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知?知?統(tǒng)共沒進(jìn)來過幾次，可耐不住記性好，熟門熟路地便摸到了蕭弗的屋子前。

    她原是要敲門的?，只?是履尖不慎頂了下門檻，人就?往前一栽，直直就?把門撲開了。

    吱呀一聲后，知?知?便看見?，屋頂心那穗狀的吊燈在一立紗屏上照出?了綽綽的?人影，隱約還可以辨別?出?，屏后正擺著一口香柏木的浴桶。

    蕭弗是在……沐浴？

    嘩啦啦的水聲坐實了她的揣想。

    幸好還有屏風(fēng)掩著。

    知?知?慌手慌腳地就?要退出?去，那人影卻是挑起了木架上掛著的錦服，松垮垮在身上一披，徑直從屏后走了出?來。

    再無物遮掩。

    精瘦有力的?胸膛猝不及防闖進(jìn)知知的眼中。

    錦衫是嶄新的?錦衫，佛頭?青的?綢料，至少知知此前沒見蕭弗穿過，可因穿著它的?人太過散漫，此刻玉帶未束，衫袍也未穿合，只?松松敞分著，穿了也和沒穿似的。

    知知的臉霎時成了個粉桃子。

    事實上早在撲開門之前她就?已經(jīng)沒了興師問?罪的氣勢。旁人有什么義務(wù)要把自個兒的?動向都與她匯報清楚呢，更沒有道理要誰來陪著她。

    即便今日就是正月十五，上元之夕。

    知?知?猛地閉眼?，滿口都是歉疚的話：“對不起，殿下，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沐浴……”

    “無妨?！?/br>
    蕭弗一身的?水氣，還有水珠子從從輪廓分明的頰側(cè)滴下，一滴一滴，把燈色也浸濕得迷離。

    知?知?偷偷把眼?睛睜開了一絲小?縫，隨手抄起擱在架邊的巾子：“殿下先擦擦干吧，著涼便不好了?！?/br>
    “好?！笔捀ド焓秩ソ?，慵懶的?笑貌在此時看來有幾分不懷好意。

    借著接過干巾之機(jī)，他?趿著拖屐走近了些，指尖僅以鵝羽一樣的微力掃過小?姑娘的?手背，“偷看什么，想看，可以光明正大看?！?/br>
    第68章 遂意

    知知覺得自?打來?了瑞嘉縣之后, 這個男人不要臉的功底就見長了。

    就好像身上沒有了攝政王的架子，說起渾話來?也更加不知羞了一般。

    此刻正值半昏半明的薄夜，布置精雅的屋子內(nèi), 小姑娘站在高大的身軀前，盈盈小小的一只?, 因為微微的嗔怒, 起先只睜開了一線的杏眼也撐得憤圓。

    而她面前的男子，既不穿整衣衫, 也沒回避她的怒視。

    仿佛饜足于這樣的銜笑交望，能與她峙立到天荒地老去。

    還?是知知先受不了了, 嗡嗡弱弱地道：“我才不想看呢, 又不是沒看過。”

    蕭弗笑了聲, “看過, 膩了？”

    步子隨即而動，蕭弗朝人更近了一步，而后貼著小姑娘微躬了兩分勁腰，渾似要把頭伏向那?厚襖下的玲瓏肩窩, 卻?是及時收止。唇就挨在她頸側(cè)：“始亂終棄，果然是知知會做的事，若換做我，想?必百次千次, 也仍會貪陷其中?！?/br>
    知知被這始亂終棄的罪名唬得一愣, 第一時間還?沒領(lǐng)會過來?，等想?通了他說的千次百次貪陷是指什么，連眼神都驚訝地滯住了。

    她推了人一把, 捂著自?己的衣服跑了出去：“才?不準(zhǔn)你看！我、我先出去了?！?/br>
    這溫膩的手掌柔柔怯怯的一推，蕭弗分?毫未被撼動, 連一點踉蹌也未曾有。

    他的小姑娘恐怕不知道，她這樣當(dāng)真和欲拒還迎沒什么兩樣。

    蕭弗也不敢再?逗她了，對于她，他的忍力一直是很有限的，一時不慎，就要被她點起一身的火。

    他拿著她遞給他的那塊巾子，拭去了身上殘余的水跡，而后把衣衫一重一重穿好，最外頭是那?件青凜凜的新?袍。

    動作比平時更利落，為怕她等得久了。

    畢竟是冬夜，她站在廊下也不知冷不冷。

    等蕭弗出去時，就看見小姑娘在看天井周邊擺的那些盆景，一會兒撥撥延年松，一會兒又摸摸美人蕉，還?對著抱香枝頭的寒菊發(fā)了半晌的呆。

    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看盆景，他就在門檻后以目追尋著她翩輕的倩影。

    她就在他眼中，每一刻都值得珍待。

    知知一扭頭見蕭弗已經(jīng)衣冠楚楚地立著，嗔怪道：“殿下好了怎么也不出聲?！?/br>
    蕭弗一邊往外走，招呼她跟上，一邊道：“你若喜歡，盡可挪去你院子里?！?/br>
    能在院子里開辟菜圃，不難看出她對這些花花草草的憐喜。

    想?當(dāng)初納她為妾之后，循崇院挪栽了許多花木，改扮一新?，固然是老夫人和何嬤嬤的授意，但聽說也是問過她的意思的。

    是以他才未曾反對。

    知知一聽便知他說的是那?些盆景，可?她不過是等的無聊時，恰見這些盆景冬日里也生機(jī)蔥蘢、不見萎?dāng)。?多瞧了一會兒。

    哪里好意思把人家裝點院落的東西都拿走，她婉拒道：“不必啦，難得它們能在這里找到它們的蓬勃，別搬動時教損毀了?！?/br>
    “可?我以為，蓬勃不難得，樹有常青，花有迎寒，”蕭弗啞然一笑，“能讓這院子的女主人歡喜，才?是難得?！?/br>
    “什么女主人……！”一時間知知腳下都急了起來?，不欲讓他看見暈紅的桃腮，她干脆走到了他前面去，“殿下再?這樣亂說，以后我真的要同你劃清界限了?！?/br>
    一出去，便見江天已在院子外給兩人備好了兩匹肥馬，都是烈紅的鬃毛，一看就是最上乘的品相。

    知知登時有些奇怪，江天如何知道她要和殿下一塊兒出去呢？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更奇怪的好像是她，什么都沒問，就跟著人走了。

    江天把馬牽過來?，蕭弗率先翻身上馬，在馬上俯目打量了她一眼：“要不要去換身衣服？”

    知知錯愕地?fù)u頭，她才不會為了他特地打扮。

    蕭弗：“至少把臉上的泥粉洗了？”

    知知仍舊搖頭。

    她緊跟著也跨上了馬鞍，拽了拽韁索，示意他可?以出發(fā)了。

    蕭弗卻?在出發(fā)前，說了一句讓她摸不著頭腦的話：“行?，你別后悔就成?！?/br>
    知知輕哼了一聲，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頂多是看見燈會上那?些嬌娥小女一個個衣香鬢影，珠光寶氣的，難免會有幾分?眼饞罷了。

    不過想?到燈會，知知還?是有些擔(dān)心，她此番并未同殿下事先約定什么，萬一是她自?作多情?，他根本沒想?帶她去看燈會呢？

    可若不是為了去看上元燈會，她才?不會跟著他走。

    去年知知就惦念著燈景，上元的燈火之盛不是任何一個節(jié)日可?以比擬的，今年好容易恢復(fù)了自?由身，沒成想?yún)s落得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一個人穿梭在偕伴結(jié)友的人潮間，那?該多傷情?。

    對，她就是為了找個賞燈的搭子，才?會找上他的。

    知知記性很好，定居瑞嘉縣之后，她也去過毗鄰的杭宜縣幾次，早已是輕車熟路，眼見這條路確實沒錯，她才?笑著假模假樣地問了一句：“殿下要帶我去做什么呀？”

    兩人此?刻并駕齊驅(qū)，但因速度不快，即便滾滾風(fēng)塵打耳邊擦過，也沒有呼嘯之聲。

    蕭弗不假思索道：“私闖民宅，窺竊他人，抓你去見官?！?/br>
    杭宜縣的燈會是遠(yuǎn)近聞名的，一點不遜帝京，想?到即將可?以看到的燈海，以及他與她這份不太討人厭的默契，知知就沒和他計較，翹著唇道：“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去看燈會？”

    隱約中蕭弗似乎沒再貧嘴，只?輕輕嗯了一聲。

    今宵有圓月普照，流銀為二人指路。知知覺得他們只是慢慢悠悠地打馬前行?，不曾想?這么快就見到了傳聞里的燈會。

    她也沒下馬，只是和蕭弗一前一后貼著街邊走。

    兩邊立著燈柱，街道上空每隔幾尺就有橫懸的繩索從左系到右，繩上掛著珠珠點點的小燈籠，有的是燈籠串，有的則是單獨的一只，長長短短、錯落參差，遍地交光。

    街上還?有燈龕、燈屏，攤頭正叫賣著花燈、提燈，江面上則布著圓形的燈臺，蕩過一只?接一只?的燈船。

    離離的燈濤火浪，爛漫十里猶然不絕，直把溫柔的江南小城變作了綺絢的不夜天。

    更有寶馬鈿車，香風(fēng)衣影，知知看得眼都癡了，時不時就要驚呼一兩聲。

    蕭弗一點都不嫌棄，反而覺得她太易滿足。

    她喊一聲他就笑一下，笑道后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竟覺得她太易滿足，可?他難道不是？

    連這滿城的燈火他都視而不睹。

    什么都不再?重要，只要她能多笑笑就好。

    直到知知在人群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催快了馬速：“嚴(yán)叔？”

    蕭弗追了上去，就見她又停了下來?，懊惱地垂著頭：“找不到了，難道是我看錯了？”

    蕭弗也沒問她看見了誰，只?道：“別急，下馬找找？”

    知知咬了咬唇，去歲她一直耿耿于懷的，便是沈家在上元前夕被抄了家，于是上元這日簡直成了梗在她心頭的一樁執(zhí)念，稍稍牽動，便覺得又悶又痛。

    可?今年還是沒法和家人一起過。

    嚴(yán)叔前兩日又都尋不見人，今夜若能不約而遇，也許是仁慈的上蒼對她的一點小小補(bǔ)償。

    今夜杭宜縣處處燃燈，只?不知為何，唯獨岸邊的一段水廊卻是黑燈瞎火的，嚴(yán)叔步伐剛健，就是往這個方向走，三兩下就不見人了。

    知知決定聽從蕭弗的建議，下馬去找找。

    人有相似，但那?人不管是身量還?是步態(tài)，甚至是身上的布襖都和嚴(yán)叔相差無幾，她不大可?能認(rèn)錯，何況嚴(yán)叔本就身在吳州。

    知知買了一盞燈，才?問了店家價錢幾何，蕭弗就熟稔地付好了銀錢。

    知知走得急，他不得已一手?牽了一匹馬，好在不遠(yuǎn)處就有棵纏繞著燈串的垂楊樹可?以拴馬。

    知知提燈走在沿江的走廊中，這一段當(dāng)真是一只?燈也沒亮，若非她事先買了燈，就只?能仰仗從外頭街上輝射進(jìn)來的幾縷微光看路了。

    蕭弗終于安頓好馬匹，跟上去時，就見小姑娘呆呆立在幽黑的廊中，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阿期……嚴(yán)叔，你找到了阿期？”

    而她面前站著一男一女，正在交談，年長些的男子瞧上去剛挺壯實，旁邊的小丫頭則梳著雙鬟，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jì)。

    阿期聞聲轉(zhuǎn)過頭來，當(dāng)即驚喜地奔上前，一把抱住知知，又哭又笑：“姑娘，大姑娘，真的是你！”

    嚴(yán)凌山此?刻也看見了知知，還?有她身后威嚴(yán)雍容的男子。

    他與蕭弗遙一頷首，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