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1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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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兒就拉了臉,半晌不言語。 良久,才悶悶道:“倒也罷了?!?/br> 憑良心講,他還真就挑不出?什么刺兒來。 只是那小?子心眼兒多,恐怕日后孫女玩不過他。 阿芙卻笑了,反倒放下心來,“既如此,我愿意?!?/br> 祖父看人不會錯的,若果然人品有瑕,一早便直說?了。 此時?無話可說?,便是礙于派系有別,不便多言。 秦放鶴雖不知道個中細節(jié),但估摸著事情發(fā)展順利,便暫時?不過多關(guān)注,轉(zhuǎn)而將精力重新挪回太?學(xué)中去。 太?學(xué)學(xué)生們成分復(fù)雜,來自各地的大祿朝二?流世家子便占了約么七成。 一流的么,自然便是皇家的龍子鳳孫,那些人要么直接請了大儒名師在宮中上?課,要么也可入宮為?皇子公主們的伴讀,自然不需要來太?學(xué)委屈。 故而來太?學(xué)的,所謂皇親國戚也不過是出?了三服的皇室姻親,這?些人背后的家族大多式微,跟權(quán)臣后代難分伯仲。 甚至論?及實權(quán),還不如朝中后起之秀。 孟鳴便是如此。 剩下的三成,才是秦放鶴之流寒門、庶人之中因成績優(yōu)異被?舉薦的。 而寒門起點低,得遇良師的幾率也小?,往往混出?頭時?,二?十來歲已算年輕,三四十歲才是主力軍。 在這?之中,似秦放鶴一般因少有才名,得拜良師的,更?是少數(shù),分外顯眼。 故而入學(xué)不久,秦放鶴身邊便自動?聚集起一干寒門學(xué)子,眾人皆以他為?首。 其中有真心佩服他才學(xué)為?人的,也有別有用心,想借助他攀上?董門這?艘大船的,不一而足。 陳舒與他同班,因懷揣使命,格外關(guān)注,最初還一度擔(dān)心他應(yīng)付不來,想著要不私底下提醒一回,也賣個好。 不曾想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他在旁邊冷眼看了幾日,發(fā)現(xiàn)秦放鶴年紀(jì)雖小?,可為?人處世一道甚是熟練,沒有對?誰特別熱情,卻也能讓人感受到真實的善意……就很?長袖善舞。 陳舒看得嘆為?觀止,隱約覺得這?里面有技巧在,可若叫他自己說?,一時?間又說?不出?來,于是晚間回家時?,便去請教父親。 陳父聽了,也來了興致,“你且細細說?來?!?/br> 陳舒果然細說?,陳父便笑了,“確實是個人精?!?/br> 太?學(xué)之中,魚龍混雜,勢力眾多,說?是一個小?朝廷也不為?過,但若將全部精力放在人際交往上?,又難免有本末倒置之嫌,且也叫人看輕。 若秦放鶴還是曾經(jīng)?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他奮力交際,自然不算什么。 可如今不同了。 他代表著董門的顏面,若太?過謙和,對?一干學(xué)子皆來者不拒,反而不像話。 人可以謙和,但在必要時?候,卻需要站出?來,當(dāng)仁不讓的成為?領(lǐng)頭羊。 陳舒對?這?些還不大了解,但陳父一聽,便知道那秦放鶴打從一開始就是沖著領(lǐng)頭去的。 只要有了威望,后續(xù)甚至不用他做什么,下頭的人,便會自動?聚集過來。 見?陳舒仍有些懵懂,陳父笑了,順手摘了腕子上?的手串,輕輕拉動?給他看,“你也好,那幾個此時?在他身邊最為?親近的寒門學(xué)子也罷,都如這?手串的第一顆珠子,只要拿住了這?顆,后面的,只需輕輕一拽……” 黑檀木的書桌傳了幾代人,被?摩擦得幽暗光滑,細膩如膏,紅艷艷的瑪瑙石落在上?面,越發(fā)艷麗,流光斗轉(zhuǎn)。 說?著,陳父手腕一抖,那一整串三十六子的鮮紅瑪瑙把件便刷拉拉帶了過來,宛若一條流動?的血脈。 陳舒:“……” 不是,他自己也就罷了,畢竟家中長輩提前囑咐過,要與秦放鶴好生相處,可分明那幾個寒門學(xué)子,先前那般孤傲,也與秦放鶴素未謀面,怎么就不知不覺給收服了? 陳舒完全不知道什么時?候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人便開始簇擁在秦放鶴身邊,一口一個“子歸兄”。 陳父瞅了這?個快四十歲上?才得來的兒子一眼,端起茶喝了口,失笑,“你還有得學(xué)。” 陳舒撓頭,有點著急,“我知道?!?/br> 我知道有得學(xué),可,可也得先讓我知道學(xué)什么吧? 陳父搖搖頭,決定還是點撥一回,“你說?那些人之前與秦放鶴素未謀面,可頭回見?時?,秦放鶴只要一聽名字,就能一口叫出?對?方籍貫、師承、科次出?身、排名,甚至幾次考試以來最得意的文章……” 他掀起眼簾,瞅了瞅自家老來子,“你記得嗎?” 陳舒:“……” 這?他娘的誰能記住啊! 那么多人! 不僅如此,那秦放鶴甚至連對?方口味偏好,故鄉(xiāng)風(fēng)土人情、冷暖雨雪都一清二?楚。 你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啊,怎么就知道天?元二?十一年江南鄉(xiāng)試下過雪!還知道蓮花巷子中間開得金桂特別漂亮,巷尾那家點心鋪子的青團特別好吃?! 幾次下來,他甚至連對?方的個人喜好也了若指掌…… 所以私下里大家聊天?,別人都可能因為?各種不了解冷場,但只要秦放鶴在,他就好似一根穿線的針,輕而易舉活躍氣氛。 他甚至連好多人的老家方言都會幾句! 連語言障礙都沒有! 人一旦遠離家鄉(xiāng),遠離熟悉的親朋好友,都會本能地感到孤獨。而京城人才眾多,籠罩在這?些才子身上?的光環(huán)也會顯得暗淡,他們必然下意識尋求慰藉,尋找同類,渴望肯定和安全感。 而秦放鶴,恰恰提供給了他們足夠的心理慰藉和情緒價值。 所以不是秦放鶴需要那些人,而是那些人本能地需要秦放鶴。 主次,就此調(diào)轉(zhuǎn)。 不必過分諂媚、邀買人心,只是點到即止,舉重若輕,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被?重視,所有人都覺得子歸兄真乃我異姓兄弟,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獨一份! 陳舒:“……” 這?樣的人類是真實存在的嗎? 他是神仙吧! 第80章 說話 作為大祿學(xué)院中的金字塔尖,太學(xué)和?其他學(xué)府最大?的不同,莫過?于濃厚的政治氛圍。 不光教授們會在課堂上公開?帶大?家一起討論時政,抨擊種種,便是?路邊偶爾看?見的幾名學(xué)子,口中?說?的、心里?想的,無一不是朝堂。 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秦放鶴便如那回到水里?的魚,過?得無比自在。 但要說?事事隨心順意,所有人都喜歡他,倒也不盡然。畢竟出身和派系擺在這兒,天然一段利益沖突。 平靜的生活中?,難免有幾顆不怎么?和?諧的老鼠屎,比如小爵爺孟鳴。 原本秦放鶴還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和?平解決的,最好別?起正面沖突。 但短暫的幾次接觸后,秦放鶴就立刻否定了這種可能,并深度理解了當(dāng)初孔姿清為何要與之分道揚鑣。 此人性格偏執(zhí),極度推崇所謂的血統(tǒng)和?貴族論。在他看?來,寒門已經(jīng)?夠低了,但太學(xué)竟然公開?招收庶人學(xué)子,實在是?大?大?的墮落和?不該。 便如當(dāng)初的孔姿清。 他竟然放棄自己這個朋友,轉(zhuǎn)頭去找個庶人做知己! 這是?背叛! 而秦放鶴,先搶了自己的朋友,并促使他背叛在前;又聚攏一群寒酸種子在后,如此新仇加舊恨,斷無和?平共存的可能! 在曾經(jīng)?門閥和?貴族鼎盛的時代,孟鳴這種“出身?決定一切”的觀念確實是?主流。 但不是?現(xiàn)在。 秦放鶴原本打算無視他,反正也折騰不出什么?風(fēng)浪來。 可架不住你不找麻煩,麻煩偏要來找你,天天在眼前晃蕩,不傷人,但惡心人。 有與秦放鶴交好的學(xué)子忍不住與之對罵,奈何那邊也不是?沒有嘴。 不光有嘴,還有錢,幾次三番下來,并無實際進展。 對這種人,經(jīng)?典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完全不可行,因為他自成邏輯閉環(huán),自帶信息繭房,外部任何對他不利的東西,都進不去! 你說?,他不聽! 若想跟他交流,唯一的途徑便是?跳進他的圈子里?,用他的邏輯說?話。 但這么?一來,你就輸定了。 秦放鶴不想在智障身?上浪費太多寶貴時間。 別?人家里?養(yǎng)出來的傻子,憑什么?讓外人掰? 自己帶家去慢慢消化吧! 但有些話不好當(dāng)眾講,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所以秦放鶴避開?眾人,單刀赴會。 時間緊,任務(wù)重,處理完了這邊的垃圾,秦放鶴還要去跟新任社畜孔姿清碰頭。 于是?雙方一見,不等孟鳴發(fā)瘋,秦放鶴便直接懟到?他臉上去,“你是?不是?以為自己一直以來做得棒極了,陛下也好,幾位皇子也罷,那些大?貴族不說?,便是?默認(rèn)你做得對,做得好?” 孟鳴便有些洋洋得意,抱著胳膊,抬著下巴看?他,“自然。” 秦放鶴口中?說?的這些人,無一不是?身?份尊貴,自然贊同自己的做法,只是?不便說?出來而已。 什么?拉攏寒門,不過?是?糊弄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傻子罷了。 秦放鶴嗤笑出聲,忽然嘆了口氣。 不是?可惜孟鳴把所有的幸運都點在臉上,而是?……可惜自己浪費的這點時間。 為什么?要有這么?多沒有自知之明的傻子?世上聰明人這么?多,就不能臨時湊個腦子給他嗎?! 有跟他掰扯的這點時間,都夠自己再琢磨兩?個人了。 見秦放鶴笑,孟鳴覺得刺眼極了,“你笑什么?!” 秦放鶴搖頭,心道我笑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淪落到?要跟傻子講道理。 何其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