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只要對羌人曉以利害，他們營中自然會有人有所動搖。

    人心尚且不合，想要打勝仗，就成了天方夜譚，面對大昌鐵騎，久久未占到便宜，大昌豐饒繁榮自可支撐，他們，卻是撐不下去了。

    兩方聯(lián)軍起了內(nèi)訌，逐個擊破，就成了再簡單不過的事。

    戰(zhàn)事將平，將士們終于可以回京，這無疑是最令人高興的，這兩日，霍嫵總到哪兒，都覺得滿城喜氣。

    聽父親下朝時說，蠻人被打散了，剩下幾支逃竄的隊伍，成不了大氣，北羌倒是有眼色些，見勢不妙立即選擇向大昌投誠，并向蠻人軍營反捅一刀，打得他們猝不及防。

    這北羌的王室似乎是怕陛下對他們秋后算賬，這次，聽說還送上了他們大王最為疼愛的一子一女來京為質(zhì)，以表忠心。

    霍嫵對此不置一詞，在她看來，若是真的疼愛，又怎么會舍得親生子女為人質(zhì)，遠(yuǎn)離故土，從王子王女變得要仰人鼻息討生活。

    但是……

    她將書信放在貼近心口的位置，心想，七哥終于要回來了啊。

    等到了晚間，霍啟衡下朝回來，還未進(jìn)門就聽見他的大笑聲，沈容道：“今日是有什么好事，笑得這么開心？”

    霍啟衡捋了捋胡子，道：“咱們大兒子和兒媳婦明日就要回來了，還不許我笑幾聲嗎？”

    “當(dāng)真？”沈容喜道。

    “我還能拿這等事說笑不成。大軍今晚在城外安營扎寨，好好修整一晚，明日便可進(jìn)京，等進(jìn)宮面圣完了，你想見兒子多久就見多久?！?/br>
    沈容聞言，自是喜不自勝。

    霍嫵心里也歡喜的很，只是不知是不是歡喜過了頭，入夜，她躺在床上，竟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左右沒甚睡意，她所幸披了外裳，繞過守夜的侍女，自己跑去庭院里小坐一會。

    七哥打了勝仗回來，陛下想必也會有所封賞，霍嫵巴著手指想了半天，她從小到大，實在是收了衛(wèi)旌笙不少好東西，可這會兒要她想送他些什么以作慶賀，霍嫵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霍嫵自問是個俗人，漂亮衣飾釵環(huán)，各式糕點佳肴，她都愛得不行，七哥與她不一樣，他實在少有偏愛的東西，霍嫵所能想到的，他無一不是有了。

    若要她自個兒開口去問他的話……

    霍嫵嘴角一抽，她毫不懷疑，七哥一定會揉揉她的頭，再告訴她，只要是阿嫵送的，他什么都喜歡。

    “大晚上的不進(jìn)屋好好睡覺，坐在院里皺著一張臉，是在想什么呢？”

    霍嫵一怔，熟悉的聲音讓她本能地向上看去。

    磚瓦墻上，少年郎君站在墻頭，他踏著月色而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唇角掛著鮮明的笑意。

    霍嫵吶吶地喊了一聲：“七哥？”

    這時候，他不是應(yīng)該在城外，要等明日一早才進(jìn)京的嗎，怎么……

    衛(wèi)旌笙縱身一躍，穩(wěn)穩(wěn)地落到地上，沒等霍嫵張口，他就皺著眉頭把霍嫵披著的外裳裹得更緊了些，道：“也不知道多穿些衣裳，若染了風(fēng)寒，到時耍賴著不肯喝藥的，也還是你?！?/br>
    霍嫵眉眼一彎，討好地朝他笑笑。

    果然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幻覺。嗯，這熟悉的老媽子一般的訓(xùn)叨，除了七哥，再沒有旁人如此啰嗦了。

    她拉著他在邊上的石凳上坐下，又自覺地靠了上去，倚在他肩頭，把對方修長的手指捏來捏去地把玩，衛(wèi)旌笙從小待她，便存了溫水煮青蛙的心思，是以二人在他的刻意引導(dǎo)下，一直親近得很，只是自從互通心意以來，不，是從霍嫵上回去邊關(guān)那次開始，她仿佛，更親他了些，就像是整個人都化成了一塊小黏糕。

    當(dāng)然，這樣的小黏糕，衛(wèi)旌笙實在是愛到了骨子里。

    “七哥怎么自己先進(jìn)京了，不是該明日與大軍一起么，你們還要乘著高頭大馬從正門而入，一路穿過大大小小的坊市，到時候，京中的老百姓一定都會出來看的。”霍嫵笑道，“七哥，你，還有大家，你們這些在戰(zhàn)場上拋頭顱撒熱血的戰(zhàn)士，都是所有大昌百姓們的英雄。”

    是英雄，自然也該享受到屬于英雄的榮光。

    衛(wèi)旌笙一手?jǐn)堉?，蹭了蹭她的發(fā)梢：“我知道，所以我再陪你一會兒，便要回去了，等明日再正式進(jìn)來?！?/br>
    其實，他只是思念她，才想過來，哪怕是站在屋外看一看她，沒想到正好逮著個大半夜不睡覺在院子里發(fā)呆的小姑娘。

    他低下頭，在女郎的額頭上碰了一下，含笑道：“小姑娘，你要睡覺了，都說早些睡的人，個子能長得高些，我說你這個子怎么老沒個變化，今日一看，果然是有緣故的。”

    霍嫵不服氣地跳起來：“七哥你別胡說，我哪里矮了！”

    她父親高大，母親也身段抽長，霍嫵自幼在同齡的貴女里，身量都是拔尖的。

    “是嗎？”衛(wèi)旌笙站起來，寬厚的手掌在霍嫵與自己的頭頂上比了比，也不說什么，只笑著盯著霍嫵。

    霍嫵：……

    七哥忒不要臉，拿她跟他比，那可不就成小矮子了嗎？

    見女孩子氣鼓鼓的，恨不得沖上來撓他一下的小模樣，衛(wèi)旌笙笑得更歡，他心滿意足地捏捏霍嫵嘟起來的小臉，道：“好了，快回去睡吧，我也要回營了，嗯？”

    “我可不想你明日打著瞌睡來迎我。”

    霍嫵嘴硬道：“誰說是去迎你了，我大哥不也要回來，我是去看他的不行嗎？還有啊，不是說北羌的王這次也派人帶了王子王女入京，我好奇，想去看看羌人究竟是個什么模樣總可以吧？”

    總之就是不承認(rèn)是去看他。

    衛(wèi)旌笙好脾氣地順著她的話道：“是我說錯了，郡主大人有大量，原諒小的一回，好不好？”

    “只盼郡主見小的待郡主的心意赤誠，明日好歹捎帶著也瞅瞅小的吧?！?/br>
    霍嫵眉開眼笑，得瑟地朝他揚起下巴：“既然你如此誠心，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你啦?！?/br>
    看她這驕傲地就差圍著他晃尾巴的樣兒，衛(wèi)旌笙只覺得手癢癢，他應(yīng)了聲“好”，心下卻恨不得把她拽過來，好好“教訓(xùn)”一下。

    等霍嫵乖乖躺回床榻上時，她本以為自己還得輾轉(zhuǎn)反側(cè)好一會兒才能入睡，沒成想幾乎是沾著枕頭的那一刻就陷入了沉沉夢鄉(xiāng)。

    自是一夜好夢酣眠。

    所幸天公作美，接連幾日的春雨霏霏后，這一日總算迎來了幾縷陽光，沉睡的京畿在清晨的鐘聲鳥鳴中漸漸醒來。

    霍嫵在明媚的春光中攜了侍女一道上街，坊市上，大大小小的鋪子正陸續(xù)開張，蒸包卷餅的香味在空氣中蔓延，來往行人步履匆匆，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霍嫵在城門不遠(yuǎn)處的茶樓上尋了個雅間坐下，這位置正臨窗，她斜倚在窗口，看著底下絡(luò)繹不絕的客商旅人。

    她等了沒多久，就聽見遠(yuǎn)方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馬蹄聲，這聲音響得很，一聽就知來人不少。

    有在城門邊上的老百姓興奮地跑進(jìn)來，邊跑邊高呼：“是裕王殿下和將士們班師回朝啦！”

    “他們打了勝仗回來啦！”

    底下沉寂了片刻，又響起一陣哄然的歡呼聲，人們歡笑著往城門跑，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拄著拐站在路邊等大軍經(jīng)過，就連最羞澀的女兒家，都拿塊帕子半遮著臉，想要看一看這些軍士。

    激動的百姓們擠滿了大街兩側(cè)，城門打開，伴隨著馬兒的嘶鳴，大軍一點點往前行進(jìn)，顯然是知道老百姓的心情，才特地放慢了速度。

    在人潮洶涌中，霍嫵一眼就看見了她想見到的那個人。

    他與昨日的一身便裝不同，今日的衛(wèi)旌笙穿了一身威風(fēng)凜凜的銀甲，比之在京中的時候，他顯得黑瘦了些，整個人的線條卻更加鋒利，他肅然地坐在高頭大馬上，身姿筆挺，已很有大將軍的氣勢，讓人心中敬畏。

    和昨日與她說著俏皮話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霍嫵突發(fā)奇想，她伸手將雅間里擺著的花瓶拿過來，取出里邊的花枝。

    這株月季該是掌柜的不久前新鮮摘來的，嫩黃色的花瓣上來帶著晨起的露珠，霍嫵站起來，她整個人趴在窗邊，等衛(wèi)旌笙快要經(jīng)過茶樓下面時，她用力一擲，將花枝朝他的方向跑了過去。

    霍嫵投壺玩得好，對這個還是很有信心的。

    衛(wèi)旌笙敏銳地察覺有東西往他的方向丟過來，他身子一偏，將花枝夾在指尖，似想到了什么，他將花枝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隨及抬頭，捕捉到霍嫵的位置，朝她淺淺地蕩開一個笑。

    這一笑宛若新雪初融，讓他瞬間有了溫度，就好像，被一下子拉回來凡俗間。

    底下頓時一片嘩然。

    霍禛覺出不對，他這一轉(zhuǎn)頭，正看著衛(wèi)旌笙擒著花枝，像捏著什么寶貝似的與他那傻meimei相視而笑，笑得……嗯，還是兩個大傻子。

    他默默地別過頭去，是不想看了。

    若非時辰不對，霍禛真想將這個不著調(diào)的幼妹從茶樓上直揪下來，可他這滿腔怒氣，被迎面而來的花枝給打蒙了。

    本來么，這犯人巡街也就砸砸雞蛋菜葉子之流，如今是凱旋之師歸來，霍嫵不經(jīng)意的這一舉動也算提醒了他們，還有什么比獻(xiàn)上鮮花更適合這些英雄的呢。

    霍禛甚至聽見人潮中還有幾個彪形大漢邊朝他扔花，邊朝他大喊：“霍將軍，好樣的！”

    霍禛：我可真是謝謝你們了。

    就在他咬著牙把目光狠狠盯向這罪魁禍?zhǔn)姿诘拇白訒r，霍嫵早就矮下身，縮在角落里笑得正歡。

    “霍世子英武，想來不樂意滿身花束，他既然看見這第一枝花是郡主扔的，此時怕是惱了郡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霍禛：知道錯了嗎？

    霍嫵：錯、錯了

    霍禛：錯哪了？

    霍嫵：不，不該扔花？

    霍禛：錯！

    霍禛：扔也就扔了，你這扔給裕王算怎么回事，我不是你大哥嗎，大哥那么英俊，你難道看不到嗎！?。?/br>
    第68章 犯難

    來人今時的裝扮倒不似往日般清雅, 她穿緋紅春裳, 下裙上不知是用了什么樣的金線繡上去的花紋，在陽光下顯得波光熠熠, 很是惹眼。

    她發(fā)間配了串流蘇，一顆顆圓潤的東珠隨著她施禮的動作輕輕搖晃，女郎抿唇一笑，唇色嫣紅。

    霍嫵側(cè)過身，道：“你我年歲相當(dāng), 何況文定已過，陳小姐不日就是淮王妃了，這禮，嘉寧受不起?！?/br>
    “既然嘉寧郡主這樣說，思璇自然是聽郡主的?！标愃艰交魦硨γ娴膱A凳上，“郡主與我幼年相交，入京以后，我也曾想與你多多親近, 只是一直苦無機(jī)會，今兒個有緣遇見，便厚著臉皮坐了過來，郡主可別嫌棄?！?/br>
    “怎么會呢，你多慮了。”霍嫵干巴巴地笑了笑，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陳思璇已是板上釘釘?shù)幕赐蹂?，她先前這般有禮地要與他相交, 霍嫵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她沒臉。

    “霍少將軍年輕有為，此番立下赫赫戰(zhàn)功，陛下龍顏大悅，定會有所擢升，思璇在這里先恭喜郡主了?！?/br>
    “保家衛(wèi)國，是霍家兒郎該做的，無所謂什么擢不擢升?！?/br>
    聽她夸獎自家大哥，霍嫵倒比聽她說旁的更為高興，她心里笑得歡實，面上卻不好顯出得意來，只憋著謙虛了幾句，免得給人抓到了話柄，說她霍家居功自傲。

    陳思璇身邊的婢子極有顏色，又命小二添了茶水糕點，陳思璇手捧著冒著熱氣的茶盞，她看向窗外，神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聽聞郡主與我家兄長曾有數(shù)面之緣？”陳思璇忽然道。

    霍嫵一愣，道：“說來慚愧，我平日里喜愛看些話本子解悶，那日偶遇令兄，不想他于此道上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是以便有些來往?！?/br>
    “是嗎？”陳思璇摩挲著瓷白的杯壁，“兄長的確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她驟然回神，笑道：“是這樣，家兄此前長年在外游歷，久而久之，我竟連他的喜好也知之甚少，先前在家時，他偶然提過一句，似與郡主在話本這上頭頗為投契，思璇才生了好奇之心，今日恰巧碰見郡主，便想問一問，不知是什么樣的話本，讓郡主與我兄長都這樣喜歡？”

    她垂眸道：“照說，這些事我不該問郡主的，然思璇與兄長總不在一處，這日子久了，卻親近不起來了，才想從這上頭入手，也可與兄長有話可聊。”

    陳思璇神色黯然：“郡主的兄長待郡主之好，是出了名的，思璇看在眼里，很是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