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jīng)不是去年那個(gè)剛?cè)虢I(yè)、為沒有人給她慶生而哭鼻子的女郎了。那時(shí)無依無靠，前途未卜，她心中煎熬，被外界各種壓力壓得喘不上氣，才會哭哭啼啼，讓陸昀看了她一場笑話。現(xiàn)在卻不會了。她已經(jīng)嫁人，身后有人可依。她深知陸昀喜愛她，哪怕陸家人都反對，他也不會休棄她。

    能撼動她和陸昀之間感情的，只有他們自己。

    后顧無憂，心中安定，才能沉住氣去處理眼前的矛盾。

    羅令妤回到陸家第一日，先笑盈盈去拜訪了各位長輩。她伶牙俐齒，話里話外地提還未過門的寧平公主，既顯擺自己和公主的友情，又說起公主過門后自己會照顧。由此，羅令妤請動了陸夫人，讓陸夫人帶著她，帶禮物一一登門，拜見陸家長輩們。

    女郎生得芙蓉面丹鳳眼，身段窈窕風(fēng)流，款款行來時(shí)，分花拂柳一般。她目中噙笑，不管陸家長輩說什么，都不卑不亢地應(yīng)了。態(tài)度這樣好，還帶了南陽的特產(chǎn)來。禮物不光針對個(gè)人的愛好，且每個(gè)人都記得，都不忘掉。一白天的時(shí)間，陸家長輩們的臉色就好了很多。

    起碼晚膳時(shí)，在席上沒有為難羅令妤。

    羅令妤當(dāng)夜住在“雪溯院”，第二日便和侍女們一起整理收拾了院子，施施然搬去了二房“清院”。清院的侍女們在錦月的帶領(lǐng)下，忐忑不安地迎接三少夫人的到來。表小姐以前雖也來過“清院”，常和侍女錦月談笑自如，也體諒她們面對陸三郎那樣挑剔人時(shí)的辛苦。但誰知成了三少夫人的表小姐，還會不會對她們好？

    不少郎君成親后，家中的仆從都要換一輪，換上女君用慣了的。

    羅令妤用一天的時(shí)間，處理“清院”內(nèi)宅的事務(wù)。她自己帶來的侍女除了靈犀，其他都是陸家的。左右都是用，陸昀的仆從自然也是用了。且羅令妤問話錦月，知道陸三郎平日挑剔成什么樣后，她果斷決定還是用舊人吧——新的侍女調(diào)。教需要時(shí)間，總不能委屈她夫君，讓她夫君成親后生活質(zhì)量反而下降吧？

    在錦月的幫忙下，羅令妤恩威并施，收服了這些仆從。

    第三日，羅令妤開始針對那位不讓她進(jìn)宗祠的陸家族長，展開了細(xì)致的計(jì)劃。她旁敲側(cè)擊，從族長的兒女叔嫂那邊入手，族長又不是鐵疙瘩，身邊總有關(guān)系能讓她找到漏縫，打動這位族長……

    三日后，羅令妤解決了族長的幺子和兒媳之間的矛盾，對方直接許諾她讓她見到族長。

    再一日，陸昀百忙之中收到妻子的口信，回家來與羅令妤一起進(jìn)了宗祠，看妻子的名字寫到了自己名字邊上。陸昀只匆匆待了幾個(gè)時(shí)辰就重新走了，他身后，陸家清一色的郎君們，悵然若失地望著貌美的表小姐，終是拋棄了他們，嫁給了三郎。

    而作為對陸夫人一路相助的回報(bào)，羅令妤直接回報(bào)到了陸夫人的兒媳，寧平公主劉棠身上。她多次邀請劉棠做客，并為劉棠和陸二郎獨(dú)處制造機(jī)會。陸夫人對羅令妤的投桃報(bào)李，分外滿意。

    陸老夫人冷眼旁觀數(shù)日，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夫君，陸老君侯的分析是對的。三少夫人也許出身低，然這辦事能力，脫去了那急切的功利心，是可圈可點(diǎn)的。

    過強(qiáng)的功利心，是因羅令妤急于嫁人，急于找到人幫她處理她的身后麻煩；當(dāng)她找到了這個(gè)人，沒了那樣強(qiáng)烈的功利心，她便有了更充分的準(zhǔn)備去應(yīng)對身邊的各種事務(wù)。而且從建業(yè)到南陽，南陽的戰(zhàn)亂，都有利于此女開闊眼界。

    不再局限于小恩小惠，眼光看得更長遠(yuǎn)些，才是羅令妤讓陸老夫人看重的開始。

    這一日用早膳，羅令妤笑著說起要在家中辦宴，邀請建業(yè)的女郎郎君們來家中。因陸夫人的一貫不愛出門，陸家的筵席甚少，三少夫人說得這樣有趣，眾女眷都生起了興趣。

    用完早膳，眾女眷圍著羅令妤去問具體細(xì)節(jié)，陸夫人一板一眼地在內(nèi)室陪婆婆漱了口。

    喝了一杯茶，陸老夫人慢悠悠：“明日起，讓令妤跟在你身邊，幫你一道主持中饋吧。”

    陸夫人：“……！”

    主持中饋，從來是當(dāng)家女君才有的權(quán)力。例如羅令妤只有權(quán)主持二房“清院”的中饋，手卻伸不到大房那里。但是如果陸夫人愿意，她是可以插手陸三郎院子里的事的。只是陸夫人出身甚高，不愿落人口舌，才從來不管二房的事。

    陸老夫人現(xiàn)在讓羅令妤跟著她學(xué)習(xí)主持陸家中饋……這內(nèi)里意思，難道是要日后，將陸家當(dāng)家權(quán)，交到羅令妤手里么？

    那她的兒媳怎么辦？

    陸夫人表情很苦：“母親……”

    陸老夫人見不得自己兒媳這一臉苦相，擺了擺手說：“只是跟著你幫忙而已。待寧平公主過門了，也跟著你學(xué)習(xí)。下一代的孩子們誰當(dāng)權(quán)，現(xiàn)在說還早得很。你若看好寧平公主，平日多提點(diǎn)些就是了。”

    陸夫人苦悶的：“……是。”

    但是和羅令妤分權(quán)？她怎么對自己的兒媳一點(diǎn)信心都沒有呢？

    陸老夫人說了話，陸夫人只好照做。羅令妤驚喜不已，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么早，就能沾手陸家的內(nèi)宅事。她以為起碼要等上一年兩年，不過陸夫人都讓她跟著了，羅令妤自然決不放棄這個(gè)機(jī)會。

    她家人過世得早，唯一的大伯母還是喜歡玩樂的，平時(shí)也不教她主持中饋。后來到南陽羅家，只學(xué)琴棋書畫就費(fèi)盡了心思，哪里有更多時(shí)間討好長輩，學(xué)其他的？陸夫人這一課，作為尋常士族女郎是不在意，羅令妤卻是第一遭。

    是以更費(fèi)心。

    效果更出色。

    ……

    朝堂五日一休沐。陸三郎陸昀再回到陸家時(shí)，便聽到了陸家上下對自己夫人的夸獎(jiǎng)。哪怕陸昀平時(shí)不在意這些，當(dāng)所有人都夸他妻子時(shí)，他仍暗自得意。

    當(dāng)日下午，羅令妤坐在舍中撥著算盤。她的meimei性子活潑，大清早就溜出家門玩了。是以在舍中，安靜地?fù)苤惚P算賬，只有羅令妤一人。她正寫字時(shí)，忽聽到珠玉撞擊聲，有腳步聲從外到內(nèi)。

    侍女們沒有通報(bào)，羅令妤怔了一下，遲鈍地抬頭要思考是誰來了時(shí)，郎君就從后俯身，手抱住她的腰。

    他的鼻梁擦過她膚色細(xì)嫩的面頰，涼涼的，讓女郎心中池水漾起。聽他含笑：“不得了，聽說三少夫人長進(jìn)了，都開始主持中饋了。我回來一路，仆從都來問我，這個(gè)月的月例什么時(shí)候發(fā)。我還疑心問我做什么……沒想到我是沾了三少夫人的光。”

    被他從后摟腰，聞到他袖子傳來的清冷香氣，腰肢一陣麻，心神不覺恍惚。她努力鎮(zhèn)定，謙虛道：“哪有？就是跟著伯母幫忙而已。還是聽伯母的話的?！?/br>
    成婚后，她自然跟著陸昀一起喊陸夫人為“伯母”，而不是“表伯母”了。

    陸昀蹭著她的臉點(diǎn)頭，一本正經(jīng)道：“看來是真厲害了。都學(xué)會‘謙虛’了。”

    羅令妤心中自覺自己是很厲害的，她就是虛偽一下。陸昀這樣一逗她，她就噗嗤笑了出聲。女郎洋洋得意，頭向后仰，她挺翹的鼻子與她夫君俯下來的挨上。若有若無，酥酥麻麻。青年和女郎的臉頰相挨，皆是明澈秀美，賞心悅目。

    羅令妤禁不住在陸昀面前仰頭笑，歪在他懷里。陸昀張臂，直接將她抱了起來。女郎驚叫著摟住他的脖頸，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他，抱她旋了一圈。長袖飛起，陸昀抱著她，直接坐在了旁邊的坐榻上。

    羅令妤咯咯笑不住，想謙虛兩句，但在陸昀面前就是忍不住和他分享：“對啦，你家人全都夸我。待我尋個(gè)機(jī)會，悄悄給你漲月例?！?/br>
    她親昵地蹭他：“我夫君這樣忙這樣累，每個(gè)月的月例只有幾兩，哪里夠用？”

    陸昀不在意地笑了下：“那以后就請三少夫人關(guān)照了?！?/br>
    實(shí)則他和羅令妤心知肚明，他用度奢華，陸家的那點(diǎn)兒月例根本不夠他塞牙縫。從陸家拿月例，不過是一個(gè)明面上的身份象征而已。

    陸昀抱著妻子，讓羅令妤坐在他膝蓋上。女郎興奮地巴拉巴拉與他說家中趣事，說自己掌中饋何等了不起。她美目流波，眨巴著眼期待看陸昀，就等著陸昀大肆夸她。陸昀故意道：“不要得意忘形。待二哥的夫人過門了，你可不要跟人爭。我不愿和二哥因此生分了?！?/br>
    羅令妤不以為然：“能者多勞。你在朝廷任職升官升的這么快，就不是與二哥爭了？不管以后什么樣，總不能一開始就放棄啊?！?/br>
    陸昀笑一下，并不在意：“隨你?！?/br>
    他是嫌陸家這樣的大家族事務(wù)太多，太麻煩。羅令妤不怕麻煩，還動力滿滿，就隨她折騰吧。不過，他好不容易有時(shí)間沾家，自然不是看著羅令妤撥算盤的……陸昀伸手入懷，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那肌膚嫩得花汁一樣。

    他掐一下，她就叫出了聲。

    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女郎媚眼飛揚(yáng)，情意絲絲縷縷下落，嫵媚無比地勾了他一眼。

    陸昀低笑：“……想要了？”

    羅令妤瞪他，他毫不含糊，湊過來便在她唇上親了一下。羅令妤心口guntang，抱緊他。她好久不見他，他又這樣俊美風(fēng)華，她摟著他腰時(shí)，就已心動。羅令妤閉上眼，正準(zhǔn)備承受陸昀的索求。

    他卻忽然離開，唇與她分開。

    陸昀唇上沾了一點(diǎn)嫣紅花蜜，鮮妍靡麗，襯著他玉容，呈一種輕。佻至極的美。但他卻皺著眉：“……今日唇脂怎么這么甜，你水平下降得這么厲害？”

    他失望無比地看她一眼。

    羅令妤咬牙：……這個(gè)人毛病多至此，親她時(shí)之前嫌澀，現(xiàn)在又嫌甜。

    羅令妤卻受不了他對她流露的失望，辯解道：“是我供了方子，錦月和靈玉她們一起調(diào)的。我整日跟陸夫人一起，哪有時(shí)間親自調(diào)？你不要污蔑我手段不如往日！”

    她勾著眼親他下巴，撒嬌道：“雪臣哥哥不在，我沒有心思做別的呢?！?/br>
    沒有心思調(diào)制脂粉，卻有心思主持中饋。不過是一個(gè)見利心動的小女子而已。陸昀沒有揭穿她，只微笑：“那怎么辦？這樣甜，哥哥就親不下去?！?/br>
    枉她春心蕩漾，他卻這樣多事。羅令妤怒：“……嫌甜就不要親了！”

    起身就要從他懷里跳下地，不伺候這個(gè)人了。

    陸昀從后勾住她的腰，將她重新扯回去，笑道：“好了好了，不要生氣，哥哥和你一起調(diào)制胭脂怎么樣？”

    羅令妤心中一動，鳳眼乜他：“當(dāng)真？”

    陸昀盯著他漂亮無比的妻子，眸子微暗，幽聲：“自然是真的……不過在此之前，請夫人先去洗浴一下。讓為夫先爽一把再說?！?/br>
    羅令妤：“……”

    第135章

    立夏之后， 天一日熱過一日。蟬鳴斷斷續(xù)續(xù)，夏日人懶怠，愈發(fā)悶在屋中， 不愿出門。

    午睡之后，陸夫人得侍女綠腰報(bào)， 說寧平公主過來玩。侍女持扇在旁， 小風(fēng)徐徐。陸夫人倚著榻， 半晌沒精神， 便讓仆從找三少夫人過來。這意思， 自然是讓三少夫人替她接客了。

    侍女綠腰為難道：“夫人您忘了？這兩日朝廷休沐，三郎在家住著，三少夫人早讓人來說她要歇兩日陪三郎。”

    陸夫人揉額角的手， 一頓，這才想起此事。

    夫君休沐， 女君就要留在家陪……羅令妤掌中饋之權(quán)時(shí)陸夫人擔(dān)憂自己兒媳的未來， 羅令妤不掌了， 陸夫人又不理解一個(gè)男的，有什么好陪的。難道見見下人、算算賬， 還會耽誤羅令妤和三郎說話么？郎君住在家里， 不就是那點(diǎn)兒事，何以需要專程告假？

    然顯然，在三少夫人那里， 她夫君是需要陪伴的。

    端莊古板的陸夫人和羅令妤不是一路人， 她自然理解不了二房那對新婚夫妻的情趣。羅令妤既然不來招待寧平公主， 陸夫人既怕別的小輩女眷和公主不熟，又怕自己不見人嚇著了膽怯的兒媳……最后陸夫人只好出門，自己親自去陪。

    出門前問及陸二郎何在。

    答曰二郎在府衙。

    陸夫人頓時(shí)生恨：“……同是休沐，三郎就回家，我兒就不知道回來。他還要不要娶妻了？”

    綠腰溫柔勸夫人：“二郎還沒開竅呢。”

    陸夫人不耐：“趕緊讓他給我滾回家陪他未婚妻！”

    劉棠在待客廳忐忑不安地迎接未來婆婆過來，她來了之后問起羅令妤，知道羅令妤不來，便更不安，怕自己來錯(cuò)了時(shí)辰。陸夫人倒是對兒媳很溫柔，陪兒媳說了幾句話。但是陸夫人顯然沒多少情趣，一板一眼如同訓(xùn)話般，看公主越來越沉默，陸夫人硬著頭皮提議——“棠兒還沒逛過我們家園子吧，我?guī)膬和嫱嫒绾?？?/br>
    劉棠說話細(xì)聲細(xì)語：“是。不會給夫人添麻煩吧？”

    于是浩浩蕩蕩一群人，陪著陸夫人和寧平公主去逛園子。半路上，陸夫人終于想出一個(gè)話題，就“中饋”這個(gè)議題努力地跟劉棠說了幾句話。劉棠同樣小心翼翼地陪著未來婆婆，只是聽婆婆話里話外有一旦她過門、讓她過來跟著學(xué)掌中饋，小公主略微沒勇氣。

    過亭榭殿堂、高聳樓閣，一行人在石橋上的雙面空廊走著，雕欄曲折，湖水清碧。兩岸的喬木芳樹、蓮花芭蕉，連著一重重水波與陽光，一起晃蕩，踩在眾人腳下。陸夫人要跟劉棠說話時(shí)，聽到小公主驚訝地叫了一聲。劉棠攀到了欄桿上，俯身向下望，并招呼：“夫人你看！”

    只下廊下湖水碧波蕩漾，荷塘飄香，花如紅霞鋪展。陸家后院的大湖與秦淮河相連，湖中種植百年荷花，每年夏日荷花盛放，都是陸家難得一景。但此時(shí)劉棠驚呼，不是因看到湖中花開，而是在荷花池中，她看到了劃著小船的陸昀夫妻，還有小娘子羅云婳。

    荷葉碩大如盤，碧綠粉紅二色交映，接天連日，一望無盡。小船停在荷葉間，被荷葉和荷花催著走不動，船槳干脆靠在船身上，任由小船隨水而蕩。陸昀和羅令妤相挨而坐，挽著袖子正在撥水采蓮。船頭放了許多蓮蓬，陸昀摘蓮，羅令妤剝蓮子，卻都便宜了船另一頭的小女郎羅云婳。

    羅云婳聲如黃鸝，搖頭晃腦地背誦古詩——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br>
    “金槳木蘭船，戲采江南蓮。”

    “碧荷生幽泉，朝日艷且鮮?！?/br>
    絞盡腦汁背完了腦中的存庫，羅云婳便央求著：“就這些了，只記得這些了……jiejie、姐夫，給我蓮子吃嘛！”

    羅令妤聽meimei催促就哼道：“忙著呢，沒空。才背了幾句就要吃，你真是太饞了。”

    然她說忙著，并不是在忙其他事，而是將剝好的一蓮子，塞入她夫君的口中。陸三郎垂目，目中輕笑撩她一眼，羅令妤目中生笑，這才有空理meimei。羅云婳嘟著嘴，瞪了jiejie一眼。陸昀在旁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婳兒多大了？”

    羅令妤一驚，仰頭與他對視一眼，暗想陸昀的意思難道是現(xiàn)在就給meimei說親么？她心中乍喜，自然希望meimei的婚姻比自己順?biāo)?。羅令妤正要湊去討好陸昀，誰料陸昀戲謔無比地看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羅令妤：……這人莫非是逗她呢？

    陸昀和羅令妤領(lǐng)著小meimei在荷塘中玩耍，忽聽到上方劉棠的喊聲：“三郎，羅jiejie，婳兒，你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