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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子病在線閱讀 - 第26節(jié)

第26節(jié)

    見他只是拿小匙攪動著那碗已溫熱的湯藥,葉鳳歌忍不住催促道,“再攪和就涼了,趕緊喝吧?!?/br>
    傅凜依言舀起一小匙苦藥送進自己口中,磨磨蹭蹭將那口藥吞下后,就咬著小匙的邊沿再無動作。

    葉鳳歌搬了雕花圓凳坐到他面前,右手手掌撐在膝頭,傾身覷著他低垂的臉,笑嗔著勸道,“這位爺,你既都給了我這面子喝下了第一口藥,不如索性就一鼓作氣將整碗全喝了吧?!?/br>
    “等等再喝?!备祫C雙手捧著藥碗,使勁清了清嗓子,又無端地咳嗽了幾聲。

    葉鳳歌以為他嗆著了,趕忙伸手拍拍他的背替他順氣。

    “你方才說,你師父親手帶大了你,”傅凜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長睫,口中叼著那小匙,含含糊糊問道,“所以她想要表達對你的疼愛時,就會親親抱抱?”

    不知他為何又忽然提起這一茬,葉鳳歌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是這樣沒錯。怎么了?”

    “那你不也常說我是你親手養(yǎng)大的?”傅凜沒有看她,只是若無其事地將小匙放回藥碗中,語氣是就事論事般的冷靜坦然。

    “你怎么從來沒有……表達過你的疼愛?”

    坐在他面前的葉鳳歌僵住,宛如石化般一動不動,只是瞪著他。

    今日立冬,午后的冬陽蒙茸綿軟,慵懶舒緩地透窗而來,無聲迤邐地鋪開一室曖昧光暈。

    這光暈似在主屋寢房四圍罩了與世隔絕的結(jié)界,安靜得讓葉鳳歌聽不見一丁點兒來自外頭的聲音。

    她只聽到“砰砰砰砰”的狂亂心音,也不知那聲音是從哪里冒出的。

    慢慢的,她秀氣的耳尖開始泛起滾滾紅浪,一路向脖子根蔓延而去。

    素日里靈動慧黠的眼眸遲緩地向下略略掃過,正正瞧見傅凜低垂的眼睫止不住地輕輕顫著。

    就那么若有似無地撲扇撲扇,揮出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微瀾。

    混亂的恍惚中,葉鳳歌心中響起一句沒頭沒腦的喟嘆——

    真像他送給她的那個小蝴蝶花鈿啊。

    “我是說,擇日不如撞日,”傅凜清了清嗓子,徐徐抬起頭,一本正經(jīng)地道,“你也……表達一下?”

    第二十八章

    小時傅凜幾乎只要出門見風必會高熱臥床,因此在臨川傅宅的那些年,他沒能與族中同齡人一道進家塾、考書院,甚至連正經(jīng)開蒙都沒有,只能等到家中叔伯姑姑或年歲較長的同輩堂兄姐們誰得了空,才會去他房里教他讀書識字。

    所以他在被送到這里來之前,一個同齡玩伴都沒有。

    被送到桐山這座宅子來后,他終于有了第一個伙伴葉鳳歌。

    到了第二年年尾,遠在臨川的傅老太君考慮到傅凜已近十二歲,再不規(guī)規(guī)整整讀書怕真要廢了,這才從就近的桐山城里請來裴先生做他的西席。

    而裴先生的小兒子裴瀝文作為傅凜的伴讀,就成了他的第二個伙伴。

    雖傅凜對裴瀝文遠不如與葉鳳歌那般親近,但裴瀝文并不計較,對傅凜可謂掏心掏肺。

    別看如今裴瀝文一副斯文可靠的樣子,十來歲時也是個皮猴子般的欠揍小少年。

    傅凜記得裴瀝文剛來做伴讀的頭兩年里,時常因為欺負鄰居家的小姑娘而被裴先生狠狠教訓,隔天到這里來后還會被罰抄書。

    這樣的情形似乎持續(xù)了很久,久到那時對人對事很少有好奇心的傅凜都忍不住疑惑,“為什么明知裴先生會打你罰你,還總要去招惹隔壁小姑娘?”

    那時裴瀝文捏著自己抄書到猛打顫的胳臂,嘿嘿嘿笑得神秘極了,“你不懂,小姑娘氣嘟嘟紅著臉跺腳咬牙的樣子,可有意思了。”

    寧愿被打被罰,也偏要屢教不改地去隔壁欺負人,就為看人家“氣嘟嘟紅著臉跺腳咬牙”的樣子——

    因為這事,傅凜一度覺得裴瀝文有點缺心眼兒。

    畢竟當年的他實在想不出這事哪里有意思。

    可此刻看著葉鳳歌秀雅雙頰透骨紅,懵懵地瞪著自己,嫣紅柔唇開開合合卻半晌吐不出一個字的模樣,傅凜忽然覺得,裴瀝文說得對。

    還當真是挺有意思。

    嗔惱的紅臉,發(fā)怔的水眸,措手不及的懵懵然。

    平日里端的那副“jiejie”模樣蹤跡全無,簡直可愛到叫人心癢癢。

    他抿住唇角險些逸出的惡劣偷笑,板著微燙的臉,端著一副坦然無辜的模樣,心里像有幾百只幼嫩的貓爪子在撓啊撓。

    這滋味,當真是又難受,又……舒服。

    “原來你以往說的疼我,都只是隨口敷衍啊,”傅凜狀似落寞地撇了撇嘴,“算了,不勉強你?!?/br>
    傅五爺在商場上所向披靡可不是靠運氣,見好就收的道理自然是懂的。

    震驚愣怔好半晌的葉鳳歌像是終于醒過神來,清了清嗓子,繃著紅臉覷他一眼,“表達對你的疼愛是嗎?”

    這下輪到傅凜愣了。

    他原以為自己既說“算了”,葉鳳歌便會當他只是頑皮胡鬧,暗自羞惱一通后,便會端起“jiejie”的大度架子假裝無事發(fā)生。

    “不是,我……”傅凜心中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邊說著話就想往坐榻角落里縮去。

    哪知葉鳳歌卻倏地傾身靠近,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那通紅的秀顏上盈滿惱怒,就連唇角扯出的那抹笑都像閃著鋒利的光芒。

    笑如糖刀的葉鳳歌手下半點不留情,使勁擰著他的耳朵,甜嗓壓得兇巴巴,“疼不疼?”

    傅凜一時無措,吃痛地皺著臉輕輕點了點頭,“疼……”

    “哎,”葉鳳歌面上紅暈雖未褪,卻咬牙切齒兇得很,“瞧,你這一‘疼’,我這一‘哎’,可不就是‘疼、哎’了?”

    “松手,松手,”傅凜握住她的手腕,不是很用力地掰扯著,“我可是爺!沒有人是這樣對待爺?shù)?!?/br>
    雖疼到形象盡毀地嗷嗷叫,他的眼角眉梢卻忍不住偷偷往上揚。

    被她如此“粗暴”對待,心里竟還樂不可支——

    他覺得自己可能病入膏肓了,這病沒藥醫(yī)。

    葉鳳歌擰著他耳朵的手兇殘地旋了旋,從牙縫里迸出冷聲笑哼,“沒有人是這么對待爺?shù)氖菃??真巧,我今日起就改名叫‘沒有人’!”

    傅凜趕忙抬起右手覆住她擰在自己耳朵上的手,疼得臉都快變形,卻又很想笑。

    改名叫“沒有人”?她那腦子究竟怎么長的,哈哈哈……嘶,真疼。

    ****

    面對他嘶痛到變形的俊臉,葉鳳歌終究還是于心不忍,手上力道稍稍松了些,“還鬧不鬧了?還要不要我繼續(xù)表達‘疼愛’了?”

    “不鬧了?!备祫C眨著滿眼薄薄痛淚,苦笑示弱。

    明明被他裝妖作怪的挑釁慪得惱羞成怒,打定主意要狠狠收拾他,可在他那可憐巴巴求饒而不自知的笑望下,葉鳳歌頓時就沒出息地心軟了。

    葉鳳歌心中暗罵一聲卑鄙,卻不得不含恨承認,長了一張漂亮臉蛋兒就是好處多。

    她惱羞成怒地松開手,叉腰做茶壺狀指著他,“往后再這么跟我沒遮沒攔地胡說八道,看我不把你剁成餡兒做了包子喂狗去!”

    “吹吧,你根本就不會做包子?!备祫C揉著被擰到通紅的右耳,垂著腦袋不知死活地偷笑頂嘴。

    葉鳳歌斜挑半唇,冷笑輕哼著放下手站起身,雙臂環(huán)胸睨著他,“藥涼了,晚些叫承恩另給你熬一碗來,自己老實喝了。晚飯自己吃,不高興自己吃就找瀝文少爺陪你吃。”

    下午裴瀝文要來找傅凜說事,算時辰差不多也快到了。

    “你去哪兒?”傅凜頓時斂了方才那笑鬧的神情,猛地抬起頭。

    葉鳳歌向來最受不住他這種不經(jīng)意間賣慘的神情,見狀使勁咽了咽口水,強令自己硬氣心腸,重重一哼。

    “我要去師父跟前答話,”她使勁振了振衣袖,磨牙笑得發(fā)狠,“完了就去找掌勺大娘,學做包子!你個混賬小子,若再沖我胡說八道,早晚把你剁成餡兒!”

    管你長再好看也剁!剁得細細的!

    ****

    裴瀝文在書樓久候傅凜多時卻遲遲不見他現(xiàn)身,疑心他是宿疾發(fā)作,便趕過來一探究竟。

    問了今日在傅凜跟前伺候的承恩,得知傅凜在主屋寢房內(nèi),又聽說妙逢時來了,還喚了葉鳳歌過南院去問話,裴瀝文怕傅凜是寒癥發(fā)作倒在房中沒人知,就趕緊跑到寢房門口。

    見房門虛掩,他輕叩兩聲沒得到里頭回應,再顧不得傅凜平日里三令五申的忌諱,猛地推門而入。

    卻見傅凜盤腿坐在外間軟榻上,垂著臉捂著耳朵偷笑。

    裴瀝文從側(cè)面遠遠這么一瞧,頓時就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沒瞧出傅家五爺有半點病氣,傻氣倒是噗嚕嚕冒得滿屋子都是。

    許是察覺到房中多了另一個人的氣息,傅凜倏地扭頭看過來,右手也在同一時間探向窗欞下的某處,眉頭緊蹙,目射寒江。

    見是裴瀝文,他才吐出提起的那口氣,慢慢將手收回。

    “誰讓你不敲門就進來的?找死得忙?”傅凜緩緩深吸一口氣,平復住心中的驚駭。

    這不知死活的家伙,差點就被……

    這些年來,寢房內(nèi)的機關(guān)經(jīng)傅凜的多番改造,早已不是原來那般只能鬧著玩嚇唬人的了。

    為免造成不必要的誤傷,傅凜對宅中所有人都交代過,若未得他出聲允許,除了葉鳳歌之外,誰也不要輕易往這里頭闖。

    見他收回手去,神智也是清明的模樣,裴瀝文才緩緩松了繃緊的肩膀與脊背,劫后余生般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我敲了,你沒聽見。我怕你有事,瞧著門沒關(guān),就進來了?!?/br>
    傅凜淡淡橫了他一眼,見他臉色有些發(fā)白,便抬了下巴指了指桌上,“自己倒水喝?!?/br>
    裴瀝文趕忙過去倒了一杯水給自己壓壓驚,又在傅凜的眼神示意下走到軟榻前坐下。

    “五爺有何指教?”裴瀝文淺啜了一口杯中的溫水,疑惑地看向傅凜。

    傅凜再度抬手揉著自己的耳朵,“指教沒有,倒是有點小事需要向你請教?!?/br>
    “突然這么客氣,”裴瀝文怕怕地將凳子往后挪得離他遠些,緊了緊嗓子,“莫不是有詐?”

    “毛病,”傅凜沒好氣地呿了一聲,“就方才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嗯,小時候你總欺負隔壁的那個小姑娘,其實是心中很喜愛她,對吧?”

    裴瀝文先是一愣,繼而噗地笑出聲,“這么顯而易見的事,你想了五六年才明白?”

    不過這也不能怪傅凜遲鈍,實在是他無論身心都像是比同齡人長得遲些。

    裴瀝文剛來陪讀的那年,傅凜身量瘦瘦小小,看著比裴瀝文小了好幾歲,可其實他是比裴瀝文長一歲的。

    一直到三、四年前,眼見著都十五六歲了,傅凜才忽然躥起來,成了頎長高挑的大人模樣。

    這么一想,他在某些事上醒得比別人遲,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了。

    畢竟他向來不怎么踏出這宅子,自小身邊也沒太多伙伴,對這種小兒女的情愫心思自然糊涂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