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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小鮮(科舉) 第23節(jié)

    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刀刃離開豬身子的瞬間,熱氣騰騰的血漿噴涌而?出,隨著它漸漸微弱的呼吸起伏著,準(zhǔn)確落入提前預(yù)備好的大木桶里。

    豬血可是好東西,略撒點鹽巴凝固了,炒著吃煮著吃都噴香!

    屠戶對自己這一刀也頗滿意,扭頭沖大家伙兒抱了抱拳,高聲賀道:“紅紅火火過年好哇!”

    “過年好?。 ?/br>
    天有些陰,風(fēng)也很涼,但這一聲就?像訊號,所有人都被熱烈的喜氣包圍了,不管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都相互問起好來。

    “rou!”有幼童嘴饞,咬著手指對著生rou便喊起來,口水滴答。

    眾人便都發(fā)出善意的哄笑?。

    “可不是?rou!”

    “你十一叔花銀子買的rou,指定香!”

    “多吃,吃了你十一叔給的rou,來日也像他那么有出息才好!”

    秦放鶴和老村長相互謙讓著,上去澆了第一瓢開水,宛如剪彩儀式,然后退到?一邊,交給健壯的后生們脫毛。

    屠戶在旁邊立著,順便指點一二,待豬毛褪干凈,復(fù)又cao刀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將?兩頭豬分割開來。

    秦放鶴站在一邊含笑?看著,果然是庖丁解牛,刀尖入rou無限絲滑,不見半點滯澀。

    他見縫插針對秦山和秦松道:“瞧見了么,這屠戶當(dāng)初也未必有什么殺豬的天分,但天長日久的也便練出來,讀書也是一般無二?!?/br>
    無他,唯手熟爾。

    只要?讀不死,就?往死里讀,縱然來日考不中進(jìn)士、舉人,還考不中秀才嘛?

    退一萬步說,就?算連秀才都考不上,總歸知書達(dá)理,不拖后腿,也能教導(dǎo)子孫。

    兄弟倆聽了,若有所思?。

    秦放鶴挨個兒拍拍他們的肩膀,頗有幾?分老師的風(fēng)范,結(jié)果一扭頭,就?見人群之外杵著幾?個意想不到?的人,嗯?

    桂生老早就?瞧見他,見他看過來,咧著嘴露著牙拼命招手,“小秦相公!”

    秦放鶴快步走過去,又驚又喜,對來人道:“大冷天的,你不在府里預(yù)備過年,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除桂生之外,還有另一個不認(rèn)識的健壯漢子,天寒地凍也沒?穿多厚,隔著衣裳都能瞧見偉岸的肌rou,看向四周的眼神十分銳利,顯然充當(dāng)全職保鏢的角色。

    “人多事雜,我不耐煩待著?!笨鬃饲迩屏饲胤批Q幾?眼,“數(shù)月不見,倒是高了不少?!?/br>
    “那是!”秦放鶴對自己的營養(yǎng)進(jìn)補效果得意非常,聞言越發(fā)努力挺胸抬頭,然后就?發(fā)現(xiàn)……對方也長個兒了。

    年齡的差距還真不是一時半刻追得上的,他面無表情呵呵兩聲,瞬間后退拉開距離。

    孔姿清眼底沁出幾?分笑?意,也不戳穿他的小心思?,往人聲鼎沸的殺豬現(xiàn)場瞄了眼,顯然有些好奇,“你們在做什么?”

    秦放鶴笑?道:“殺豬呢,可惜你們來晚了,沒?熱鬧可看?!?/br>
    他看了眼孔姿清滾銀邊的松鶴延年刺繡錦袍,還束著玉帶,外頭罩著皮毛斗篷,整個人跟四周格格不入,又笑?,“算了,你穿著這個,我也不敢叫你上前,走走走,這里怪冷的,人也雜亂,沒?得磕著碰著,去我家里再說?!?/br>
    孔姿清卻正色道:“該先拜訪貴村長輩?!?/br>
    怪知禮的,秦放鶴想了下,扭頭見老村長正喜滋滋蹲在角落里傻樂呵,“也罷,你且等?等?,我去找村長?!?/br>
    不多時,村長急匆匆過來,“貴客貴客”說個不停,對著孔姿清又敬又拜,倒把孔姿清弄得不自在起來。

    秦放鶴忍笑?,適時打圓場,“您照應(yīng)著,我先帶他家去吃碗熱茶暖和暖和?!?/br>
    老村長拼命點頭,并不敢如秦放鶴那樣隨意對待,“對對對,趕緊去趕緊去,這里不是孔老爺待的地方,等?會兒我叫老七老八給你們送過飯去,別出來了?!?/br>
    孔老爺:“……”

    秦放鶴:“……噗?!?/br>
    怕進(jìn)一步引起sao動,秦放鶴帶著他們主仆三人繞小道家去,邊走邊說:“天這么冷,又陰惻惻的,保不齊就?要?下雪,你也不多帶幾?個人……”

    孔姿清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進(jìn)屋后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伸手摸了摸暖呼呼硬邦邦的炕頭。

    他家都是地龍,墻和柱子熱,卻不像這樣在屁股底下。

    怪有趣的。

    這里確實?很窮,屋里空落落的,一色擺設(shè)全無,桌上甚至連個花瓶都沒?有。但秦放鶴顯然是個很體面的板正人,各處打掃得干干凈凈,桌椅板凳也都擦得锃亮,看著就?舒坦。

    灶臺和爐子都封著,秦放鶴彎腰撥弄兩下,火苗便又跳了起來,爐盤上的水壺開始唱歌,乳白的水蒸氣呼哧呼哧噴了出來,頂?shù)脡厣w噠噠作響。

    外頭實?在冷得厲害,他伸手烤了烤火,這才覺得僵硬冰冷的指頭重新柔軟靈活起來。

    他往茶壺里切了幾?片老姜,又慷慨地放了幾?顆紅棗、一勺紅糖,用開水沖開,分出來紅彤彤幾?碗,熱辣辣的甜香便竄了出來。

    “事先說好,我家里可沒?什么好東西,將?就?些吧。”

    孔姿清看著粗瓷大茶碗里熱乎乎的紅棗姜茶,不禁莞爾,也不矯情,端起來慢慢啜了兩口。

    唔,有點辣。

    桂生從?馬背上取下一個牛皮紙包裹,送進(jìn)來就?又去外頭整理馬具,順便逗弄下圈里的雞鴨們,惹得咯咯嘎嘎叫成一團。

    孔姿清將?包裹遞給秦放鶴,“匆忙叨擾……”

    秦放鶴半點不推辭,美?滋滋接過,“來就?來吧,還帶什么東西……”

    打開一瞧,卻是四色十二花神套印的信箋,栩栩如生十分精美?,湊近了聞時,似乎還有淡淡梅香。

    極好極好。

    屋子格局很簡單,進(jìn)門是灶臺,左右兩邊都通著炕,右手邊做起居待客之用,左側(cè)做書房,日常教學(xué)也在此間。

    秦放鶴拿著信箋進(jìn)了書房,珍而?重之收起來,后頭跟著個看什么都新奇的孔姿清。

    房間很小,加起來也不如他的臥房大,但規(guī)劃得極好,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墻邊立著原木色的書架,雕花螺鈿皆無,只刷了層清漆,反倒素凈清雅。書架上壘著滿滿的書,除常見的四書五經(jīng)之外,還有好些手抄本,都是秦放鶴跟孫先生混熟之后去白家書肆抄的,扣除基本筆墨紙硯消耗,堪稱零成本。

    孔姿清簡單瀏覽了封面,發(fā)現(xiàn)秦放鶴看書很雜,圣人言有,諸子百家有,歷年選本有,亂七八糟的話本游記和奇聞異志也有,主打一個百無禁忌。

    亂而?有序,倒像極了他這個人。

    見正中大書桌旁另有一張小案并兩條板凳,也有書本紙筆,看樣子常有人來,孔姿清何等?聰慧,略一思?索便猜到?了,“你收徒了?”

    秦放鶴沒?漏掉他話中揶揄,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快別擠兌我,我什么身份,哪里是能收徒的?這村子什么樣兒你也算瞧見了,自從?我爹去了,再沒?個通文墨的人,我雖不成事,好歹能帶著他們讀幾?頁書、識幾?個字,來日不做睜眼瞎,也不怕給人蒙騙了。”

    他說話的時候,孔姿清隨手拿起一張描紅,掃了眼便眉頭緊蹙,活像看到?什么丑東西。

    秦放鶴哈哈大笑?。

    孔姿清努力克制著嫌棄,將?描紅放回?,難得鄭重道:“你教導(dǎo)旁人固然不錯,但需以自身為上,萬不可本末倒置?!?/br>
    秦放鶴領(lǐng)情,點點頭,“你放心,我自然是把自己排在頭里。”

    說話間,秦山聞訊趕來,先在院子里跟桂生說了幾?句,又進(jìn)來向孔姿清行禮問好,這才將?秦放鶴拉到?一旁,“村長說殺豬飯終究不體面,已吩咐人單獨割了兩條好rou出來,你手藝好,看著幫孔相公弄些精致的不?”

    這可是秀才公,見官不跪的,又是那般門第,需得敬重著些。

    殺豬飯殺豬飯,主打一個熱鬧,其實?就?是大鍋燉,什么粉皮子、漬酸菜統(tǒng)統(tǒng)丟進(jìn)去,豬頭豬尾巴不分家,大火滾開了燒得稀爛,燉得rou皮酥、骨頭脫,確實?不怎么好看。

    但只要?料給夠,火候給足,并不難吃。

    秦放鶴扭頭看看正在桌邊規(guī)規(guī)矩矩端坐著,摟著粗瓷大茶碗的小少爺,覺得有點不能聯(lián)想他埋頭吃豬rou燉粉的畫面。

    唔,有些喜感。

    “也好,不過也幫我們帶一碗過來,我還饞呢!對了,額外給我要?兩根排骨?!鼻胤批Q笑?道。

    他自吃他的,額外再做幾?個菜就?是了。

    那邊桂生已經(jīng)在狂咽口水。

    秦山應(yīng)了,臨走前瞅了桂生和另外一個漢子一眼,熱情相邀,“你們大老遠(yuǎn)來也辛苦了,走,上我家去歇歇腳!”

    桂生:“……哎。”

    是他糊涂了,平日也就?罷了,主子在,怎能一并用飯?

    嗚嗚。

    快過年了,不曉得小秦相公會做什么好吃的……

    同來的漢子看向孔姿清,有些猶豫。

    孔姿清點點頭,“去吧?!?/br>
    那漢子沖他行了一禮,這才去了。

    看著秦山帶人離去,秦放鶴感慨萬千,心道你要?是讀書時也有這個勁頭該多好!

    一旁的孔姿清看看秦山,再看看秦放鶴的表情,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來那就?是笨徒弟之一了。

    倒也有幾?分伶俐,只不用在正道上,日后難評。

    秦放鶴去廂房一陣翻找,湊出來一盤橙紅色的柿餅,另有一碗糖瓜,還有一匣子冬瓜糖,端進(jìn)來放到?炕桌上,“知道你不稀罕,多少是個待客的意思?。”

    甜食貴重,鄉(xiāng)間少有,柿餅是秀蘭嬸子自家曬的,掛了好一層雪白糖霜,很俊。余下兩樣是因為他用腦太多,又在長身體,需要?定時補充熱量和糖分,所以常備。

    孔姿清嗯了聲,猶豫了下,捏了個軟乎乎的柿餅咬了口。

    唔,丑巴巴的,但意外的甜。

    兩人做了幾?個月筆友,關(guān)系已然突飛猛進(jìn),坐在一處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也不尷尬。

    “我以為你家家大業(yè)大,必然有許多年紀(jì)相仿的親朋,正忙得不可開交,怎么偏到?這里來了?”秦放鶴好奇道。

    他是怕這位小少爺離家出走了。

    孔姿清似乎微微蹙了下眉頭,很快又松開,波瀾不驚道:“并沒?有什么親朋……”

    早年他曾隨父母在外生活,后來孔父留京任職,便在京城生活了幾?年,倒也略認(rèn)識了幾?個同齡人。但終究不是一處長大的,彼此并不算親厚。后來祖父告老還鄉(xiāng),出于種?種?原因,他也跟著回?來,尚未鞏固的友情也隨之淡去。

    回?到?章縣的頭兩年,大家偶爾還能書信往來,可慢慢的,便也說無可說。

    沒?有爭吵,也沒?有誰是誰非,只是就?這么散了。

    至于同族,孔家本家不在此地,僅存的幾?個分支要?么顧忌他的身份,束手束腳,要?么別有用心,虛與委蛇,孔姿清最不喜這個,索性一概不見。

    眼見他這幾?日郁郁寡歡,孔老爺子便道:“讀書一事,往近了說是為明理,往遠(yuǎn)了說是為報效朝廷,可也不能死讀書,總要?出去走走看看,體察民情……”

    于是孔姿清想了一想,就?帶了人,徑直往白云村來了。

    秦放鶴邊吃糖瓜邊聽,從?對方明顯刪減過的三言兩語中拼湊出關(guān)鍵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