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著腳，拼命扭轉(zhuǎn)腦袋想往外看, 剛剛說話那人一直在出口處努力揮手梳通人流，賀程程看不清他臉, 被那迷彩晃了眼。

    黃珊在呻`吟, 她拿手拍在她背上：“別怕，有軍人來救咱們了?！?/br>
    剛剛喊話那位已經(jīng)走進來, 大聲問著：“里面是什么情況？”

    韓奕辰背著黃珊出來, 看到跟在他們旁邊的賀程程時, 喊話的這個愣了下, 拉著韓奕辰道：“她受傷了是不是，需要喊救護車嗎？”

    看迷彩的式樣, 這是一位陸軍老大哥, 及至看到人臉的時候，韓奕辰訝異了一聲, 回望表情復(fù)雜的賀程程后, 確定這就是當日帶他們的那位教官。

    關(guān)戎給黃珊看了下，捏到她腿的時候, 她大聲叫喚, 他眼神幽暗：“人給我背, 你們喊救護車?！?/br>
    黃珊疼得受不了，最后一個認出關(guān)戎，像是抓住一根稻草，頭一次這么渴求見到軍人：“關(guān)教官，有你在可真好??！”

    關(guān)戎難得朝人遞了個笑臉，從韓奕辰那邊接過黃珊，說：“你們沒事就先回學校，這條路可能不太好走，不過我們已經(jīng)在運煤渣過來了?！?/br>
    賀程程好不容易才見關(guān)戎一次，傷的又是自己同學，說什么也不肯回學校，韓奕辰作為這次小隊的領(lǐng)頭人，當然也不想走。

    關(guān)戎想了一想，簡明扼要道：“那行吧，我讓戰(zhàn)友開路，你們跟著我往前走。都注意著點腳下，這里已經(jīng)被人給踩毀了?！?/br>
    大家都應(yīng)了一聲，跟著關(guān)戎往一邊走，韓奕辰向賀程程伸出手，想扶她一把。

    關(guān)戎視線一掃，神色十分復(fù)雜。

    賀程程雖然走得十分艱難，但并不想給人造成麻煩，說：“不用，學長，我能行的?！?/br>
    關(guān)戎移開眼睛，忍不住撇了下嘴角。

    路上都是急于回校而步行的學生，關(guān)戎所謂的特別通道也只是比正中的人要少一點的輔路，可這里道路狹窄路面濕滑，也不是一條好走的路。

    關(guān)戎跟韓奕辰輪流背黃珊，空閑的下來的人就負責探路。

    關(guān)戎有機會跟賀程程說到話，問她為什么下這么大雪也要出來的時候，賀程程說：“我給你發(fā)過短信的，我們今天社團有活動?！?/br>
    關(guān)戎說：“那我還真不知道了，手機沒電了，我也來不及沖。”

    關(guān)戎剛剛從訓練場上回來，手機在遙遠的路途中因為沒電自動關(guān)機了，回來之后想趕緊充電跟賀程程報平安的，沒想到就被一場大雪給趕了出來。

    這場雪來得又急又猛，將所有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市里的交通受到了極大影響。幾乎所有機關(guān)事業(yè)人員都出來參與掃雪，他們身為軍人，更是當仁不讓。

    學校取消一切休假和活動，所有教員學員一起出動，分布在大學城的各個地方。關(guān)戎他們?nèi)蝿?wù)最重，要將學生們平時愛走的這條“近路”清理出來。

    這里原本就不是什么主干道，曾經(jīng)是附近農(nóng)民下田踩出的一條小徑，學生們來了之后又踩得寬了點，但仍舊是泥路，下雨下雪就滿地泥濘。

    學校教員就是考慮到雪天交通擁堵，學生們會選擇這條路抄近回去，所以才早早派人過來。

    可關(guān)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人流將這里踩得亂七八糟，雪水混著泥土泥濘不堪，一路走來很多人都甩了跟頭，只是剛好黃珊比較嚴重。

    關(guān)戎沒時間看手機，也就不可能發(fā)現(xiàn)賀程程的行程，不然說什么也不會同意她出來，北方的大雪，下起來可不是說了玩的。

    賀程程自己也知道闖了禍，怕他罵一樣，一直低著頭。關(guān)戎看她這么乖巧，心早就軟了，再看到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姿勢，和滿是泥點的白色羽絨服，責備的話根本說不出來。

    “冷嗎？”他突然冷不丁地問。

    賀程程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仿佛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變身，張開血盆大口把自己一下吞了呢？

    關(guān)戎實在是有些無奈地朝她笑了笑，反思自己平時真的這么不靠譜嗎？脫了手上的皮手套，給她凍得已經(jīng)通紅的手戴上：“以后出來一定要多穿點，你看你手都僵了。”

    周圍人多，關(guān)戎才壓抑著，沒有把賀程程的手握進手心，不過手套也好，里面有他的溫度熨帖，想來其實跟他也沒什么區(qū)別。

    賀程程有點受寵若驚地看著他 ，說：“你都不罵我的？”

    關(guān)戎噗嗤笑起來：“我沒事干嘛罵你，但你對你自己一點都不好，這件事我還是要跟你好好算賬的?！?/br>
    賀程程心里一陣暖暖的，搓了搓手，柔軟的皮料摩擦著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湊到鼻子旁邊問一下，全是他身上干燥炙熱的氣味。

    賀程程：“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關(guān)戎：“就早上，一回來就被拉出來除雪了?！?/br>
    賀程程看他穿得單薄，薄薄一層作訓服里面，貌似也就一件t恤。

    賀程程疑惑：“你這么穿，都不會冷的嗎？”

    關(guān)戎搖頭：“動起來一點也不冷，反倒是穿多了麻煩，出汗太多，會把衣服打濕，那時候可難受了?！?/br>
    賀程程這才注意到關(guān)戎一頭的汗，因為行走，已經(jīng)被風收得有點薄了，可是濕漉漉的頭發(fā)如實記錄著辛苦，領(lǐng)子上一圈也變成了深色。

    他沒有傘，時不時就撣一撣雪，原本雪白纖長的手腫了幾個，都是紅通通的，好幾處還開裂結(jié)痂了。

    關(guān)戎發(fā)現(xiàn)賀程程在盯著他手上的凍瘡看，不好意思地往兜里插了插，滿不在乎地說：“是在那邊凍的，不是在這兒，集訓的地方真的冷透了。”

    賀程程眼睛里很脹，想要他來自己傘下，又怕黃珊會刮得到雪，只好將手里多出的一把遞過去給他，說：“你打把傘吧 ?！?/br>
    “用不著的?！?/br>
    “你打吧！”

    “真的沒事?！?/br>
    “你打??！”

    賀程程嗓音都變了。

    關(guān)戎看了她一會兒，接過來。

    “我打傘?！彼f。

    四個人好不容易走到主干道，卻被告知救護車堵在路上，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過來。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連個暖和一下，歇歇腳的商店都看不到。

    關(guān)戎往兩只手里吹了口氣，繼續(xù)背著黃珊往前趕。賀程程終于能同時照顧到兩個人，使勁把傘往他們兩人那邊靠，自己落了半肩膀的雪。

    韓奕辰則是那個落單的護花使者，將傘傾斜到賀程程一邊。剛剛她跟關(guān)戎的對話他都聽到了，他知道這兩人之間流動著些什么，但沒想到已經(jīng)到達這種程度。

    韓奕辰這時候撞了下賀程程的肩膀：“你男朋友體力不錯。”

    賀程程下意識瞥了眼關(guān)戎：“……他其實已經(jīng)很累了?！?/br>
    說完才愣了下，扭頭看到韓奕辰在笑：“居然沒否定啊，真是可惜，名花有主了?！?/br>
    賀程程被套路了，咬了咬唇，說 ：“……不是這樣的?！?/br>
    韓奕辰低低嘖了一聲：“那是不是意味著我還可以追你啊？”

    賀程程頓時有點傻，追追追追我？誰?。?/br>
    關(guān)戎這會突然哼了一下，語氣懶散地說道：“你敢啊，腿都給你打折了?！?/br>
    韓奕辰這才笑起來：“你們倆……什么時候的事？”

    一直趴在關(guān)戎身上的黃珊這時候說：“死心吧，團長，他們倆七歲就好上了?！?/br>
    韓奕辰：“七歲？青梅竹馬啊?！?/br>
    黃珊沒來由的自豪：“可不，傷心嗎？”

    韓奕辰：“傷心，但一想到你腿都斷了，我心里好受多了。”

    “……”黃珊：“扎心了，老鐵。”

    四個人又走過一條長路，這才遇見了姍姍來遲的救護車，黃珊被抱到里面，進行簡單處理，韓奕辰也跟著一步跨了上去。

    賀程程在原地踟躕了一會，執(zhí)意要重色輕友，留下來跟關(guān)戎一起回到方才的地方。關(guān)戎卻沒答應(yīng)，說：“你要么回學校，要么跟著去醫(yī)院?！?/br>
    賀程程皺著眉頭不肯，跟車里的人道別，卻被關(guān)戎不由分說地抱上了車子，他一手推門一手按著賀程程，說：“聽話，那兒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黃珊也在勸她：“程程，你跟我們走吧，你又不會除雪，你留下來會讓關(guān)教官分心的?！?/br>
    賀程程拼命搖頭，腳一直試探著往外跨動，最后是韓奕辰鎖著她肩膀，將她按到車內(nèi)的座位上，向關(guān)戎一揚下巴：“有我呢，放心吧。”

    關(guān)戎吊兒郎當?shù)卣f：“有你才放不了心呢?！笨聪蛸R程程的時候，眼光卻很溫柔：“很快就結(jié)束的，等我回去給你電話?！?/br>
    賀程程還在掙扎，關(guān)戎已經(jīng)一溜小跑走進漫天大雪里了。

    車門被緊緊關(guān)上，醫(yī)護人員對司機說：“都坐好了，現(xiàn)在可以開車了?！?/br>
    他們的車子發(fā)動起步，雪里的那個迷彩卻倏忽停下。

    賀程程將頭靠在車尾的玻璃上，抹開水汽，看到關(guān)戎揮著兩手向她示意。

    第40章

    這場大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不過因為那些許多看不見的英雄, 除了剛開始時有過一些混亂外，這個城市仍舊走得有條不紊。

    人們的生活像是并沒有被打亂。

    黃珊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 摔斷了一條腿，賀程程跟韓奕辰從事故發(fā)生當天起，輪流陪著她，一直到她父母從外地趕來。

    黃珊父母跟她本人一樣好說話, 不僅沒有責怪她跟韓奕辰，還特別感謝他們倆對黃珊的照顧, 弄得兩個人都很不好意思。

    學校里對這件事則比較在意, 不僅給全體學生群發(fā)了注意安全的事項，還聯(lián)合其他學校提議交通部門, 給那條泥濘不堪的小路鋪上水泥。

    現(xiàn)在大家再想出去玩, 根本不用擔心下雨下雪的時候, 路會不好走了。世上無難事, 果然只要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那一天的新聞, 賀程程后來在校內(nèi)bbs和各種拍客的視頻圖片里看到過, 隔壁軍校全員出動，個個都只穿了單薄的作訓服, 卻在冰天雪地里滿頭是汗。

    其中有張照片是他們掃過雪后太過勞累, 一個個捧著飯菜坐在路邊就睡著了。賀程程仔仔細細看了里面的每一張臉，居然還真被她看到了關(guān)戎。

    他早已不符之前的意氣風發(fā), 過分白凈的面色因為泥水被染得又臟又黑。手里捧著一盆吃了大半的飯菜, 跟戰(zhàn)友們東倒西歪地躺著, 嘴巴微張。

    在那之前，關(guān)戎還給她發(fā)過報平安的消息，口吻十分輕松地說“只是小菜一碟”，她將圖片下載下來，默默保存進手機，再把帖子拉到下面。

    帖子里絕大多數(shù)都是贊美的聲音。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有人在替我們負重前行。”

    “大愛無疆，他們的臉雖然臟了，卻有一顆金子般的心?！?/br>
    “給我們的戰(zhàn)士多吃點好的啊，看餐盤里根本沒幾塊rou，吃不吃得飽啊?！?/br>
    “樓上多慮了吧，軍隊伙食可是很好的，別亂陰謀論帶節(jié)奏了?！?/br>
    但就是有些人，總是希望在一片和諧的聲音里唱反調(diào)，好像只有這樣別致的觀點才能顯得自己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表現(xiàn)出一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優(yōu)越感出來。

    “樓里的都跪久了站不起來了吧，以為他們白干呢？也不想想他們上學不要錢，每個月還拿津貼，都是我們這些納稅人養(yǎng)著，是人民公仆，鏟點雪算什么?！?/br>
    下面跟著一串回復(fù)，有挺有罵的。

    “層主一定納了一個億的稅吧，不然換成我們普通小百姓還真不敢這么大放厥詞?！?/br>
    “人民公仆？還真不是，他們可是國家的暴力機關(guān)，就是揍你這種不要臉的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