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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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隔日他們回到白云村時,就受到了迎接英雄凱旋般的待遇。 一連幾天都有村民跑來秦放鶴家,央求他講述當日情形,哪怕已經(jīng)翻來覆去聽了好幾遍也不厭倦。 唯恐耽誤秦放鶴讀書,秦山便主動跳出來添油加醋地說,越發(fā)把當日情形描繪得驚險離奇了不止十倍,引來陣陣驚呼。 分明他本人不在現(xiàn)場,可卻講得繪聲繪色。 眼見版本日益離奇,當事人本人聽了都有些臊得慌,然而,村民們卻依舊如癡如醉,滿臉都寫著我信。 一個人敢說,所有人敢信。 就……行吧,你們高興就好。 冬日漫長,村民們無所事事,見秦放鶴讀書讀得有聲有色,如今竟能跟縣太爺說上話了,若干村民也動了心思,想著能不能像秦山一般跟著他學書識字。 “哥兒,這一只羊是趕,一群羊也是放,你既教了小山,要不把我家那個也帶上?” “是呢,也不求什么,好歹識幾個字,日后有個大海那樣的營生就知足了。” 秦山不以為然,你們能跟我比? 哪怕都是羊,我也得是頭羊! 鶴哥兒是要正經(jīng)用功的,等閑時我都不愛去擾他?怎能叫他再做這等活計! 故而不帶秦放鶴開口,他便再次跳出來說:“我也會,我先教給大家背書,把那《三》《百》《千》都背熟了再說旁的?!?/br> 讀書識字聽著風光,實則是個枯燥乏味的苦差事,各種辛酸只有當事人自己能體會,秦山現(xiàn)在就迫不及待地想把這種辛酸轉(zhuǎn)嫁他人。 從秦放鶴身上,他不僅承襲到了知識,甚至也無師自通地接過了“撕傘者”的榮譽稱號。 于是大年三十一過,秦山還真就帶著一幫孩子讀書。 小孩兒哪有什么定性?短短三天過去,果然不出所料,就有孩子坐不住打了退堂鼓。秦山也不放棄,徑直跑到人家家去,堵在門上強行教學,逼得孩子嗷嗷直哭,他卻樂在其中。 嘿嘿,你們也有今日! 秦放鶴得知后啼笑皆非,卻也感激秦山幫自己分擔,不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還真不好回絕。 能教一個秦山,是因為對方的生理和心理年齡趨向成熟,短期回報率足夠高,但如果讓他現(xiàn)在就面對一群下到三歲上到十五六歲的幼兒和少年,絕對會崩潰。 現(xiàn)階段的他還沒有能力同時照應這么多人。 于是每天上午秦山去教別的孩子背書,下午再來秦放鶴家里學識字,非常充實。 現(xiàn)在他雖然會背了三本書,但還只是會背,并不認字,更不會寫字,秦放鶴便從最具故事性、趣味性和實用性的《千字文》開始,每天教兩個字,次日檢查,如此反復鞏固。 等什么時候這一千個字都會了,基本日常也就能應付了。 如今的秦山跟著出去見了幾回世面,也漸漸知曉讀書的好處,倒比以前穩(wěn)重許多,也能每天安安穩(wěn)穩(wěn)坐一個時辰,一筆一劃臨摹。 他自知天分有限,并不敢奢望科舉,便不舍得浪費紙墨,只以毛筆沾水在石板上書寫,倒也歡喜。 如此日復一日,轉(zhuǎn)過年來到了一月底時,秦山已經(jīng)很習得六七十個字在心里,也能勉強連接成句了,不禁十分得意。 縣試在二月初八,考生們需提前半月去縣衙禮房報名,相互作保,秦放鶴就想去親眼看看,也好為自己下場做準備。 上回宴會秦海已帶著他們走過一回,秦山便記得了路,可以單獨陪秦放鶴去了。 兩人照例先去鎮(zhèn)上秦海家住一宿,又向白家書肆的孫先生打聽干凈便宜的住宿。 “也未必趕不回來,只想著萬一有什么耽擱了,心里有底,也不至慌亂?!弊罱┗脜柡?,路上滿是泥水,到時候若天氣不好,少不得在縣城停駐一日。 “不中用,”誰知孫先生卻擺手,斬釘截鐵道,“如今正是各地考生進城趕考的時候,又有帶著家眷的,也有生意買賣人,等閑客棧早就住滿了?!?/br>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zhuǎn),笑道:“到了縣里就是回家了,很不必外頭花冤枉錢,況且旁人見你們小小年紀,難免輕視訛詐,不如就去我家里住。我寫一封信你們帶了去,與我渾家看過,保準舒舒服服?!?/br> 秦放鶴和秦山對視一眼,喜不自勝,“那自然是好,只會不會太過叨擾?” “不妨事!”孫先生樂呵呵寫信,“正好我出來也有一月了,你們順道給我捎個信兒回去?!?/br> 秦放鶴便知這是他的好意,十分感謝。 次日兄弟兩個照例帶足了干糧和水,直奔章縣縣城。 到了之后先去稱兩斤桃酥做見面禮,循著地址去了孫先生家,果然有個婦人應門,聽說他們的來意,又看過信后,便熱情起來,當即引他們進院子停放牛車。 二人道了謝,直奔縣衙。 縣衙一帶早就熱鬧起來,多有書生出入往返,有開具保單的,有交保銀的,還有籍貫不在此處故意避考的,鬧哄哄一團。 秦放鶴哥兒倆才到,就見一個如狼似虎的差役拎著個中年長衫丟出來,口中兀自罵罵咧咧,“當老爺眼瞎么?頭發(fā)都快花白了,也敢謊稱弱冠!” 秦放鶴一抬頭,正對上那人滿臉褶子。 “……” 咱就是說,你怎么好意思的?! 大祿朝明文規(guī)定,超過六十歲便不能再考,故而許多屢試不中者便會偽造年齡,有時父母官看他們可憐,偶爾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也不乏眼前這般離譜的。 秦山看了會兒便覺沒意思,又想起村里幾位嬸娘叫他幫忙捎帶鮮亮繡線,便對秦放鶴道:“你且在此處不要走動,我去去便回?!?/br> 衙門口簡直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留鶴哥兒在此也不用怕有歹人作亂。 秦放鶴下意識問道:“去買橘子?” 秦山茫然:“什么?” 秦放鶴:“……咳,沒事,去吧。” 秦山剛走一會兒,便有一輛馬車吱呀呀駛來,停穩(wěn)后車簾子一掀,一個高大青年從馬車上跳下,邊嘆氣邊嘟囔,“餓就說明年再來,明年再來,非催,偏餓達……哎你是誰家小孩?別站這里叫車碾著!” 他伸出手來,幾乎直接把秦放鶴從人堆里提溜出來放在一邊,“你家大人咧?” 他的皮膚黑黑的,一張嘴就顯得兩排牙齒格外白,前半截還是濃郁的關中方言,后半截已經(jīng)勉強接近本地話,只還有點關中味兒。 秦放鶴差點被他的口音逗樂了,“多謝提醒,你趕緊進去吧?!?/br> 那青年一聽,頓時皺成苦瓜臉,又好像突然靈機一動,拍著他的肩膀笑嘻嘻道:“你這么點兒大個娃,叫人怪不放心哩,要不餓先送你回去吧?!?/br> 秦放鶴:“……冒昧地問一句,您哪兒人呢?” 你一個cao外地口音的,要送一個本縣人回家,玩兒么! 那青年才要說話,一扭頭就見自家老仆正在不遠處直勾勾盯著自己,頓時就跟霜打茄子似的,整個人都萎靡了,也不繼續(xù)跟秦放鶴扯閑篇,垂頭喪氣進衙門報名去了。 秦放鶴笑了一回,又扭頭看那馬車,發(fā)現(xiàn)不是本地樣式,但用料扎實考究,做工精細,顯然也是殷實人家來的。 果然應考學子們大多結伴而來,當場締結五五組,其中有同一間學堂的,也有考了很多年而相互認識的考場搭子。 倒也有散戶,需得如之前孫先生講的那般額外向禮房交一筆錢,等著衙門幫忙湊人,多少有些忐忑,生怕遇上不靠譜的。 一輛明顯有別于其他的精致馬車緩緩駛來,包括秦放鶴在內(nèi)的好些人都本能望過去,發(fā)現(xiàn)下來的還是熟人:孔姿清。 孔姿清今天穿了套繡松枝紋的棉袍,領口袖口俱都出著好風毛,十分生機勃勃,整體畫風在周圍一干聳肩塌背的貧困學子中頗有些格格不入。 秦放鶴看見他,他也看見了秦放鶴,兩人對眼之后都有些意外,片刻之后,相□□頭示意。 秦放鶴還有點小驚訝,上回自己打招呼,對方還不理會哩。 顯然孔家在本地地位超然,孔姿清“辦手續(xù)”的速度也比旁人快了許多,那關中青年比他早進去那么久都還沒出來,孔姿清卻已準備返程了。 見秦放鶴尚未離去,孔姿清竟調(diào)轉(zhuǎn)腳尖往這邊走來。 秦放鶴以為他有什么事,便安靜等著他說,誰知那孔姿清過來站定后,也開始裝啞巴。 兩人大眼瞪小眼,尷尬的沉默迅速蔓延。 秦放鶴:“……” 這小孩兒心思真難猜啊,您剛才過來干嘛來了? 偏孔姿清嘴唇緊抿,大有自閉兒的征兆,秦放鶴只得沒話找話撕裂沉默,“你今年就要下場了么?” 別人開口之后,孔姿清才像打破封印的神仙似的恢復語言功能,點點頭,又看向他空空如也的雙手,“你不去?” 秦放鶴搖頭,“太早了些?!?/br> 孔姿清皺著眉,似有不贊同,“你的學識已非尋常庸才可比,不妨下場一試?!?/br> 你說誰庸才?! 幾個也要下場的學子經(jīng)過,聽了這話俱都變色,待要看是哪個狂悖之徒敢如此胡言亂語,看清說話人后又生生咽下去,一張臉脹成豬肝色,敢怒不敢言。 他娘的,這個還真比不得。 秦放鶴:“……” 少爺可真敢說啊。 第16章 rou糊粉絲豆腐皮咸湯 孔姿清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問題。 就當日宴會而言,周縣令點評的幾人之中,除了秦放鶴,余者皆入不得他眼,不過凡夫俗子罷了。 那些庸才都敢來考了,秦放鶴憑什么不能? 秦放鶴嘆氣,心道這可真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這位小少爺明顯出身好,學識好,模樣又好,周圍的人必然一路捧著,自然有什么說什么。 而想要獲得與其對話的資格也很簡單:憑實力。 “倒不為別的,我如今身體還不夠強壯,若貿(mào)然下場,恐怕支撐不到結束?!鼻胤批Q還挺喜歡這種直來直往,不用費腦子。 孔姿清往他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視線定位在他的頭頂,沉默片刻,“是有些矮?!?/br> 秦放鶴:“……” 你禮貌嗎? 還不如不說話呢。 挺好一個人,可惜長了嘴。 似乎孔姿清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挫傷了人家的自尊心,垂著眼睛想了半日才誠懇給出建議,“不妨練習騎射。” 他小時候也總愛生病,后來家里人給他請了個騎射師傅,跟著學了幾年之后,果然胃口大了,身子骨也好了,如今一年到頭都不怎么吃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