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何等英明?神武？過不了多久也?就知道?真相了，到時候縱然不公開，多少也?能念金家的好。

    如此一來?，舊日?過失也?可抵消，又不至于惹人非議，此為萬全之策。

    奈何秦放鶴不接招！

    第一步就夭折了！

    秦放鶴說完，抬腳要走，就聽身后的金暉扔過來?一句，“你?待如何？”

    這?就對了嘛！

    秦放鶴嘖了聲，卻沒回頭，“等著吧！”

    天元帝讓他等，他讓金暉等，很公平。

    五月初一，新一輪對外海貿(mào)清單過了內(nèi)閣，遞到天元帝手中。

    自天元三十一年萬國來?朝后，大祿陸續(xù)增開多個對外貿(mào)易港口，其中就有位于南直隸和浙江交界處的金魚港，出口商品以?絲綢、茶葉和瓷器為主，為專走西方航線的港口之一，吞吐量日?益增大。

    但天元帝看過清單后，卻未見多少喜色。

    稍后眾人換班，秦放鶴照例留下，天元帝問：“去歲金魚港交易清單，你?可還記得？”

    說老實?話?，出口貿(mào)易非秦放鶴所長，雖有印象，但具體數(shù)量，還真不敢說一字不差。

    “回陛下，與今年相差無幾?！?/br>
    若有大出入，內(nèi)閣那邊早就往下問了。

    既然沒問，那就是沒有大毛病。

    “相差無幾，”天元帝甩了甩新?lián)Q的瑪瑙十八子，“就是這?個相差無幾?！?/br>
    他對胡霖一擺手，后者就心神領(lǐng)會，忙命人去取了過去三年的清單來?擺開。

    秦放鶴也?湊過去看，就見天元帝點了點那些?數(shù)字，“過去幾年中，桑園和茶園數(shù)目變化不大，絲綢和茶葉倒也?罷了，可瓷器呢，嗯？”

    他不說，秦放鶴還真沒留意，或者說大部分?人都不會注意到這?個小細節(jié)。

    秦放鶴迅速回憶了一番，“據(jù)微臣所知，過去幾年中，南方新增兩座官窯，且改良技法……”

    正常情況下，產(chǎn)出的瓷器數(shù)量也?會隨之增加，可現(xiàn)實?卻沒有。

    “陛下明?察秋毫，微臣失職……”

    該認錯的時候就要認錯。

    不得不說，在?國庫收入這?方面，滿朝文武都沒有比天元帝更細的。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非你?失職，”天元帝擺擺手，“如此細微之處，原本朕也?不曾留心，還是前?番無意中與皇后說起，她偶然提了一嘴……”

    當時皇后是這?么說的：“聽說我朝瓷器在?海外價比黃金，以?后產(chǎn)出更多，國庫也?就更寬裕了?！?/br>
    天元帝頓如醍醐灌頂。

    是啊，本該一年多似一年的，可怎么就不動呢？

    秦放鶴試探著問：“是否與報廢有關(guān)？”

    天元帝瞅了他一眼，秦放鶴就懂了。

    平時大批量出口的多是民間流傳的上品，本國瓷器燒制技術(shù)擁有漫長的發(fā)展期，如今已經(jīng)相當成熟，投入增大必然帶來?產(chǎn)量提升，沒有例外。

    而?真正報廢率高、無法保證產(chǎn)量的精品，對外只用于兩國友好往來?的高層互贈，并不流通。

    也?就是說，金魚港出口的大宗瓷器量連續(xù)幾年原地踏步，毫無道?理。

    聯(lián)系前?幾日?天元帝的話?，秦放鶴沉吟片刻，“陛下想讓微臣去查明?誰賣去了哪里？”

    天元帝丟過來?一個贊許的眼神。

    瓷器不會憑空消失，但也?不太可能在?國內(nèi)私下轉(zhuǎn)賣，因為暴露的風險太高。

    那么必然是暗中以?民間海上私人貿(mào)易的形式，流入海外。

    “歷來?船隊出海都要報備，人員、貨物清單登錄造冊，督窯局、市舶司……都跑不了?！碧煸蹃?到書案前?，看著墻上掛著的大航海圖，“朕要看看誰這?么大的膽子……”

    這?只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那其他沒發(fā)現(xiàn)的呢？

    絲綢、香料，是不是也?有貓膩？

    秦放鶴道?：“為君分?憂乃人臣本分?，微臣萬死?不辭，不過陛下，微臣還想討個幾人同行?！?/br>
    “隨行護衛(wèi)自不必說，”天元帝唔了聲，“金魚港毗鄰浙江，苗瑞就在?那里做巡撫，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放鶴笑道?：“一來?，微臣不通燒造，需得有個懂行的；二么，微臣也?沒到過南直隸，需得有個向?qū)??！?/br>
    其實?他去過。

    早在?當年未過會試時，他就曾與齊振業(yè)南下，給當時的南直隸臬司衙門送信。

    懂行的好說，至于南直隸的向?qū)?，天元帝?笑了，“你?想要金暉?！?/br>
    “是?！鼻胤批Q毫不避諱道?，“浙江雖近，然市舶司終究不歸那邊管，未免有越界之嫌。金暉祖籍南直隸，有他同行必然事半功倍?！?/br>
    “準?！?/br>
    “去哪兒？”接到消息的瞬間，金暉都懵了。

    “金編修也?數(shù)年不曾返鄉(xiāng)了吧？”秦放鶴笑瞇瞇道?。

    金暉笑不出。

    他是一直想?yún)⑴c，但沒想以?這?種方式參與。

    “下官祖籍南直隸不假，然南直隸甚大，老家距金魚港遠矣，故而?下官對那一帶并不熟悉?！苯饡熍π钠綒夂偷亟忉專按笕隋e愛，下官惶恐，未免延誤朝廷大事，還請大人另擇良將?。”

    “是不能，還是不敢？”秦放鶴還是笑著的，語氣卻尖銳如刀，字字見血，“所以?你?想要戴罪立功，卻不愿承擔任何風險，只想坐享其成，是嗎？”

    金暉的話?騙得了別人，騙不了他。

    南直隸確實?大，金暉老家也?確實?不在?金魚港和那幾口供貨的瓷窯附近，但他真的不熟悉么？

    早在?盧芳枝大權(quán)在?握時，他的爪牙遍布全國，而?南直隸作為弟子金汝為的老家，更是重中之重，茶園、織造局、窯廠、市舶司，哪里沒有他們的眼線？

    如今金暉作為明?面上金家碩果僅存的人，這?些?人脈關(guān)系，金汝為不提前?交代給他，難不成還要帶到墳塋里去么！

    金暉不去，是因為他不想得罪人！

    想給自己留一點暗處的力量，以?備來?日?！

    眼見自己的小算盤被戳破，金暉驟然色變，兀自嘴硬，“下官不知大人說什么?！?/br>
    “你?知道?，而?且非常清楚?！鼻胤批Q圍著他慢慢轉(zhuǎn)著圈子，言辭越發(fā)犀利，“連目不識丁的土匪上山入伙，都知道?先納個投名狀，金編修飽讀詩書，出身名門，該不會連這?點禮數(shù)都不懂吧？”

    欽差出行，確實?容易立功，但也?容易死?人。

    之前?隋青竹出去一趟，饒是有苗瑞保駕護航，回來?還休息了大半年，這?事兒誰不知道?？

    但凡稍有差池，墳頭草都換了幾茬了。

    金魚港那邊，秦放鶴可以?去，也?必須去，但需要有人打配合。

    說得難聽點，要有人擋槍。

    對方需要熟悉南直隸，又要跟自己的作風高度一致，該狠的時候狠得起來?，不互相拖后腿，也?不能同屬一個陣營。

    對方最好家中又有點勢力，被人所忌憚，敵人也?不敢輕易下手……

    這?么一篩，可選的范圍就很有限了。

    你?金暉不是一直想改換門庭么？

    機會來?了！

    抓住還是不抓，全在?你?。

    金暉忍了又忍，終究還是青筋直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我有說不的機會？”

    秦放鶴先在?陛下跟前?直接提起此事，就算過了明?路了，若自己推三阻四?，陛下必然不快，往后豈有出頭之日?？

    打從一開始，這?廝就一定要拖自己下水的。

    秦放鶴笑得更歡了，“沒有?！?/br>
    開什么玩笑，一直都是你?求我，而?不是我求你?，既然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態(tài)度來?。

    臟活累活不搶著干，我就塞給你?，你?不接也?得接。

    不光現(xiàn)在?沒有說不的機會，早在?盧芳枝去世那一刻起，你?就沒有了。

    金暉閉上眼，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滿是苦澀，“我懂了，以?后你?唱紅臉，我唱白臉。”

    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公平交易這?一套，在?秦放鶴這?里根本行不通。

    政治同盟最忌諱背叛，無論成敗，皆為世人所不容。

    這?一趟南下，要么他死?在?南直隸，要么安全歸來?，但以?后……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倘或董門還不能真心接納，那么來?日?他必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秦放鶴仍毫不留情給予最后一擊。

    “不，”他微笑道?，“是我唱紅臉，你?沒臉。”

    金暉的臉，徹底黑透了。

    第177章 消失的瓷器（二）

    五月南下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光暑氣就?夠受的。

    阿芙幫忙收拾了許多清涼解暑的丸藥，“出門在外的，自己當心些，不舒服了就?請大夫，可千萬別硬撐……”

    秦放鶴笑道：“我曉得，你在家該怎樣就?怎樣，也別太?擔心了。”

    怎么能不擔心呢？

    阿芙本能地想起之前的隋青竹，多嚇人吶！

    聽說如今還帶著病根，見風就?咳，怕是?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欽差欽差，聽著威風，說白了，就?是?踩著別人上位，豈有不招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