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呂西安在商場里轉(zhuǎn)了一大圈,最后他只買下了一面等身高的巨大穿衣鏡,并要求明天早上務(wù)必送貨上門。 當他走出商場時,太陽已經(jīng)落到了地平線下,剩余的幾縷暮光將天穹染成紫羅蘭色,市政工人已經(jīng)開始點亮大街上的煤氣燈。 他在歌劇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當他用完晚餐出來時,歌劇院的觀眾們正在入場。那些趾高氣揚的男人們穿著筆挺的禮服,胸前掛著勛章的綬帶,用胳膊挽著一旁那些同樣目無下塵的夫人們,他們沿著自己的路線向前走去,絲毫不因為前面阻擋的人而改變方向,似乎他們天生就該受人尊敬,天生就應(yīng)當由別人來為他們讓路。 呂西安看得入神,當他聽到耳邊傳來的一聲大喊時,連忙朝后跳到人行道上,幾乎在同一瞬間,一輛輕便馬車從他剛才所站的那個地方壓了過去。 馬車夫稍微減慢了一下速度,朝后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并沒有撞到人之后,就又揮了揮鞭子,接著駕駛著馬車向前駛?cè)?,而馬車上的乘客則完全沒有回頭,就好像沒有注意到這樣一樁小事一樣。 呂西安注意到,那是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禮服,戴著一副金邊的單片眼鏡,臉上毫無表情,比建造巴黎圣母院地基的石頭還要冰冷,連夏日的酷暑都不能讓他沾上一點溫度。 “真是個冒失的混蛋!”呂西安朝著那馬車離去的方向低聲咒罵了一句,心里卻在盤算乘坐那樣精美的一輛馬車在街頭風(fēng)馳電掣,究竟是何種感覺。 第4章 杜·瓦利埃夫人的客廳 呂西安整理了幾下領(lǐng)結(jié),滿意地看著穿衣鏡里的自己。 那位瓦爾堡先生果然不負杜·瓦利埃男爵的推薦,這身禮服實在是非常合身,穿在呂西安身上,就好像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是在衣服的模型里澆鑄出來的一般。衣服的腰收的很緊,讓他的身材更顯的修長,褲子也完美貼合腿部的輪廓,毫無拖泥帶水之感;襯衣是上好的絲綢,領(lǐng)結(jié)也是時新的式樣,手工打造的一對袖扣上各自裝飾著一顆小拇指甲蓋大小的橄欖石,做工精美的像藝術(shù)品一般。 呂西安從下午四點起就開始穿戴起來,而直到快六點才終于完成。正如杜·瓦利埃先生所說,晚禮服對于現(xiàn)代人,就像是中世紀騎士們所裝備的鎧甲。當年在上戰(zhàn)場之前,會有幾位侍從幫助老爺們穿上沉重的盔甲;而到了現(xiàn)代的文明社會,在先生出門之前,仆人們也會幫助他穿戴整齊。 自然,呂西安沒有仆人來幫助他穿戴,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自己動手,在穿衣之前,他把手洗了好幾遍,生怕手指上的油汗在襯衫上留下痕跡來。而當他開始穿戴時,每一步他都要重復(fù)做好幾次,以讓鏡子里的自己達到最佳效果。最折磨人的當然是那一對袖扣,它們本來就被設(shè)計成由仆人來為主人戴好,呂西安則只能自己動手,折騰了將近十分鐘,才勉強裝成一個還算滿意的狀態(tài)。 一切既已妥當,呂西安拿起帽子,將它小心翼翼地戴在頭上,以免弄亂他定型完畢的頭發(fā)。 他將鑰匙拿在手里,推開門,慢騰騰地走下樓梯,當他來到一樓的大廳時,他注意到看門人正驚愕地從門房的玻璃里小心翼翼地窺視著他。當呂西安從門房走過時,那個平日里像一尊石像般毫無表情的看門人朝他笨拙地點頭致意,臉上的笑容因為用力過猛,讓他看上去像是狂歡節(jié)上正在做鬼臉的小丑。 呂西安對此感到頗為受用,這門房如此作態(tài),想必是由于他此刻看上去完全是一副上流社會紳士的派頭,正所謂是人靠衣裳馬靠鞍。他之前在照鏡子時過于夸大了自己的缺點,以至于因為害怕在晚會上露怯而惴惴不安,此刻不免一下子放心了許多。 呂西安叫了一輛敞篷出租馬車,朝著杜·瓦利埃先生的宅邸疾馳而去。這是一個悶熱而無風(fēng)的夜晚,晴朗的星空像是一口大鍋一樣,罩在整個巴黎城的上方。他舒服地將自己的后背靠在雙層的彈簧靠墊上,瞇起眼睛看著人行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潮。整座城市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螞蟻巢xue,無論什么時候,街道上都滿是朝著各個方向前進的人和馬車,它們?nèi)缤鱾€方向流動的水流,在每一個路口都翻攪起一片漩渦來。 馬車越跑越快,風(fēng)吹過呂西安的耳邊,涌入他肺里的空氣也不再像剛才那樣凝滯而又悶熱了。他又想到昨天遇到的那輛輕便馬車和上面那位高傲的乘客,如今他比起那人又差到哪里去呢?這個念頭如同蛋糕上的糖霜一樣香甜迷人,令他的神智陷入了一片陶醉的霧氣當中。 杜·瓦利埃先生的府邸位于圣奧諾雷大街三十二號,這座建筑始建于第一帝國的時代,主人是拿破侖手下的一位將軍,在意大利靠燒殺搶掠發(fā)了大財,用那些帶著血的金幣建造了這座高大的府邸。在第二帝國,也就是拿破侖皇帝侄子統(tǒng)治的時期,一位工業(yè)家買下了這座宅邸,又按照時興的風(fēng)格對它進行了擴建。這座建筑繼承了兩個時代的庸俗浮華之風(fēng),從外表看實在是富麗堂皇。 呂西安的馬車駛到鐵柵門的門前,一個穿著宮廷式華麗號服的聽差走到車前,朝著呂西安躬身行禮。 “請問先生的姓名?”聽差的身上帶著一副在高門大戶當差的仆役常見的那種與有榮焉的驕矜之氣,令呂西安不由得又有些發(fā)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