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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小鮮(科舉) 第244節(jié)

    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令牛潤田幾乎背過氣去?,竟喊不出聲,爛泥一般癱著。

    曹萍心?滿意足,下手那幾人也嘿嘿發(fā)笑?。

    江南一帶多有豪商巨賈,成?了氣候,等閑不將官員放在眼里,各種陽奉陰違,早就想找個法治治了!

    若能借此機會除去?毒瘤,巡撫大人治下也能更省事些!

    秦放鶴滿意地點點頭,再次當(dāng)眾宣讀旨意。

    怎么說呢,苗瑞帶出的人,哪怕是文?職,身上多多少少都沾點匪氣,畢竟此時西南那等窮山惡水之處,想要全身而?退,沒點殺性?是不成?的。

    宣讀完旨意,秦放鶴慢慢踱到牛潤田跟前,居高臨下,“陛下的旨意,你可?聽清了?為查案,除了殺人,本官什么都做得!”

    他一字一字說得清楚,“可?明白?”

    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牛潤田的帽子掉了,發(fā)髻也散了,額頭上紅腫一塊,十分狼狽。

    他慢慢撐著抬起頭來,眼中滿是屈辱,可?接觸到秦放鶴帶著殺意的目光后?,竟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不自覺挪開視線。

    這個動作一出,牛潤田自己都愣住了。

    多年來,他早已忘了何為敬畏,何為恐懼,這感覺令他陌生,令他不安。

    “草民,明白……”

    聲名赫赫的牛大官人,終于主動低下了頭顱。

    第185章 消失的瓷器(十)

    卻?說趙斯年處理完政事回?來,忽聽得?后方一陣喧嘩,略分辨方向?,正是秦放鶴和金暉所在的院子那邊傳來的。

    他腳下一轉(zhuǎn),本能地往那?邊走去,繞過兩道回?廊和一架寶瓶門,遠遠瞧見院外多出幾個挎刀的陌生人。

    見?趙斯年在意,他的心腹便四下看?了?看?,順手扯住一個灑掃的小廝問:“那?幾人是誰,瞧著倒像是巡撫衙門的服制。”

    小廝道:“正是,乃是浙江巡撫押送牛潤田牛大官人來的?!?/br>
    “牛大官人?”趙斯年招手,示意他近前說話,“哪個牛大官人?”

    小廝上前見?禮,聞言笑道:“嗨,提舉說笑了?,放眼整個浙江,還能有幾個牛大官人呢?就是他jiejie曾是當(dāng)今乳母,自己開了?海運,號稱坐擁半個湖洲城的牛潤田,牛大官人呀!”

    竟真是牛潤田!

    趙斯年眉心狠狠一跳,面上卻?絲毫未動,“哦,原來是他?!?/br>
    心腹揣度其心意,又向?那?小廝問道:“這就奇了?,有這層情分在,無?緣無?故的,欽差大人怎好拿牛大官人撒氣?不怕來日陛下怪罪么?”

    “這小的如何知道呢?”小廝賠笑道,“只是聽動靜不小,隱隱喊什么抗旨不尊的,想來必有緣故……”

    雖說不明白?內(nèi)情,但那?兩位欽差大人來了?一個多月了?,對他們這些下頭的人十分和氣,想來不會無?故冤枉人。

    其實就他們小老百姓而言,那?牛大官人一家子這些年享受得?也夠了?,說得?不好聽了?,就是皇帝家里一個奴才嘛,如今瞧著,倒比許多官老爺還威風(fēng),也該整治整治……

    心腹瞥了?趙斯年一眼,見?他眉宇間隱有郁色,便繼續(xù)問那?小廝,“來了?多少人呢?可問出什么來了??”

    “小的哪里敢細看?,”小廝一個勁兒搖頭,“只胡亂瞧了?眼,少說也有七、八個,十分精銳模樣。”

    心腹還要再問,趙斯年卻?不想聽了?,最?后往那?邊院子看?了?眼,頭也不回?地離去。

    心腹忙撇開小廝追上去,就聽趙斯年似笑非笑,“七、八個人,只為押送七旬老叟?”

    分明是作師伯的擔(dān)心小輩來了?這里,不得?稱心如意的人手使喚,巴巴兒送來的助力!

    那?心腹便陪笑道:“這也不奇怪,那?是他的師侄,小孩兒家家的,頭回?出遠門,自然要護著些?!?/br>
    別說年紀(jì)輕輕簡在帝心的翰林學(xué)士,這年頭,誰家有個出息的孩子不疼得?眼珠子似的?

    這要是他家的,他也護著。

    “是啊,自然要護著些……”

    趙斯年慢慢念了?句,沒有再說。

    心腹一怔,抬手往自己臉上拍了?一巴掌,“小的失言?!?/br>
    這當(dāng)口,你竟替敵人說起話來,該死該死!

    趙斯年冷哼一聲,倒沒有繼續(xù)追究。

    那?心腹的腰越發(fā)彎下去,仍有些不敢相信,“大人,他竟真有膽子動牛潤田?”

    “他?”趙斯年嗤笑,眼神卻?是一凌,“非也,是陛下的意思?!?/br>
    那?秦放鶴年紀(jì)雖小,城府卻?深,據(jù)說極其擅長揣摩陛下心思,不然此番斷不會遣他前來。

    不動牛潤田,一切都好說,大約也只會如以往那?般隔靴搔癢,略殺幾個蝦兵蟹將?應(yīng)付交差罷了?。

    可如今竟真的動了?牛潤田……只怕陛下,起殺心了?。

    這是要大動?。?/br>
    趙斯年越走越慢,途經(jīng)市舶司中軸線的大花園時,停下腳步,不輕不重地拍了?拍肆意攀爬的藤蘿。

    這株藤蘿已經(jīng)很老了?,還是當(dāng)年市舶司初建時,首任提舉大人花了?大力氣從外?面挪進來的,表皮遒勁皴裂,透著風(fēng)霜之氣。

    然春日怒放時紫意盎然,萬千花朵流淌成?河,遠遠望去花浪滔滔傾瀉而下,隱成?瀑布洶涌之勢。

    趙斯年又拍了?兩下,微微嘆息,“它的花期,畢竟已經(jīng)過了?。”

    紫藤蘿春日開花,眼下卻?是七月流火,已快要入秋了?。

    心腹聽得?膽戰(zhàn)心驚,不禁出言寬慰道:“四季輪轉(zhuǎn),年復(fù)一年,明年還會再開的嘛。提舉何必唏噓?”

    宦海沉浮,有沉即有浮,此乃兵家常事,不足為懼。

    “花將?再開,人何復(fù)焉?”趙斯年道。

    花謝尚可待來年,可人一旦敗了?,再想復(fù)起,談何容易!

    “提舉,”心腹咬牙上前,“小人短見?,然這些年來一直都相安無?事,況且尾巴也掃清了?,便是死無?對證,未必不能如之前那?般安然度過。”

    見?趙斯年沒有反對,心腹得?了?鼓舞,繼續(xù)道:“到了?這一步,咱們還等什么呢?不如聯(lián)合黃提舉……”

    “聯(lián)合?”趙斯年突然笑起來,“黃本最?是貪生怕死之輩,事到臨頭,縮得?比王八還快!”

    若果然想聯(lián)合,一早就來找他了?,何必他去找黃本?

    況且當(dāng)初為自保,外?頭的事,大家都是各管一攤,互不過問,單線并行,方得?多年太平無?事。

    若此時驟然聯(lián)合,未經(jīng)磨合,必露馬腳!

    所謂秘密,只有爛在自己肚子里才叫秘密。

    一旦所有人都知道,勢必拔出蘿卜帶出泥,那?就不叫秘密了?。

    “記住,不許妄動,”趙斯年低聲道,“之前如何,現(xiàn)在就如何,只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不要試圖掃尾巴,也不要試圖勾連誰……”

    他們按兵不動,彼此不聯(lián)絡(luò),便如海中散落的珠子,那?秦放鶴想抓,只能一顆一顆地摸。

    但若因恐懼而抱團,就成?了?一串,只要被卡住一顆,誰都跑不了?!

    “是?!毙母勾鬼鴳?yīng)下。

    可如此一來,未免太過被動。

    他送趙斯年入內(nèi)休息,推出去之前,還是忍不住進言道:“提舉,其實若換了?旁人,來了?也就來了?……”

    大海無?情,一旦失足落水,誰又能怎么樣呢?

    “你也知若換做旁人!”趙斯年皺眉,“休要胡言,去吧!”

    秦放鶴本人深得?陛下寵愛,這也就算了?,偏他有做清流的老丈人,若有個好歹,那?些酸儒的筆桿子是好惹的么?最?是殺人不見?血!

    他竟還有個當(dāng)首輔的師公!若不動他,倒也罷了?,尚存一線生機;一旦動了?,便是不死不休。

    單看?如今盧黨的處境就知道了?,董春此人,非濫殺好殺之輩,只要不碰其逆鱗,或許……

    只是他這個徒孫,瞧著倒似更狠辣些。

    “是,小人明白??!毙母灌嵵貞?yīng)下,最?后說了?句,“古提舉還在前頭頂著呢,大人暫且寬心?!?/br>
    趙斯年懶得?再說,擺擺手,叫他退下。

    古永安?

    哼!

    真當(dāng)姓秦那?廝不曾疑他么?莫說古永安,他冷眼瞧著,便是同行的副手金暉,也未必已得?了?秦放鶴的信任。

    秦放鶴現(xiàn)在為什么遲遲不動自己與黃本?不是沒疑到他們身上,而是依法?辦事,沒有證據(jù)!

    他在等,在等自己動,等自己主動露出馬腳。

    忙活一夜未眠,趙斯年此刻卻?毫無?睡意,自己在臥房內(nèi)踱步。

    既然如此,那?我便越發(fā)不能動。

    此時此刻,以靜制動方為上策!

    至于那?金有光么……

    金汝為啊金汝為,事到如今,你也算走投無?路了?,趙斯年無?聲冷笑,一日不忠則百日不用,難不成?你真以為略表衷心,董黨便會心無?芥蒂?

    你那?佳兒也不過一枚隨時可以被拋棄的棋子罷了?!

    且等著瞧吧,來日你的下場,未必勝過我等!

    “趙斯年回?來了?,”秦猛進來,與秦放鶴低語,“好像還找了?灑掃的小廝問話。”

    秦放鶴點頭,“不必管他,他且等著我呢!”

    “等什么?”秦猛不解。

    秦放鶴笑而不語,一旁的金暉卻?呵呵幾聲,顯然猜出用意,并不作答。

    對面的曹萍見?了?,也不過問,只又同他們說起南直隸、浙江一帶富庶,百姓競相逐利,風(fēng)氣與別處不同,對官員也不似外?地敬重。

    秦放鶴深以為然,點頭贊同,“看?出來了??!?/br>
    牛潤田之所以囂張,其姐與天元帝的關(guān)系乃是其一,而本地人竟也習(xí)以為常,可見?民風(fēng)如此。

    雖說民不與官斗,但當(dāng)一個民的財富積累到可怕的程度,財富便可進一步淬煉為權(quán)力,身份地位之間的差距縮減,對于官的畏懼自然也會消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