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這不合禮數(shù)。 趙梓這樣想到,然而看著他們漸漸走遠(yuǎn),又一時怔忡。 次日,少微在南池沐浴熏香,穿上極為繁復(fù)的玄色祭服,與他父皇一同參加祭天大典。 往年他也是來參加的,那會兒都是看個熱鬧,只知道跟在父皇后面叩拜,太樂在奏什么,獻(xiàn)禮該做什么,他一概糊里糊涂。如今在司天監(jiān)受了幾日熏陶,再次踏上祭天臺,少微才明白祭天禮是多么莊重盛大之事。 幽渺的唱誦聲回蕩在天地間——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爾,俾爾戩穀。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嘗,于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壽無疆。 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zhì)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 一整套祭天禮進(jìn)行下來,少微覺得很是疲憊,就在他慶幸自己的任務(wù)快要結(jié)束時,他發(fā)現(xiàn)前方的父皇身形微晃,險(xiǎn)些要站立不穩(wěn)。 他趕忙伸手扶了一下,憂心道:“父皇……” 皇帝沖他小幅度地?cái)[擺手,示意無妨,隨后挺直背脊,繼續(xù)未完的儀式。 待祭天大典結(jié)束,皇帝再難堅(jiān)持,強(qiáng)烈的頭痛令他汗?jié)裰匾?,幾乎要暈厥過去。奉常趕緊叫來太醫(yī),施針喂藥,忙活了好一陣子,才讓皇帝緩過勁來。 少微在一旁急紅了眼。 皇帝面如金紙,虛弱地對少微道:“朕身體有恙,怕是不能在徹見壇祈福守夜了,你是太子,該當(dāng)此重任。” “兒臣知道了。”少微說話都帶了哭腔,“父皇,您要多保重身體。” 皇帝嘆了口氣,安撫道:“老毛病了,毋需掛懷?!?/br> 眼望著父皇被護(hù)送回宮,少微心里隱隱不安。 晚間,少微代替天子去為百姓祈福。 這是他第一次進(jìn)入徹見壇。 在踏入這個高大的穹頂祭壇時,他驚呆了,也終于明白奉常大人為何會說星辰演化圖無法外借,不是奉常大人小氣,而是這幅玄妙的星圖,真的無法帶出去。 這幅圖是釘刻在墻上的,更加玄妙之處在于,它是可以變化移動的。 整個徹見壇的墻壁都是星圖,以黑布相蒙作為底,而星辰是用白色的玉石鑲嵌其上,各星宮中的星辰以紅色的絲線相連,若是觀測到了位置的遷移,便將玉石與絲線稍作修改。 這太美了。 “垂萬象乎列星,仰四覽乎中極……環(huán)藩衛(wèi)以曲列,儼閶闔之洞開。北斗標(biāo)建車之象,移節(jié)度而齊七政;文昌制戴筐之位,羅將相而枕三臺……” 少微著迷地看著這些,盡管現(xiàn)下燈火并不明亮,但他能真切地看到“繁星”,甚至能夠觸摸到這些“星辰”,已經(jīng)覺得無比滿足。 他跪坐在徹見壇中,在萬千星辰下為百姓、為社稷、為父皇祈福。 子時,太卜推開了門。 太卜朝著東方三拜九叩,少微側(cè)身,讓禮于天子。隨后太卜高舉雙手,將星占交予少微,臉上竟是老淚縱橫。 少微打開占帖—— 天開見光,流血滂滂。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yù)告: 這可是天上地下獨(dú)一無二的護(hù)身符。 閑言碎語: 1、上章預(yù)告都能想歪,你們好污哦! 2、解釋一下那句占卜:天開見光,流血滂滂。天裂見人,兵起國亡?!┓俊兑籽肌?/br> 兩句各表示一個卦象,簡單說來,前一句的意思是:要打仗啦!要血流成河啦!后一句的意思是:要打仗啦!要特么亡國啦! 第26章 再開戰(zhàn)[補(bǔ)完] 休養(yǎng)數(shù)日,皇帝的頭痛之癥有所緩解,他把少微叫到流華宮,要與他說說話。 流華宮內(nèi)靜謐安詳,地方不大,卻布置得十分雅致,此處沒有姹紫嫣紅,亦沒有鶯歌燕舞,不過是一叢鳳尾竹生在院落東南角,風(fēng)吹過時搖曳生姿,竹影傾照在下方池塘中,紅鯉穿梭其間,自由來去。 這里是后宮彌夫人的居所。 近來彌夫人甚是得寵,皇帝養(yǎng)病就是在她這流華宮里養(yǎng)的。要說姿色,彌夫人的姿色平平,尚不能在后宮列位前三,但她素來喜靜,不怒不爭,正合了皇帝這陣子的心意,于是皇帝在此處安心休憩,召見少微時也說在流華宮見他。 彌夫人知道他們父子有事相商,送上親手烹的白茶便去了外間,為他們掩上了門。 皇帝嘆了口氣道:“朕老了,竟是一場祭天大典也熬不下來了?!?/br> 少微忙道:“父皇這說的什么話,那日風(fēng)大,父皇不過是受了涼氣,只消好生調(diào)理,定能恢復(fù)康健,別說一場祭天大典,就是上陣殺敵也不在話下。” 皇帝笑著擺擺手:“你啊,就會哄朕開心?!?/br> 少微看著他父皇消瘦下去的面龐,一時百感交集:“父皇,太卜大人給出的占言……” 皇帝抬手打斷他:“既是說與你聽了,便當(dāng)由你決斷。朕不用聽天命如何說,朕只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br> 少微猶豫道:“該派使者前往渠涼?” 皇帝抿了一口茶:“唔,左相已想到此事?!?/br> “還要高筑城墻,厲兵秣馬,廣積糧草?!?/br> “戰(zhàn)前自當(dāng)如此?!?/br> 少微蹙眉想了想,道:“然兵馬可駐,百姓何安?” 皇帝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可見你平日政事沒有白學(xué),這一問,你可自去尋得答案。但需記得,軟弱的從來不是百姓,而是君主,君無懼,則百姓無懼?!?/br> 少微鄭重道:“兒臣謹(jǐn)記?!?/br> 皇帝與少微談了一會兒,有些困乏,少微服侍他歇下,這才出得門去。在外間小廳,他看見彌夫人正在作畫,心下好奇,便上前看了幾眼。 那畫的竟然是他父皇,還是他父皇和衣睡倒在案幾上的樣子。 少微問:“父皇睡覺也皺著眉頭嗎?” 彌夫人邊潤色邊道:“陛下憂思深重,睡也睡不安穩(wěn)?!?/br> 少微頗覺難受,只恨自己不能再為父皇多分擔(dān)些憂慮,不過瞧著彌夫人筆下生風(fēng),好像無須多想便能描摹出父皇的神態(tài)模樣,他又被岔開了心思:“彌夫人,你常常畫我父皇嗎?” “不常畫。” “那你為何能畫得這般快又這般傳神?有什么訣竅嗎?” “哪里有什么訣竅。”彌夫人笑說,“我畫翠竹,畫魚兒,也畫陛下,心里想的什么樣,畫出來便是什么樣,如此而已呀。” “哦。” 少微深受啟發(fā),拜別彌夫人之后回到東祺宮,正好看到華蒼在幫他整理筆墨,一時興起,磨著他讓他給自己畫幅畫。 “殿下,屬下不會畫畫?!比A蒼誠實(shí)地說。 “沒關(guān)系,你心里想我是怎樣的,就怎樣畫好了?!?/br> 華蒼被逼無奈,只得勉強(qiáng)提筆作畫。 他心中的少微是怎樣的? ——沉沉夜色中,這人提著兩盞明晃晃的宮燈而來,鬢邊散落的發(fā)絲被夜風(fēng)撩起,就這么笑意盈盈地望著他,風(fēng)流而多情。 華蒼收好最后一筆,將畫作仔細(xì)晾干,交給少微。 少微迫不及待地接過,展開欣賞起來。 “……”少微的表情僵在臉上。 這是什么? 兩個圓圈中間一根棍子……兩個圓圈是什么?還跟中間的棍子相連?棍子是我?棍子上方又是一個圓圈,圓圈里面是兩道彎彎的線……我的眼睛長這樣?圓圈頂端還戳著幾根長而彎曲的細(xì)線……我頭發(fā)掉光了么? 這畫的是什么?! “華蒼!”少微火大地回頭,卻見身旁早已沒了華蒼的身影,他氣得把那畫幾下撕了個粉碎,憤恨道,“都是騙人的!” 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在休戰(zhàn)了大半年之后,革朗的呼維斜單于捎來一封極盡囂張的戰(zhàn)帖,聲稱要在夏至發(fā)兵,直取長豐的西北三州。 這宣戰(zhàn)比他們預(yù)計(jì)得還要早。 出使渠涼的使者尚未歸來,但從寄回的書信中可知,渠涼王并不想?yún)⑴c長豐與革朗之間的爭斗,怕是會保持中立,不予出兵。 朝中眾人就此事爭執(zhí)不休,有說戰(zhàn)有說和的,各有各的道理,皇帝聽了也就聽了,他自然是鐵了心要戰(zhàn),少微也是這般想法。呼維斜野心昭昭,他們斷不會服軟議和。 然而就在大家人心惶惶地等著革朗夏至攻城之時,呼維斜卻沒在那時發(fā)兵,這場開戰(zhàn)直拖了三日才姍姍來遲,頓時顯得有些滑稽。 百官眾說紛紜,誰也說不出這場鬧劇是怎么回事,但戰(zhàn)事既然已經(jīng)開打,長豐還是要全力應(yīng)對的。護(hù)國上將軍華義云鎮(zhèn)守北峪關(guān),其子華世承守衛(wèi)章州的落沙城,只要保這兩處邊關(guān)要塞不失,料想革朗沒那么容易進(jìn)軍中原。 就在眾人將心思放在前線戰(zhàn)事上時,只有少微還在琢磨革朗延遲發(fā)兵之事,他總覺得此事略有蹊蹺。 羽林軍營中,少微擰眉深思,對華蒼說:“開戰(zhàn)之日并非兒戲,呼維斜再不把我長豐放在眼里,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玩什么貓膩。其實(shí)以往的戰(zhàn)報(bào)上就有過偏差,休戰(zhàn)時革朗來使抵京的日期也與事先所說不同,我懷疑……” 他頓在這里,似乎自己也沒完全理清思緒。 華蒼不去擾他,布置好手下士兵的夜巡任務(wù),便坐在一旁翻看兵書。經(jīng)過一年多的磨礪,他已由隊(duì)正擢升為羽林郎將,由于太子殿下對他極為信任,以及他中庶子的身份,他平日里不僅要帶兵練兵,還要經(jīng)手打理太子在羽林軍中的種種事務(wù)。 到了時辰,華蒼合上兵書,看著少微道:“殿下,該睡了?!?/br> 少微抓抓頭發(fā),將案上亂寫亂畫的宣紙揉成一團(tuán):“罷了,不想了?!?/br> 戌時已上了燈,不過少微仍是看不太清楚,此時有巡夜的士兵路過,他不愿在人前暴露自己夜不能視的缺陷,因此在人多的地方不會牽華蒼的衣帶,只讓華蒼與他并行,手邊能蹭到他的袖口就好,若是腳下有阻礙,華蒼就出聲提醒,或直接拉他一把。 華蒼送少微回東祺宮,兩人在宮門口駐足。 少微忽然問道:“華蒼,你想去前線嗎?” 華蒼微怔:“怎么這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