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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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恥大辱! 陸昀從未受過這般侮辱! 他自來被名門女子追慕,哪個不捧著他?到羅令妤這里,他竟淪為了后來者。他是后來者,是用來滿足她的虛榮么?把建業(yè)有名的“玉郎”玩弄于股掌間,她很有成就感? 羅令妤緊拽著他袖子,急聲:“我哪里敢玩弄你?我真不知我為何會多一個未婚夫君!我來建業(yè)前,分明沒有這樁婚事。該是南陽的人……” 陸昀厲聲:“羅令妤!” 羅令妤被他駭?shù)靡欢?,面色微慘,盯著他雪白紗布下方緊抿的下巴弧線,一時沒敢說下去。 葡萄架下,鼎鼎有名的玉面郎君被她氣得面容幾乎猙獰。他僵著身,咬牙切齒:“你當我三歲孩童一樣哄騙?你不知你有未婚夫君,你也不知你和誰感情糾纏不清么?你為什么急忙來建業(yè),為什么著急嫁人?還非豪門世家不嫁?你沒有玩弄別人的感情,用得著這般躲人?你沒有與人眉來眼去,人家會莫名其妙上門提親?” “以你的手段,會在人家對你動情時你毫無察覺?” “你欠了感情債,然后來勾我?!圖我為你解決掉你身后的一堆麻煩?” “你是要瞞不住了,才會找我!你憑什么認定我陸昀如此好騙,被你牽著走?!” 羅令妤:“……” 他越說,她面色越白,到后面,拽著他袖子的手都開始發(fā)抖。她臉色青白一片,目有惶色,勉強頂著后方竹架子,才沒有被陸昀逼得摔坐下去。女郎面上那羞窘的、狼狽的神色再次出現(xiàn)——陸昀實在是厲害,將她看得很清楚。 她只說自己有未婚夫君,她連解釋都來不及,他就看清楚了她的本來意圖。 他一貫如此,看透她本質(zhì),針針見血。將她掩著的一切都想了個清楚,偏她明知他厲害,還非要往虎山來…… 羅令妤松了他的衣袖,掩面跌坐,顫肩而泣。 陸昀立在三步外,仍然站得筆直,臉還是僵著。 羅令妤心里是真覺得委屈:“我真不曾做什么……我剛到南陽時不過十歲,我能做什么?是他總盯著我不放,一開始就到羅家找我……” 陸昀冷笑:“……你莫說你沒有與人勾眼?!?/br> 羅令妤狼狽無比:“我寄人籬下,有人待我好,我自然心動。頂多是順勢為之……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人品惡劣,我就有些怕他,不敢與他往來了??墒欠都沂悄详柎笫兰遥业米锊黄?。” 陸昀:“得罪不起,你就又‘順勢而為’了?” 抽絲剝繭一樣,他真的一個細節(jié)也不錯過。她稍有含糊糊弄的地方,陸昀就逼著她倒回去重新說。是有些難堪,尤其是在陸昀面前。羅令妤在他面前,總是不想讓他一次次看到自己不好的那一面??墒瞧旎谷?,她總是被他看到她的不好。她的優(yōu)點,在她放大的缺點面前,被遮得黯然無光。 幸虧這一次她真的不曾多哄騙他,真的有些無辜。 她言談間偶爾流出的情緒,帶著對那位范郎的恐懼和防備,讓陸昀難看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到后來,陸昀已經(jīng)蹲在了她面前,聽那靠坐著葡萄架的女郎結(jié)巴地講自己如何被人逼出了南陽:“……他身上一點兒也不正,自親眼看到他殺了我身邊侍女后,我就格外怕他,不敢出門了。許是知道我怕了,他又和氣對我……到我十四歲的時候,他有次流露出要聘我的意思,那時我最害怕。” 女郎咬著唇,不甘心道:“許是你覺得我愛財愛勢,誰對我好我便嫁誰。但我也不愿嫁一個瘋子,我年紀小小,還不想被人折磨一輩子……” 陸昀嗤笑:“竟沒想過改變他,調(diào)教他?” 羅令妤臉紅,他真的字字句句都說中她的心思。于是她更狼狽了:“……瘋子豈能調(diào)教好?” 羅令妤小心翼翼地打量陸昀,見他垂著臉,明暗不定的光照在他長眉上,他低著頭思索她話中的真假。他生得好,不言不語時眉骨的弧度也好看十分。羅令妤怔忡間,不覺想到了自己乳母秦媼哭哭啼啼的話。秦媼說她總喜歡同一類男子……羅令妤并不知秦媼說的同一類是何意思,因在她看來,陸三郎與那位范郎一點兒也不同。 陸昀就是最怒的時候,身上也是正氣多些,少有陰暗面。 而她雖如此俗氣,卻也覺得這樣光風霽月的郎君很好。 她正失神琢磨,比較兩位郎君的區(qū)別時,額頭突然一痛。她叫一聲,伸手捂住額仰頭,目中帶怒地瞪他。果真陸昀指骨仍曲著,方才分明是他打的她額頭。羅令妤心虛,只好忍怒。但陸昀似覺得只打一次難消心中恨,他再次彈指敲向她眉心。 這一次羅令妤疼得眼淚都要掉了。她忍著:“你做什么打我?你干嘛總打我?你罵我就是了,不要動手……” 陸昀眼睛分明看不見,伸手卻準確地掐住她臉頰。羅令妤被掐得慘痛,臉頰嫩rou在他指間被掐得一片紅。她嗚嗚咽咽,聽陸昀恨聲:“羅令妤,我算是看出來了。罵你完全無用,你毫無記性。你……” 羅令妤支支吾吾:“我只是讓你幫個忙而已……” 陸昀是個討厭鬼,他自己生了氣,就拿她發(fā)泄,對她的臉百般施虐。羅令妤十分愛美,平時格外珍惜自己一張漂亮臉蛋,竟被他這么又揉又掐。她很快也來了火氣,她使勁掙扎,卻掙不開他的蹂躪,羅令妤手往后隨便摸著。她摸到了一串葡萄,一把拽下來往對面砸去:“……讓你別掐我臉了!” 一串黑紫色葡萄砸過來,砸到陸昀臉上。葡萄鮮汁流下,陸昀被砸得有些懵,沒有躲開她突然的反抗。 陸昀:“……你還敢跟我動手?” 羅令妤趁他發(fā)愣,七手八腳地站起來。陸昀緊追來,她口上連道“你不要靠近我”,轉(zhuǎn)頭慌張地攀著手上方便的往他身上、腳邊一股腦地砸??蓱z陸三郎目不能視,面前女郎還如此強悍,他硬是被砸了好幾次,一身石青色袍衫都被染上了一道一道的印子。兩人的腳邊,丟滿了葡萄、乳汁。陸昀之前睡坐的那張榻子上,鋪滿了搖落而下的葉子。 陸昀:“不要砸我了!” 羅令妤:“那你不要追我!答應幫我!” 陸昀被氣笑,鬼才愿意答應她。羅令妤心性之執(zhí)著,再次讓他嘆為觀止。鬧到這么厲害,她心里仍記得她那個“未婚夫君”。她那個未婚夫君,將陸昀氣得火冒三丈,恨不得自己失憶。他伸手要拽她扯她,羅令妤只拼命躲,又拼命砸他。 郎君耳朵一動,聽到細弱的“咔擦”聲,他向前快走兩步,臉色微變:“羅令妤,過來!” 羅令妤看他過來只更害怕地躲,陸昀耳邊聽到不斷的“咔擦”聲,混淆了視聽,一時無法聽聲辯位知她躲在哪里。陸昀撞了好幾次架子,這一次聽到轟然巨響,頭頂?shù)钠咸鸭芟蛳碌顾A_令妤一聲劇烈的喘氣,當即讓陸昀聽到。她眼睜睜看到蓊郁的架子倒下,四面皆砸、逃避不掉時,陸昀幾步奔來摟住她。他將她抱到懷里,拉著她就地翻滾。天地旋轉(zhuǎn),葡萄架乍然倒塌,竹竿噼里啪啦一通歪。 羅令妤被嗆得直咳。 陸昀抱著她滾到了架子外,最后一架子被他抬手臂擋住。周圍的轟然聲消失了,羅令妤才從他懷里抬起臉,看到陸昀沉靜的面容。她慌張拽著他袖子檢查他:“你沒受傷吧,沒被砸到哪里吧?” 她撲到他懷里,囫圇的,柔軟的胸顫顫貼著他的手臂。 陸昀愣了一下,才道:“……沒事?,F(xiàn)在什么情況?” 羅令妤抬頭張望四周,說道:“雪臣哥哥,現(xiàn)在好糟糕。你旁邊倒著架子,錦月jiejie往這里來了,我招手讓她們不要過來。我們地上散了許多竹子、藤架、葉子,還有葡萄。葡萄汁也沾上了我們的衣服,我袖子臟了,你下巴上有一些痕跡……” 侍女們的腳步聲過來又遠去,懷中女郎聲音清清越越,利用他眼睛看不見的便利,用聲音勾著他想象。想象那一地的綠,一地的葡萄,還有面前如花般嬌艷欲滴的美麗女郎。她聲音婉婉,柔如春風……讓陸昀身子一下子燥熱。 反手,陸昀握住她搭在他袖上的纖細手腕。郎君淡然的,指間輕微地搓了一下,細滑雪乳一樣,讓人心中微蕩。他手按著她的腕,手指不自覺地向上游走,伸入了她袖中。 陸昀眼睛看不見,他無感覺,但羅令妤能看到兩人的處境。跪在葡萄架旁,綠葉、葡萄包圍著他們,陸三郎的玉冠歪了,發(fā)絲撩面。他臉上不動聲色,指骨在她腕上游走。他臉上不在意的神情、指間的情意纏綿,兩相疊加,手腕間那暗示性的感覺攀升起一層層酥麻感。 羅令妤非常意思性的,另一手在他手上一拍:“……你不要亂摸。” 陸昀挑眉:竟反抗得如此不走心? 羅令妤這非常敷衍的反抗,讓他意識到她對他的接受程度。陸昀忽而傾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他等良久,羅令妤遲疑了一下,依然沒有躲開。郎君跪坐著,他一派假清高之風,到這會兒都不變。羅令妤心里罵他一句,他不動,她則扭扭捏捏、裝模作樣地將自己送入他懷中。陸昀笑一聲,摟住了她的腰。 羅令妤非常自覺地雙臂摟住了他的脖頸,任他俯下來,高挺鼻子在她頸上輕輕嗅了一下。 郎君的手捏著她的腰,他的唇貼著她的鎖骨,酥酥的呼吸沿著她的頸,向下游走。那漫不經(jīng)心的,撩撥的氣息拂著頸,絲絲縷縷,幽幽若若。羅令妤輕喘口氣,揚高脖子,身子微僵。 頭一偏,勾她的唇上揚,陸昀微笑:“沒和別的郎君這樣過?” 羅令妤:“……” 他到現(xiàn)在都還在醋!她一巴掌拍過去,仍然是不用力,只是意思性地代表自己的態(tài)度。 陸昀:“我是唯一的?” 他總算有些滿意了。 壓著女郎,他身子向前,欲與情在兩人之間游離。欲語還休,說了不如不說。呼吸若有若無地挨著,一下又一下。短暫碰觸,又即刻分離。衣袖疊著,郎君壓來之勢如玉山之傾,羅令妤手抬起抵著他的胸口,卻沒什么用。 可惜他眼睛看不見…… 羅令妤心里嘆口悵然的氣,被陸昀推倒在了地上。他俯身,唇與她即將相挨時,羅令妤輕聲:“親了我,你就要答應幫我。” 陸昀一頓:“例如?” 他話頭有些松了,羅令妤心里歡喜,當不放過好時機:“也不用你如何做。你只消給南陽去封信,只消給南陽范氏施壓,說你愛慕我。南陽范氏必然得罪不起建業(yè)陸氏……” 陸昀似笑非笑:“誰愛慕你?” 羅令妤面一紅,哼了一聲,他的唇又與她碰了一下。她支吾:“……只是騙他一下……我才不想嫁他……” 他的唇再與她纏一下,分開時,女郎淺淺嚶了一下,似嘆非嘆,讓兩人貼著的呼吸都有些紊亂。面容貼著,羅令妤手搭著他的脖頸,有些暗示地催了催,示意他想親就趕緊,莫要一下一下地與她唇看似碰,卻又不碰。撩得她面紅耳赤,心中急躁煩悶。 陸昀俯身,卻又再次停住——羅令妤簡直想踹他。 陸昀問:“你那位范郎,與我比起如何?” 羅令妤:“……” 他到現(xiàn)在還記著這茬!他這醋也吃的太持久了些……他分明已知她不喜歡那人了,卻還……哭笑不得時,羅令妤心里蕩漾般地生起甜意。 她笑意滿眸,盯著他的臉看,連他眼上蒙著的紗布,都讓她看出幾分俊俏感。女郎喃聲:“他哪里比得上你……沒有你博學,沒有你有才華,沒有你受女郎追捧,長得也不如你……樣樣不如你?!?/br> 陸昀面上露出笑意,羅令妤繼續(xù)夸他:“你便是瞎子,也是世上最好看的瞎子?!?/br> 陸昀:“……” 他輕聲:“不會說話就閉嘴,罵誰是瞎子?妤兒meimei……” 她又成他的“妤兒meimei”了,雙唇挨碰,這一次終于親上了。 …… 羅令妤自得非常,那日的犧牲皮色,效果極好。陸昀雖口口聲聲“不好色”,卻到底一次次被她美色所誘,被她牽著走。陸三郎只要不再氣,當可以寫她想要的信送去南陽。她要解除自己身上那婚書,她即使現(xiàn)在嫁不了人,她未來的夫君,被她撩得開心了,也是愿意讓她“狐假虎威”的。 羅令妤重新放下心來,開始張羅起陸夫人交代的任務——多請女郎們來陸家做客,陸夫人要給家里的郎君們相看合適的妻子。 雖說陸家長期聯(lián)姻的只有那么幾家,但是可選擇的范圍內(nèi),郎君們還是有些自由的。 陸夫人無所謂,陸老夫人如今最不滿意的,恐怕就是陸三郎和羅令妤之間的關系了。陸老夫人琢磨著如何讓這兩人斷了關系,她并不希望自己孫子娶一個一點兒家世都沒有的女子。虧得陸夫人這時候需要羅令妤幫忙,才在羅令妤一無所知的時候,幫忙攔了好幾次陸老夫人想拆姻緣的行為。 羅令妤拿邀請的女郎名冊給陸夫人過目時,靈機一動,想到了她的周郎也沒有娶妻。 羅令妤紅著頰:她現(xiàn)在有了陸三郎,她是不敢挑釁陸昀,也暫時不想嫁周郎了。但是她可以給周郎挑個賢妻……畢竟周郎對她這么好,而且可以借此繼續(xù)結(jié)交周郎這個看起來便前途光明的郎君。 拿著陸夫人滿意的女郎名冊,再帶上自己要給周郎看的他們合開的那家脂粉坊的賬目,羅令妤出了陸家,坐車前去周宅。好幾日不見周揚靈,周郎溫潤如玉的形象一直在她腦中轉(zhuǎn),她是非常喜歡這位郎君身上溫和的氣質(zhì)——無關情愛,單純讓她覺得舒服。 同一日,一艘船慢慢駛?cè)肓诵浜搅私I(yè)的碼頭。船上艙中,俊美如儔的青年郎君靠坐憑幾,翻著手上建業(yè)郎君們的名冊。陸二郎的那一頁被他隨手翻了過去,但當畫像和名字停在下一頁的一個人身上時,這位船上的郎君面上露出笑:“陸昀,字雪臣,號尋梅居士,年十九,乃陸家嫡系三郎,同時是天下聞名的名士。少年出名,近幾年行跡極少,將將拜官入朝?!?/br> 闔上目,腦海中已經(jīng)將看到的郎君清雋無雙的畫像,描摹出了一個真實存在的郎君。 范清辰,即羅令妤口口聲聲稱呼的“范郎”,他手叩著憑幾面,若有所思:“與羅家聯(lián)姻,在建業(yè)又名氣大,陸家之勢如此強,分明是羅meimei所愛。再是這位陸三郎面相俊朗,身量高瘦四肢修長,唇紅齒白容貌堪稱秾麗出塵,還據(jù)說才華橫溢,分明也是羅meimei所愛那一款……呵,難怪樂不思蜀,不愿回南陽?!?/br> 他的臉陰沉下去,唇角明明含著笑,卻陰森滿滿,使人駭目。 他只見陸雪臣第一眼,他就無話可說,知道羅令妤一定會喜歡這個人。羅令妤的審美一貫穩(wěn)定,她看似見異思遷、對誰好似都不太在意。但她盯著某一類郎君的時間,比看旁的郎君總是要多些。這一點,長年累月盯著她看的范清辰最清楚。羅令妤就對陸三郎那一類又像是清朗高貴不容褻瀆、又像是風流無雙任爾采擷的郎君喜歡。 范清辰冷笑:若不是他沒有瞞下去,現(xiàn)在她該喜歡的……還是他才對! 他有婚書在此,陸三郎受名聲所累……他倒要看看,他的羅meimei還打算怎么逃。 袖子罩住臉,范清辰喃聲自語,低笑連連:“真是天真的小女郎……世上除了我,哪有豪門郎君為你犧牲那么大,你竟還嫌我……你還不跟我乖乖回家么……真是想你啊,我的……羅meimei?!?/br> 聲音弱下,近乎呢喃。 斷斷續(xù)續(xù)的,微微弱弱的,船艙中傳出郎君壓抑的、沙啞的、似哭似笑的喘息低吟聲。 第63章 社火露臺,龍舟躍江,流杯曲沼。衿帶勒帛,萬騎爭馳。端午節(jié)方過,節(jié)日余喜未絕,街頭市面各家坊鋪賣的桃、柳、蒲葉等物尚未完全收起,郎君女郎們的袖口腕間露出五色長命縷的帶子。士人子弟仍借節(jié)慶之機,觥籌交作,宴賞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