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在章縣時，周幼青就是?天，就是?地，可來?到京城，他?就只是?千千萬萬宦海沉浮中的一個。

    最普通的一個。

    第55章 貴人

    晚間?秦放鶴返回汪府，用過飯后，照例同?師父師娘說起今日見聞。

    講到茶館時，秦放鶴遲疑了下，還是將見到周幼青的事情說了。

    汪扶風(fēng)正歪著身子看書，另一只手捏著手串?dāng)R在膝蓋上，聞言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

    這小子，什么?都好?，年紀(jì)小小，心思大大，就是顧忌忒多了些。

    這是聰明人的通病，多思多慮，是好?事?，也是壞事?。

    “你怕此時說?了這些，有慫恿為師為其謀官之嫌？”

    秦放鶴束手立在下頭，老?實點頭，“是?！?/br>
    汪扶風(fēng)雖管不得官員任免，卻可直言進諫，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皇帝的心思，又有董閣老?的威名?在，還真有這個本事?。

    姜夫人莞爾，“你這孩子，還是見外了些?！?/br>
    秦放鶴就有點不好?意思。

    師徒固然親近，但終究不是親生父子，如今他承汪扶風(fēng)夫婦關(guān)照良多，若因此被誤會?，實在不好?。可若故意不說?，回頭再叫他們知道?了，豈非故意隱瞞？倒更顯得別有用心了。

    汪扶風(fēng)搖搖頭，順勢從記憶深處扒拉出周幼青來，唔，又苦又瘦。

    “于公，他在地方上執(zhí)政多年，雖無大功，亦無大過，熬了這些年，資歷是夠的，往上動一動也不過分。于私，”他又瞅了秦放鶴一眼，語帶笑意，“我聽說?你在縣學(xué)時，他照顧良多……”

    “是?！鼻胤批Q道?，“他在地方上十分勤勉，百姓之中官聲也不錯，并不輕易以家?世?門第取人。”

    平心而論，能遇到周幼青，實在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轉(zhuǎn)折點，但凡換個勢利眼、一心謀私的昏官，他的科舉之路都不可能這么?順暢。

    頓了頓，又補充道?：“知我家?貧，還曾數(shù)次自掏腰包貼補……”

    前?一段說?的是公，這一段說?的是私，就足以說?明周幼青此人執(zhí)政尚可，私下里為人處世?也沒有什么?硬傷。

    嗯，不以過去的窮苦為恥，走出來后也知道?感恩，汪扶風(fēng)滿意地點了點頭。

    收了徒弟，就要管一輩子，他自然不想教?出一頭白眼狼。

    真要說?起來，其實汪扶風(fēng)對周幼青的印象并不深刻，也就是當(dāng)初鄉(xiāng)試時，各地知州知縣齊聚一堂，周幼青也在其列。因著秦放鶴的關(guān)系，汪扶風(fēng)順勢多看了幾眼，僅此而已。

    都說?父債子償，當(dāng)兒子的欠了債，當(dāng)?shù)倪€也應(yīng)當(dāng)。

    師父師父，亦師亦父，秦放鶴雖不是自己親子，可也算得多半個，如今這半個兒子遇上半個爹，怎么?也得還了那多半份人情債。

    過幾日就要放假了，中間?一隔幾十天，轉(zhuǎn)過年來會?發(fā)生什么?，誰都不敢說?。

    若過了二月，又冒出來新一批進士……

    若要辦，就要盡快，夜長夢多。

    汪扶風(fēng)掐著瑪瑙手串?dāng)?shù)了一遍，心下有了計較，沒有再說?。

    秦放鶴也沒問。

    此事?好?似就這么?過去了。

    朝廷選官，一看才干，二看資歷，乍一看，好?像很公正，沒毛病。

    但具體實踐起來，卻大有可cao作之處。

    頭一個，才干好?壞如何評判？

    若二人之前?的政績評審持平，資歷也相?當(dāng)，又該如何取舍？

    或者一人本可升任，但因聲名?不顯，無人知曉無人在意，好?事?自然也就落不到他頭上。

    周幼青，便?是如此。

    他家?世?平平，師承平平，妻族平平，自然便?是無名?之輩。

    原本他想著，也不求什么?升官，好?歹能平調(diào)了，去往另一地仍任知縣，有個進項，再過兩年，順順當(dāng)當(dāng)告老?，也就罷了。

    若來日方云笙念舊，果然能拉自己一把，便?是意外之喜；若不能……他也沒什么?法子。

    可臘月二十四這日，吏部?突然下了委任書！

    “東遠知州……”

    周幼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升，升官了？！

    誰升官？

    我？！

    東遠州他是知道?的，稍偏西北，但因轄下多有牲畜，并不算貧瘠。只是水少些，農(nóng)事?略差，需要地方官多費點心。

    但周幼青不怕，他最擅長的便?是帶人種地！

    況且既然畜牧發(fā)達，便?足以彌補農(nóng)耕方面的不足。

    別人眼中的雞肋，已然是周幼青的可望不可及。

    他雖歡喜，理智卻還在：這樣的好?事?，能落到自己頭上？

    便?是方大人有意提拔，也斷不會?這般快地給這樣天大的好?處！

    周幼青大喜過望，有種被天降餡餅砸中的感覺，又疑惑不解，腦袋也有些暈暈的。

    還是老?妻看見了，忙親自取了謝銀與那傳話?官，對方笑咪咪收下。

    有跑腿費拿，來送委任書那人心情也頗好?，笑著打?趣道?：“想是您老?遇到貴人？趕在年前?派官的，一共可就五位。剩下的，還指不定等到猴年馬月去?！?/br>
    瞧這位住的地方吧，便?知道?不是個有錢有人脈的，如今卻趕在頭里選了官，不是遇到貴人又是什么?？

    周幼青如夢方醒，忙陪笑道?：“您說?得是，是小老?兒僥幸了。敢問一句，可知是哪位大人發(fā)話?了么?？”

    “這話?奇了，”那傳話?官都給他逗笑了，看過來的眼神中滿是詫異，“我就是個送信兒的，上頭的事?，您自己都不知道?，我卻從何而知呢？”

    合著你還真不知道???！

    那這運氣還真夠好?的！

    傳話?官也想結(jié)個善緣兒，便?低聲道?：“這種事?，外人哪里會?無緣無故去做呢？說?不得您老?什么?時候積德行善，結(jié)了緣份啦。或是近來您遇見過什么?人？”

    一直到他走，周幼青還陷在思緒中回不過神。

    結(jié)緣啊……

    那日出去找齊振業(yè)玩了一天后，秦放鶴頗覺放松，又本能地有種偷懶的罪惡感，于是接下來幾天，倍加用功。

    姜夫人見了，即欣慰又好?笑，也怕他累壞了，便?故意穿插著帶他玩一玩。

    然后，奇跡鶴鶴誕生！

    大約人當(dāng)了娘后，都愛打?扮孩子，姜夫人的兩個女兒都已嫁人，輕易回不來，兒子又遠在江南，多少有些孤獨。

    如今秦放鶴來，便?恰好?填補了這部?分空缺。

    臨近年底，各處都做新衣裳，姜夫人知道?他家?底子薄，特意叫針線上多做了些，正好?這幾日都陸續(xù)得了，便?時時讓秦放鶴換了新衣裳來給她看。

    “嗯，你年紀(jì)小，艷色也壓得住，又顯得活潑喜慶?！苯蛉死胤批Q看了一回，滿意地點頭。

    漂亮孩子本就惹人愛，難得這個漂亮孩子又足夠聰明，懂禮儀知進退，便?很難叫人不喜歡。

    秦放鶴低頭看著身上紅艷艷的袍子，有點意見，但不多。

    行吧，師娘高興就好?。

    大紅色嘛，國人的傳統(tǒng)色，雖然招搖了些，但的確顯氣色。

    誰知姜夫人的陪嫁丫頭帶人端了兩盤新鮮果子進來，一看秦放鶴的模樣便?噗嗤笑出聲。

    姜夫人才要問，扭頭就看見后面那人手里提著的紅燈籠，正踩著梯子要往內(nèi)門屋檐下掛，然后再轉(zhuǎn)過來看看秦放鶴，也跟著笑了。

    還真挺像。

    秦放鶴：“……“

    喂！

    痛痛快快笑了一回，姜夫人又親自挑了一件石青色的箭袖罩袍與他，“嗯，這么?一壓，穩(wěn)中有雅，不錯?！?/br>
    秦放鶴自己也對著鏡子看了。

    石青色沉穩(wěn)，但多少有些老?氣，若只這一個色，活像小孩兒偷穿了大人衣裳，死氣沉沉的。可這么?一搭，胸口和下擺隱約露出幾絲紅線，又似荒野間?的一把艷火，瞬間?躍動起來，反倒顯得雅致了。

    不得不說?，色彩搭配確實是一門大學(xué)問。

    他還有得學(xué)。

    傍晚汪扶風(fēng)回來見了，也覺得好?。

    哎，這孩子腦子好?使，關(guān)鍵是又俊，帶出去太有面子了。

    “便?在這里過年，”他說?，“過了年，你也跟著我出去見見人?！?/br>
    上層社交門檻頗高，便?是出身世?家?，也需有長輩做引路人。

    而秦放鶴的引路人，就是汪扶風(fēng)。

    再有兩日便?放假了，朝臣們雖然忙，但也算干勁十足，都想著搶在年前?把事?情忙完，好?安心過大年。

    汪扶風(fēng)這幾日的興致特別高，每日上下朝路上，都要拉著自家?師兄絮叨，說?他徒弟怎么?怎么?好?，昨兒學(xué)了什么?，今兒又學(xué)了什么?。

    又名?為抱怨，實為炫耀地說?那孩子怎么?跟別的不一樣，不哭不鬧不愛玩，就愛學(xué)習(xí)！

    莊隱：“……”

    人言否？

    一開始吧，莊隱確實為他高興，自家?師弟也老?大不小了，兒子只有一個，天分挺好?，但不是頂好?，已經(jīng)夠可憐的了。如今好?歹有了傳承，自然是喜事?。

    可他娘的喜事?也架不住一天三遍的說?！

    煩死了，真的煩死了，耳朵都要起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