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節(jié)
花顏又道,“他母后到底沒經(jīng)受住早產(chǎn)傷了身體,沒幾個月就去了。他愛護弟弟,便派了一支梅花印衛(wèi),將他送去了湯泉山療養(yǎng)。每隔兩年,在春年時接回宮里住兩日,懷玉不怎么談?wù)撍艿?,畢竟年歲小,那時,他憂國憂民,我也跟著她憂國憂民。是以,我倒把他給忘了。曾經(jīng),懷玉提過一句,若是有朝一日他大限將至,便讓弟弟接替皇位?!?/br> 云遲微愣,看著花顏,想說什么,又抿唇,壓了下去。 花顏看清了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平聲笑著說,“你我有什么話是說不得的?你想說什么,說吧。” 云遲伸手摟住花顏的身子,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我是想問,你嫁他是七年吧?就沒想過孕育子嗣?” 花顏頓時笑了,輕輕一嘆,勾住他脖子,將他摟緊,小聲說,“別說我嫁他七年,就是十七年,也不會有子嗣的?!?/br> 云遲不解,“為何?” 他知道花顏曾經(jīng)待懷玉帝情深似海,任何一個男人遇到她,相處七年,這樣的人兒,會不愛嗎?會不想讓他生下自己的子嗣嗎?不可能的。 花顏低聲說,“懷玉自小中過毒,傷了身子,我嫁給他前,就知道?!痹捖?,她又嘆氣一聲,如今四百年,她早已不糾葛,只不過徒留一聲嘆息罷了,“他倒不是不舉,只是,七年,未曾碰過我,哪里來的子嗣?” 云遲驚訝,這一刻,竟然不是歡喜,而是從花顏的只言片語間,感受到了她四百年前的深愛與nongnong的心酸以及說不得的苦,那人能,卻不,嫁了自己喜歡的人七年,未曾圓房,這是什么樣的堅持? 竟然還在他飲毒酒后,追隨著飲毒酒而亡。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伸手推開花顏,看著她的眼睛,“就算不能孕有子嗣,七年,多少日夜,他也不該不對你……” 后面的話,他說不出來。 花顏仰起頭,與云遲四目相對,用臉蹭了蹭他的下巴,軟軟地說,“云遲,你以為誰都與你一樣嗎?你愛我,哪怕豁出去江山不要,也能陪我死,但是懷玉不同,他顧及的太多,江山天下,黎民百姓,朝綱社稷,仁義大愛,所有的,都排在情愛這個小愛前面?!?/br> 云遲伸手摸摸花顏的頭,沒再說話。 花顏輕聲說,“那時,我覺得,無論是一國太子,還是一國之君,似乎就該這樣。我也懂他的意思,他身體一直不好,一年有大半的時間纏綿病榻,換句話說,性命朝不保夕。他覺得,只要不碰我,將來他大限之日后,我就能離開皇宮,不陪著他一起死。他自始至終,就沒打算拉著我一起死。他覺得,我正值年輕好年華,不該毀在他手里??墒鞘獠恢?,我從嫁給他之日,就是做了陪著他一起死的打算的?!?/br> 云遲沉默,伸手將花顏又摟緊懷里,緊緊地抱住,低聲說,“是他不懂你,也是我的榮幸。若沒有當(dāng)年他的顧及,哪里有我今生遇見你。我該謝謝他。” 花顏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掐了掐云遲的臉,軟軟綿綿地說,“查梁慕吧!懷玉死前,定然安排了他,除了懷玉,唯他手里有一支梅花印衛(wèi)?!?/br> 云遲點頭,“好。” 第十二章 (一更) 四百年,風(fēng)云已過,后梁早已經(jīng)覆滅,梅花印衛(wèi)牽扯著南楚江山,花顏如今是云遲的太子妃,理當(dāng)與他一起擔(dān)負。 但不說這個身份,只說為了江山盛世,天下太平,黎民百姓的安居樂業(yè),她雖對懷玉已放下風(fēng)過無痕,但也要重新去細想探究四百年前的事情,不能讓心狠手辣的背后之人破壞。 若說皇室中有誰是懷玉在意的,那必定是他的同胞弟弟梁慕。 《后梁江山志》記載,梁慕卒于七歲的那日,恰是太祖云舒從臨安通關(guān)時,也是他兵臨城下一個月前,也就是后梁覆滅之前。 以前,她從不探究后梁歷史,所以,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只知道在后梁末代帝后駕崩后,太祖爺將所有后梁皇室宗親的所有人都殺了。她也以為,梁慕也是死在太祖也之手,后梁徹底絕了。 可是,如今這卷《后梁江山志》記載的,卻是梁慕在后梁滅亡前一個月就卒于湯泉山了。 這怎么可能? 她記得,在太祖爺起兵的一年里,梁慕未曾回過皇宮,在太祖爺兵臨城下的一個月前,湯泉山也無人往宮里報喪消息。 若是梁慕真的提前卒于湯泉山,她每日跟在懷玉身邊,不可能不知道,就算他有心瞞他,他胞弟真死,他也會面露哀慟,但他那時,他有對江山的哀卻無永失至親的慟。 那時,她雖一心想著,與其懷玉殫精竭慮苦苦支撐民不聊生的江山,不如她放太祖云舒入關(guān),解脫了后梁江山,也解脫了他,他那樣的人,一定會陪著南楚江山一起落幕,她便也陪著他一起也就是了。但她也不是沒關(guān)注京城內(nèi)外的動靜。 所以,只能說,梁慕的死是懷玉預(yù)料到后梁江山的結(jié)局,提前安排的。 至于瞞著她安排,大體也是因為,他本就沒打算拉著她一起死,是要讓她活著的,所以,她不知道為好。 云遲本就聰明,花顏三言兩語,他便通透了,他擁著花顏,輕輕拍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般,心懷至寶,小心慰燙。 花顏抓著云遲的衣襟,輕輕地笑,“云遲,你相信因果嗎?” 云遲低頭看著她,“你相信嗎?” 花顏點頭,眉眼清澈,“若沒有重活一世,我不相信,但重活了一世,我相信的?!?/br> “你相信,我便也相信?!痹七t道。 花顏又笑起來,摟著他脖子軟軟地說,“我又困了,怎么辦?送我回去睡覺吧。” 云遲點頭,拿了披風(fēng)給花顏裹上,攔腰將她抱起,出了書房。 花顏窩在云遲的懷里,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困nongnong地說,“我先睡一覺,不吃晚膳了,什么時候醒,什么時候吃,好不好?” 云遲一邊走著,一邊低頭看著她,半晌,點頭,“好,依你?!?/br> 花顏放心地窩在他懷里,沒待云遲進入鳳凰東苑,她便睡著了。 云遲快步進了鳳凰東苑,方嬤嬤帶著人連忙迎出來,見云遲抱著花顏回來,嚇了一跳,“殿下?太子妃她……” “她睡著了?!痹七t腳步不停。 方嬤嬤松了一口氣,連忙對采青使了個眼色,采青快步去打開了門簾。 云遲進了里屋,解掉花顏的披風(fēng),將她和衣放在了床上,見她已然睡熟,他如何將她放下,她就如何睡著,連翻個身也不曾,沒半絲動靜。 他伸手拿了薄被改在她身上,然后揮退了方嬤嬤等人,坐在床頭看著她。 她身體不好,本就氣虛未痊愈,最忌耗費心神,反而為了他,翻閱《后梁江山志》,尋找蛛絲馬跡,想的太多,自然受不住,累得疲乏睡了過去。 他伸手勾了她一縷青絲,在指尖輕輕纏繞,他從沒想過她上一世到死都冰清玉潔,也震驚于她與懷玉帝大婚七年,卻至死完璧。 未得知時,他刻意淡化和忽略她的過去,不讓自己再心生嫉妒,也不敢生??墒侨缃?,徒然知道,她將此事攤開在他面前,他卻沒有半絲欣喜,只有心疼,nongnong的心疼淹沒了他。 她的那七年,是怎樣的傾軋煎熬飛蛾撲火至死不渝到最后滿是創(chuàng)傷心死成灰上天無路地下無門時對自己下了魂咒? 她問他信因果嗎?她信,他也信,他沒有前世,也許,與前世無關(guān),上天讓她來到這世間,就是讓他給她至死不渝的愛,他確信,他能給。 云遲陪著花顏待了許久,她熟睡著,睡的沉,夜已深,他才放開了她的手,站起身,出了房門。 外面,月色如今日的天氣一般極好。 云遲站在廊檐下,看著天上的一彎月亮,想著查梁慕,應(yīng)該從哪里查?四百年,懷玉帝安排他假死,那時梁慕七歲,剛知事的年紀(jì),太祖爺兵臨城下,接手后梁,改國號南楚,同時改治天下,四海革新,天下迎新,當(dāng)時,梅花印衛(wèi)能帶著七歲的梁慕去哪里? 若他是懷玉帝,應(yīng)該怎么安排? 大隱隱于世,懷玉帝當(dāng)年,必有親信大臣,太祖爺雖鏟除了一眾皇室宗親,以絕后患,但朝中文武百官,卻是收攏安撫,有才能之士,反而得了重用。 那么,是不是要從當(dāng)年留下的后梁朝臣們查起? 他想著,又快步去了書房,同時吩咐跟著的小忠子,“去將夏澤喊來。” 小忠子看了一眼天色,連忙應(yīng)是。 夏澤未曾睡下,正在讀書,小忠子親自來喊,他也看了一眼天色,不敢耽擱,連忙去了云遲的書房。 云遲已坐在桌案前,似提筆在寫信,夏澤給云遲見了禮,便立在一旁。 云遲寫完了一封信,喊來云意,吩咐,“交給安十六,秘密送去臨安給花灼?!?/br> 云意應(yīng)是,退了下去。 云遲這才看著夏澤,對他問,“你對自己未來,可有什么規(guī)劃?” 夏澤微愣,不過一瞬,便拱手,“聽太子殿下的?!?/br> 云遲道,“本宮想聽聽你自己的意思?!?/br> 夏澤想了想,搖頭,“我尚且年少,可學(xué)的地方還有很多,還未曾細想過,顏jiejie說,入了東宮,殿下您會給我最妥當(dāng)?shù)陌才??!?/br> 云遲微微點頭,“本宮本也是念你年少,想在東宮安置三五年,再入朝,不過今日本宮卻改了主意,想讓你提前入朝,破格而用,你可愿意?” 夏澤睜大眼睛,他今年滿打滿算,不過十一而已,自古以來,還沒聽過誰十一歲便入朝的。他也以為,他即便聰明早慧,也要等上個三五年才能有大用的。 他看著云遲,忍不住問,“殿下為何改了主意?” “因為有一件事兒,本宮想要你去查?!痹七t也不隱瞞,對他道,“正因你年少,有一個地方,正可去做學(xué)生。你是本宮東宮出去的人,本宮想將來大用你,將你安排進去,想必別人也不會懷疑本宮的真實目的。” 夏澤心口怦怦地跳了起來,對云遲問,“殿下想送我去哪里?想讓我去查什么?” “送你進翰林院做學(xué)生。”云遲清聲道,“想讓你去查后梁降臣的開國史宗,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家族,都查,不得有半絲遺漏?!?/br> 夏澤雙手微微蜷起,他聰明,云遲說的明白,他懂了他的意思,但他還是問,“以何人為中心?” 云遲聞言頓時笑了,“太子妃沒看錯,你聰明極了?!痹捖?,道,“后梁懷玉帝胞弟,九皇子梁慕,一個在太祖爺兵臨城下一個月前就死了的人?!?/br> 夏澤脫口問,“難道他沒死?” “嗯?!痹七t道,“你可愿意?此事很難,本宮只交給你一人,你依舊住在東宮,每日去翰林院打鉚,暗中查,切不可被人知曉,任何人都不行?!?/br> 夏澤腦子轉(zhuǎn)的極快,試探地問,“太子殿下可是懷疑,當(dāng)年降臣里有人包庇藏匿了那位九皇子?而今世代傳承,依舊藏在天下的世家大族里?或者說,就藏在朝中?” “也許?!痹七t道,“朝中的人,本宮讓你來查,至于別的,本宮已書信了你姐夫,集花家之力來查。在朝在野,翻遍天下,本宮便不信,查不出他的血脈傳承至今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作亂?” 第十三章 (二更) 夏澤看著云遲,他正是因為十一歲,且頭腦聰明,云遲才給他這個重任。 試想年少的一個孩子,又是從東宮被送進翰林院,朝臣們就算頗有微詞,也會覺得是太子殿下培養(yǎng)自己的人,也不會想到他的真實目的。 他本想著要在東宮待幾年,才有機會,沒想到,這么快便有了機會。 夏澤心中激動,看著云遲,深深一叩,眉眼堅定,“太子殿下放心,我進入翰林院,一定謹小慎微?!?/br> 云遲點頭,溫聲道,“不必太急,進去之后,先學(xué)東西,待沒人關(guān)注你時,站住腳后,慢慢查?!?/br> 夏澤明白,他如此年紀(jì),便進入翰林院,自然是萬眾矚目,總要需要一個立足后被人不再注意的過程。在這期間,他絲毫不能暴露目的,否則,不必云遲說,他就明白,怕是走著進去,橫著出來。 “你去吧,做好準(zhǔn)備,三日后,我送你進翰林院?!痹七t擺擺手。 夏澤頷首,對云遲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告退禮,出了書房。 走出書房后,冷風(fēng)一吹,夏澤才察覺書房里的地龍實在是太暖,外面冬日里的夜風(fēng)又實在太冷,但他心口的熱度卻騰騰地如書房里的地龍,熱得很。 小忠子跟出來,對夏澤問,“小公子,奴才送您回去?” 夏澤揮手一禮,搖頭,“多謝公公,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br> 小忠子見他拒絕,將手里的宮燈遞給他,囑咐說,“天黑路滑,您慢一點兒?!?/br> 夏澤點點頭,又道了謝,拿著宮燈走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小忠子站在書房門口看著夏澤走遠,暗暗想著,十一歲的小公子,比他還小幾歲,便被太子殿下送進翰林院,若是能立穩(wěn)腳跟,將來這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夏澤回到住處,安十六和安十七等在門口,見他回來,小臉紅撲撲的,不知是冷風(fēng)凍的,還是因為什么,在宮燈下,眉眼神采飛揚,安十七上前一步,拍拍夏澤肩膀,笑著問,“太子殿下深夜找你,什么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