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阮綿綿眼里閃過一絲笑意,看著阮國華高大的身影,卻沒有再次開口,她知道到了這里,一切的事情,便不需要要她在出頭了。 她做的不過是一個引子。 阮綿綿知道,哪怕是到了這一步,她的爸爸和奶奶,都還在對著大房留著一絲余地,沒有把路給堵死。 若真的是堵死了,就不可能有這欠條這一說法了。 其實,她先前有些不明白自家奶奶為什么要這么做,之前緊要的口,為什么會突然松了,欠條是其次,奶奶真正的目的應(yīng)該是牢里面的趙小玲和阮志亮。 或許說,是看到小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才改變了主意。 小磊還小,以后會發(fā)展成什么樣子,誰都不知道,她奶奶到底是舍不得給小磊添一個有坐過牢的母親,這將來會跟著小磊一輩子,或許在往遠點說,那天政策若是變了,小磊連學(xué)都上不了。 只是,這只是綿綿想到的其中一點,另外一點,周秀英卻是為了綿綿,或者說家里的每一個人,一個家里面出兩個犯人。 這可足夠影響到將來綿綿說婆家,志文讀書,甚至還有志武當兵。 別看周秀英平時什么都不管,但是心里卻門清。 三房的志武明顯不是讀書的料子,而且他們老阮家出過兩個當兵的,一個阮寶根,一個阮國海,似乎他們老阮家跟有一個魔咒一樣,每一代都會出一個身體素質(zhì)優(yōu)秀的,就仿佛是天生為當兵而生一樣。 到了志武身上,便是最好的體現(xiàn)了。 周秀英骨子里面雖然不愿意阮家的兒郎去當兵,但是卻不可否認一點,那就是男兒身上的血性和骨子里面的認同。 一如她攔不住寶根和國海去當兵一樣。 在阮志武身上,她仍然還攔不住的。 周秀英身為老阮家活的最久的一個遭老太婆子,看的東西自然也足夠遠,志武將來當不當兵是另說,但是周秀英現(xiàn)在決不允許家里有任何一個人拖了后腿。 若是志武真的是天生當兵的料子,將來被趙小玲和阮志亮兩顆老鼠屎給耽擱了,周秀英怕是到了地底下,都沒臉見老頭子。 不過瞬息的功夫,阮綿綿發(fā)呆的時候,周秀英已經(jīng)把所有的事情都過了一遍,等拿到了那三張欠條的時候,她直接全部收了起來,“等志亮和小玲回來后,他們兩人按個手印,一份交給老支書,一份我保管著,剩下一份,則燒給地下的老頭子,讓老頭子知道,他最疼愛的大兒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又做了哪些事情。” 阮綿綿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她之前提出來要三份,還有一份,是打算留在三房保管的,若是不同意,給大房她也是無妨的,反正不過是有備無患而已。 誰知道,自家奶奶竟然這般絕,直接打算燒給她死去的爺爺。 這真的是…… 姜還是老的辣。 這比三房保管更讓阮國年難受的了。 阮國年也不可置信,他不情愿,“娘,這種糟心的事情就沒必要和爹說吧!”他擔心別前腳燒了去,后腳他爹要是氣活過來,半夜來敲他的門可怎么辦?? 周秀英拍了拍桌子,不給大家任何反對的余地,“就這么定了?!?/br> 周秀英這大手一拍,就意味著上次那件偷錢的事情,徹底劃上了句號,臨出門前,她交待阮國華,“老三,你明兒的記得去許公安那里一趟!” 阮國華嗯了一聲,他的門路多,許公安那邊他早都打點好了。 這下,大房徹底安心了下來。 輪到大伙都走了以后,劉愛枝這才不裝死了,她拍了拍屁股坐了起來,“當家的,你說娘,這是不是在炸我們!”即使他們不還錢,其實到最后,也會阮國華去打招呼的。 無非是,阮志亮和趙小玲多在里面待幾天。 他們cao心一些罷了。 連劉愛枝都能想到的事情,阮國年會想不到,他一腳踹到了劉愛枝的屁股上,罵罵咧咧,“就你聰明,滾去做飯去!” 自從分家了以后,這一件件的事情,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家里的伙食也跟豬食一樣。 三房,周秀英進屋后,這才細細的打量著新建的屋子,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又搭起了小半間,和她的屋子打通以后,看起來就格外的敞亮。 她見三房的沒人吭氣。 就知道三房的人,是在為了她之前的松口,心里多少有些不高興了。 周秀英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秀蘭,志文,志武,我知道你們心里不高興!”她沒點阮綿綿和阮國華,是因為她知道,以這父女兩人的聰明,鐵定是知道她的用意。 但是志文也沒想通,這才是周秀英不解的地方,按理說,三房里面最聰明的那個應(yīng)該屬于志文了才對,別人一個心眼,他恨不得長十個。 周秀英這話一說,阮志文就忍不住了,他蔫著耳朵,有些不服氣道,“奶奶,大房是什么人,您還能不了解,為什么要這么輕易放過他們!” 阮志文不喜大房的每一個人,甚至連阮小磊都討厭了去。 方秀蘭也跟著點了點頭,大房偷東西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這次老太太生病,住院這么多天,同樣身為兒媳婦,劉愛枝跟不知道一樣,老太太生病這段時間,全憑著三房的人忙的里里外外。 一想到,綿綿白天夜里都要呆在醫(yī)院,他們剩下的人,白天上班,有空就去醫(yī)院照看病人,晚上回來還要連夜回來趕工,大房的人卻舒舒服服的誰在屋內(nèi),她心里就不舒服。 阮志武是個憨貨,他直說了一句,“我八歲那年,偷了爸五塊錢,爸差點沒把我送人!” 是真的送人,送給別人當兒子。 他們老阮家不要了自己了。 哪怕是過去了這么多年,阮志武都記得清清楚楚,阮國華把他東西一收拾,綁個小包包系在身上,直接送他去車站的場景。 阮志武覺得,那種哭的撕心裂肺的絕望和害怕,他這輩子都記得。 他的五塊錢和阮志亮和趙小玲兩人合謀的一千塊錢,那可是差距老大了。 如今,他奶奶卻打算輕飄飄的放下來。 哪怕是阮志武的腦子轉(zhuǎn)的不快,也覺得這里面不公平了。 反倒是阮國華和阮綿綿兩人沒開口。 周秀英把搪瓷缸端起來灌了一口,又把搪瓷缸重重的放在了桌上,說起,“志文把工農(nóng)兵大學(xué)名額讓給了別人,可想過以后怎么辦?”阮綿綿讓自家二哥把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的名額讓出去,周秀英是知曉的,但是她卻不像別的長輩一樣阻攔。 相反,就只是看著沒說話。 她相信綿綿這孩子心里有譜。 阮志文梗著脖子,“綿綿說,明年會恢復(fù)高考!”他自然是考大學(xué)了。 “就算是你考上了大學(xué),若是人家要政審呢??阮家三代內(nèi),有兩個坐牢的人,你覺得你能過去政審這關(guān)嗎?” 阮家出了兩個當兵的,周秀英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政審的重要性,還有一個就是成分,他們雖然是貧下中農(nóng),但是家里有人坐牢了,別說貧下中農(nóng)了,你就是貧下中農(nóng)的頭子也沒用。 政審的資料遞到了學(xué)校,查清楚了以后,甭管成績再好,也沒用。 以前不是沒發(fā)生過這種事情。 這下,阮志文蔫了,他垂頭喪氣,“指不定,指不定以后用不上了……”用不上什么?正是家庭關(guān)系這一塊。 “那你畢業(yè)了,想要從政呢?你能保證現(xiàn)在用不上,你能保證一輩子都用不上嗎?” 周秀英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是腦子里面卻難得清明的很,他們這輩人,被政策給折騰垮了,以后的政策誰說得好?? 周秀英不可能把事情留個尾巴,專門讓人家捉住把柄的。 這下,阮志文沒話說了。 周秀英又看向了阮志武,她閉了閉眼睛,“志武,你將來是打算當兵吧?” 是肯定的語氣,而不是疑問。 周秀英這話一說,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尤其是阮國華和方秀蘭夫婦,兩人的臉色驟變,“不可能!”方秀蘭沒有任何猶豫的直接拒絕了。 老四的事情,她記憶猶新。 這么多年了,一點音信都沒有,她不想自己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兒子,和老四一樣,杳無音信。 甚至,這輩子都要陰陽兩隔。 方秀蘭會反應(yīng)這般激烈,阮綿綿和阮志武他們并不意外。 她媽把他們兄妹三人,當做命根子一樣,又怎么會舍得阮志武去當兵,還是一走多年看不到,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那種。 阮志武囁嚅了半天,他眼睛里面的晶亮,在對上母親滿臉的不贊成以后,慢慢的黯淡了下來。 “行了!先別急著否認!”周秀英語重心長,“說實話,志武,我不愿意你去當兵”接著她話鋒一轉(zhuǎn),“但是志武,奶奶是你長輩,卻也只是你長輩,就跟你媽一樣,她只能說不愿意,不想,不支持,卻不能幫你做決定。 我們做長輩的這輩子能陪在你身邊的時間有限,往后幾十年,可能需要你們兄妹幾人相互扶持,甚至、甚至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走下去,所以,奶奶希望你好好考慮,是不是真的要去當兵,如果你真的做了個決定,我們不反對,但是同樣的也不支持!” 周秀英是把方秀蘭的話也給說了,也是給了阮志武一個保障。 阮綿綿手心里面都是汗,她心臟咚咚的跳動的厲害,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阮志武看。 雖然她一直以來,在奶奶面前幫大哥說了不少當兵的好話,但是臨到跟前了,最重要的決定,卻還是要看大哥自己了。 這么多雙眼睛盯著阮志武看,阮志武也難受,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滾落,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從褲子口袋里面掏啊掏! 從里面掏了一個巴掌大的木手..槍出來,木手..槍顯然是有些年頭了,有些發(fā)黃,顯然這是被人隨身帶在身邊而且還會不斷摩挲的。 不然不會變成這個顏色。 阮志武原本黯淡的眼神,慢慢亮了起來,他把木頭手..槍舉起來,對著大伙兒說道,“這是、這是四叔送我的禮物!” 那時候,他還小,只是異常的喜歡這個木頭手..槍,等年紀大了,他才知道,原來他喜歡木頭□□只是一部分,他更喜歡的是去參軍,去拿著手..槍消滅敵人,去戰(zhàn)場上灑熱血,去保家衛(wèi)國,去給家人一份安穩(wěn)。 “我、我很想和四叔一樣!”他這話沒說完,方秀蘭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阮志武急了,“不是、不是的,我不會像四叔那樣一走不歸的,就算以后我去當兵了,也肯定會經(jīng)常給家里面?zhèn)飨⒌?。?/br> 阮志武連連解釋。 方秀蘭都快哭昏了過去,死咬著不同意,志武是她的兒子,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哪怕家里窮死,她都不會讓志武去當兵的。 向來性子軟和的方秀蘭在阮志武這件事情上,卻難得倔了一次。 阮綿綿他們兄妹三人也傻眼了,原本以為奶奶才是最難搞定的那一個,沒想到到頭來,竟然是他們以為會支持他們的媽不同意。 周秀英看了一眼阮國華,阮國華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扶著方秀蘭,溫聲軟語的勸說著。 他是當爸爸的,自然也不愿意兒子去當兵,但是話說說來,若是他年輕的時候,做了決定,他娘也攔不住,更不用說志武了,是他的種,倔的十頭驢都拉不回來,他自然是明白的。 見方秀蘭的哭聲稍微小了一些,周秀英嘆了口氣,“我也不想志武去當兵,但是志武若真是走到那一步,你們以為小玲和志亮兩人坐牢,能不連累志武嗎??” 不是周秀英把事情想的太壞,而是她要把方方面面的考慮進去,萬一志武當兵去了,卻因為這層三代內(nèi)親屬坐牢的關(guān)系,給唰了下來,這后悔都沒地方后回去。 周秀英這話一說,方秀蘭的哭聲也弱了幾分,卻尖銳道,“那就讓志亮和小玲去坐牢!”他們兩人坐牢了,志武就不會去當兵了,更不會像老四那樣,一去不回。 “胡咧咧什么?”周秀英頭一次對方秀蘭這個兒媳婦甩了臉色,“方秀蘭,你告訴我,志武如果不當兵,你讓他做什么??他讀書不如志文,種地不如老二,怎么你們還真打算讓志武跟著老二在村子里面種一輩子地啊?” 方秀蘭被周秀英罵的一愣,“志武高中畢業(yè),可以去縣城的rou聯(lián)廠,也可以去公社,再不濟,再不濟,還能去他爸那的門市部找個工作,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了不成!” 周秀英恨鐵不成鋼的瞪著方秀蘭,“老三媳婦,你糊涂?。∧闳枂?,志武愿不愿意?但凡志武有一絲愿意,我都不會同意他去當兵!” 方秀蘭止住了淚,眼角的細紋也疊到了一塊,她殷切的看向阮志武,“志武,聽媽的話,咱不去當兵,人這一輩子的出路多了去了,咱不需要當兵,大不了、大不了,媽養(yǎng)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