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2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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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暉沒好氣道:“來之?前我便說了與這邊不熟,哪里來的什么老熟人!” 秦放鶴不信。 古永安確實(shí)只來了一年多?不假,但黃本和趙斯年卻在任四五年了,那會兒盧芳枝可還沒倒臺呢! 金暉與他二?人不熟,這話?大約是真的,但那二?人未必沒聽過金暉的名字。 縱然不認(rèn)識金暉,還不識得金汝為么?莫說南直隸,放眼整個朝廷,又有幾個姓金的高級官員! 金暉知道秦放鶴心眼兒比篩子還多?,這會兒指不定在憋什么壞水,實(shí)在不想糾纏,干脆率先另起話?題,“什么時候從哪里查?” “急什么,先吃飯?!鼻胤批Q揚(yáng)了揚(yáng)眉梢。 接風(fēng)宴設(shè)在臨水小榭內(nèi),三面荷塘一面柳,一步一景,花香盈盈、翠葉生波,實(shí)在美?麗。 古永安三人已經(jīng)外候著?了,見兩?人聯(lián)袂而來,忙上前迎接,又歉然道:“今日倉促,不知二?位駕臨,匆忙之?間,只得一桌家常小菜,慚愧慚愧,失禮失禮……” “哎,此行乃是公務(wù),如何講究起排場來?”秦放鶴打眼一看,又笑,“諸位看這里景致如畫,已是別處少有的……” 桌上擺著?十幾個盤子,當(dāng)中一個荷葉魚,又有龍井蝦仁、魚丸湯等本地特色菜,還有兩?個明顯是臨時加上去的顏色重一些的北方菜肴,單他們五個,肯定吃不完。 稍后落座,又隱約有絲竹聲從對岸傳來,分外清亮。 就這樣,古永安還連道怠慢了。 各級衙門?接待都有標(biāo)準(zhǔn),但各地經(jīng)濟(jì)不同,實(shí)際的經(jīng)費(fèi)上限自?然也不一樣。 江南之?地本就富庶,市舶司又是出了名的油水足,單就平時的標(biāo)準(zhǔn)來說,今天?這一桌確實(shí)簡薄了。 古永安也是真怕秦放鶴誤會,以為他們有意?怠慢。 見秦放鶴既沒有擺譜,也沒有嫌棄,古永安先就松了口氣。 他們這些地方衙門?,最怕上面來的人挑三揀四,尤其?年輕翰林們熱血未涼,總愛擺出些“爾等都是貪官污吏,天?下獨(dú)我清正廉潔、剛直不阿”的嘴臉,令人作嘔。 飯桌上最容易放松,拉近關(guān)系,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趙斯年就笑道:“兩?位大人年紀(jì)輕輕就擔(dān)此要任,可見圣心,前途無量??!” 哦,來了! 秦放鶴順勢謙虛一嘴,果然就聽趙斯年話?鋒一轉(zhuǎn),“二?位同在翰林院,情分深厚,如今又一同來辦差,同吃同住,也算有個伴兒,陛下想的果然周到……” 金暉夾菜的動作一頓,撩起眼簾瞅了他一眼。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們關(guān)系好的? “有光不是最愛龍井蝦仁,今日怎得不碰?”秦放鶴突然來了一句,“可是隔得遠(yuǎn)?” 又笑,“說來這也是你的老家,這幾位也不是外人,何必靦腆?” 金暉:“……” 靦腆你奶奶個腿兒! 什么有光,說得我們好像多?親近似的! 此言一出,黃本便一副后知后覺的模樣,“啊,遠(yuǎn)來金大人也是南直隸人么?那可真是巧了?!?/br> 趙斯年詫異道:“論理兒,官員辦差該回避原籍,這……” 金暉冷冷道:“南直隸大得很,此處據(jù)我老家也有幾百里,無需回避。況且此番秦大人為主,我充其?量……”他皮笑rou不笑地扯扯嘴角,“是個翻譯官罷了?!?/br> 這個理由倒也叫人挑不出錯兒來。 大祿幅員遼闊,南北方言差距極大,金魚港附近的方言在北方人看來,與天?書鳥語無異。若是不懂的,人家當(dāng)著?你的面盤算刺殺都聽不出來。 他總算知道一路上秦子歸惺惺作態(tài)所圖為何了。 就是要讓明里暗里的人以為他背叛了! 一時飯畢,秦放鶴終于發(fā)出第一道指令,“我要三年來金魚港所有進(jìn)出船隊的貨物清單,是所有。” 古永安等人一愣,下意?識重復(fù)道:“所有?” 秦放鶴點(diǎn)頭,“是?!?/br> 黃本跟趙斯年面面相覷,前者忍不住出聲道:“大人初來乍到,之?前也接觸過此間差事?,或許有所誤會,當(dāng)下我朝與大小近六十國有貿(mào)易往來,涉及香料、珠寶、藥材、織物等百余種,每年光是四千料以上的大船就有……” “黃大人!”不等他說完,金暉便出聲打斷,“看不看得完,是秦大人的事?,給不給,是你們的事?。” 黃本一噎,室內(nèi)頓時一片死寂。 秦放鶴:“……” 什么叫我的事??! 第179章 消失的瓷器(四) 面對浩如煙海的歷年卷宗,金暉非常難得的?沉默良久,然后木然看向秦放鶴,覺得他多少有些?瘋魔。 是的?,古永安直接把他們領(lǐng)到了卷宗文庫。 “兩位大人,非下官偷懶,實(shí)在是……太多了?!?/br> 搬來搬去容易損毀不說,什么時?候是個頭兒? 將就點(diǎn),就在里面看吧!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金暉仍覺得有些?羞恥。 他當(dāng)時?竟然沒過腦子問了句,“哪間?” 古永安伸出胳膊,原地轉(zhuǎn)了個圈,無限慷慨,“所有?!?/br> 他們所處的?這座三進(jìn)院落,包括里面的?三層小樓,都是。 都是在翰林院待過的?,各衙門一年會產(chǎn)生多少卷宗文書,總有個模糊的?概念。 但想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碼事?。 另外,市舶司的?卷宗量……似乎遠(yuǎn)超想象。 古永安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辛苦,看完后放在原地即可?,稍后自有人來重新封存。” 這一帶空氣潮濕,雨季家具上長蘑菇的?事?情都時?有發(fā)生,紙質(zhì)文書保存難度極高,所以大部?分卷宗都需要烘干后單獨(dú)用皮紙包裹,再行滴蠟封存。 外行人不懂,隨意插手反而容易幫倒忙。 金暉聽了,本能皺眉,有種被人當(dāng)成麻煩的?輕微不悅。 秦放鶴倒是因此而高看了古永安一眼?。 能在第一時?間考慮到細(xì)節(jié),不怕得罪人,至少說明古永安是位頗負(fù)責(zé)任、有原則的?官員。 “好的?,多謝。”秦放鶴倒是適應(yīng)良好,禮貌道謝,問清楚什么方位存放了什么之后,推門而入。 除一年聊聊數(shù)次例行盤點(diǎn)檢查外,舊年卷宗少有人碰,庫房內(nèi)的?空氣都如死?了般凝滯。 打開門的?瞬間,新鮮空氣瘋狂涌入,帶起rou眼?可?見的?氣流。 庫房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防蟲藥的?味道,與南方雨季特有的?水汽、泥腥味交織,混雜成一種全新的?更為繁復(fù)的?渾濁氣味。 老實(shí)?講,很難聞,但可?以忍耐。 看著那一排排整齊的?書架,秦放鶴向古永安笑?道:“提舉大人很用心?!?/br> 得了這句贊,古永安懸著的?心略略放下一點(diǎn),“大人謬贊,不過人臣本分而已?!?/br> 說完,又對金暉頷首示意,“前頭還?有公務(wù),容下官不能相陪,稍后會有人送來火爐并各色器具,若還?有什么缺的?,只管打發(fā)人告知,下官必然盡全力配合?!?/br> 早起剛下了點(diǎn)雨,空氣還?濕漉漉的?,庫房內(nèi)更顯陰冷。稍后他們還?要開卷宗細(xì)看,沒有火爐隨時?烘烤祛濕是不成的?。 古永安離開后不久,秦放鶴帶著些?許戲謔的?聲音響起,“是不是跟想象的?不同?” 金暉拆卷宗的?手一頓,沒作聲。 “欽差大臣”四個字在常人看來可?能威風(fēng)異常:皇命加身,大權(quán)在手,虎軀一震,八方臣服,功成身退,加官進(jìn)爵。 甚至金暉來之前,也有這么點(diǎn)意思。 但現(xiàn)在…… 他低頭看卷宗,仰頭看卷宗,四面八方包圍著自己的?,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卷宗。 金暉甚至懷疑這輩子到底能不能看完,他們究竟能不能查出什么來。 我死?后的?墳頭上,是不是也要插上沒來得及看完的?卷宗? 欽差這樣榮耀的?身份,為什么要來干這種破活兒! “功不是那么好立的?,”秦放鶴小心地展開書冊,迎光照看,“這種事?不同于上街做買賣,你我要立功,勢必要有人犯錯……說得不好聽一點(diǎn),對你我而言,不過是一次晉升的?臺階,沒了這次還?有下次,但對他們來說,卻是生與死?的?危機(jī)?!?/br> 多少貪官污吏面對如山鐵證,事?到臨頭還?要狡辯,不到萬不得已,對方絕不會輕易露出首尾,更不可?能發(fā)生你一嚇唬,人家就老實(shí)?交代的?情況。 那都扯淡。 金暉緩緩眨了眨眼?,壓下翻滾的?心思,難得沒反駁。 為保萬全,市舶司用的?是老式記賬法,很穩(wěn)妥,但看起來效率極低,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金暉才翻完一本。 “太多了,我們?nèi)颂倭??!?/br> “你是不是想說,”秦放鶴也換了一本,笑?道,“既然知道要查賬,懂燒窯的?人都帶了一個,為什么不帶幾?個書記官?” 金暉沒有否認(rèn)。 他最佩服也最討厭秦放鶴的?一點(diǎn),就是只要露出丁點(diǎn)苗頭,對方就能輕而易舉猜出你的?心思。 這無疑讓他有種……沒穿衣服的?羞惱。 “因?yàn)橘~本只是一部?分,”秦放鶴這次只挑固定地方掃了幾?眼?就放到一旁,然后再拆第三本,速度極快,“很小的?一部?分。” 工研所那邊已經(jīng)把精通算學(xué)的?天?才們一網(wǎng)打盡了!搶不過,真的?搶不過! 而且如果真要挨著細(xì)細(xì)地看,別說他們兩個,就算把翰林院所有人都調(diào)來,沒有十天?半月也看不完! 可?以,但沒必要。 市舶司的?賬簿大致可?分為兩類:對公,對私。 而這兩類又可?分為兩類:出口,進(jìn)口。 其中對公的?賬本需要同步復(fù)刻,按月上報戶部?,戶部?再報內(nèi)閣,內(nèi)閣再交皇帝本人預(yù)覽,層層審核,所以一開始就做得很細(x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