、萬物繁育之時,休息了?小?半年?的大祿軍隊再次向蒙古發(fā)動總攻。 前年?大旱,去?歲挨打,今年?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迎來戰(zhàn)爭,令蒙古各部落本就?困頓的生活雪上加霜,許多中小?型部落無力支撐,接連告急。 大汗比爾格向各部落征兵,然響應者寥寥無幾。 困頓者如兀立吉所率部落,連自家日常都快維持不下去?,病死餓死人馬無數(shù),如何湊得出騎兵開拔所需糧草? 故而非但不應,反而趁機向臨近部落發(fā)動突襲。 管他是不是同胞,先讓自家吃飽了?再說! 兀立吉的動作吹響了?蒙古內訌的號角,緊接著,竟又?有三個中型部落將矛頭對準昔日同胞,大行?吞并之事?。 內憂外患,比爾格大怒,然大敵當前,卻無暇他顧,只?得倉皇迎敵。 奈何兵法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比爾格狠心選出一批敢死隊踩雷陣,可歐陽青和朱鵬舉卻時常偽裝,有的裝沒?有,沒?有的裝有,幾次三番下來,待到最后,蒙古人看到沒?人的地方就?打怵: 狗日的前面到底會不會炸???! 打仗憑的就?是一口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蒙古騎兵全體緊繃著弦,次數(shù)一多,人都要崩潰了?。 戰(zhàn)士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 自家吃不飽穿不暖,無一日安生,對方竟然還不耽擱種?地! 那群遭天譴的,去?歲過?年?還在?軍營里放煙花! 今年?又?是這樣,最好的天時被迫應戰(zhàn),女人孩子?、牛群羊群惶惶不可終日,四處逃竄,所到之處餓殍滿地……待到天冷,拿什么過?冬?靠用尸體養(yǎng)肥的狼群和禿鷲嗎? 過?分強烈的對比赤裸裸擺在?面前,讓所有人都產生了?懷疑: 怎么打,拿什么打! 這種?近乎逃避的心理一旦出現(xiàn)?便迅速蔓延,瘟疫一樣籠罩在?蒙古大軍上空,如影隨形,壓得人喘不過?氣。 幾名軍師憂心忡忡,不斷向比爾格進言,當務之急是要整頓軍隊,提升士氣。 一旦軍心散了?,都不用敵人打! 然而先是天災,后有人禍,蒙古近三年?來的發(fā)展嚴重滯后,比爾格倒是想犒賞全軍,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身為大汗,他自己也已多日不曾飲過?美酒、吃過?肥rou,哪里有余力喂飽全軍? 底層將士最好籠絡,但也最實際,跟你賣命打仗圖什么,不就?是吃飽穿暖生崽子??沒?有金銀、牛羊,沒?有女人、華服,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也是無用。 于是歐陽青和朱鵬舉指揮大軍兵分四路,接連進攻,等到秋末打到一半了?才愕然發(fā)現(xiàn)?,他娘的敵軍內部嘩變了?! 蒙古分裂了?! 以前任部落首領巴圖為首的幾個部落本就?位居北方,見勢不妙,消極怠戰(zhàn),竟直接脫離比爾格的統(tǒng)治,對外號稱外蒙古,搞獨立了?! 外蒙古新任大汗巴圖派使者前來求和,揚言刺殺一事?皆是比爾格所為,“比爾格一意孤行?,我等早就?與他有嫌隙,如今逆天而為,實不可取……漢人有云,道不同不相與謀,今日我等與舊蒙古徹底分割,絕不參與任何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