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看在傅凜在病中時曾松口喚過一聲“鳳歌小jiejie”的份上,小jiejie就大氣些,再慣著他點。 此時還算早,值夜的承恩許是怕傅凜突然有吩咐,并未回旁邊的小間歇息,仍舊恭敬站在窗下候著。 見葉鳳歌去而復(fù)返,承恩有些無措。 葉鳳歌無聲笑笑,遠遠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后,徑自走過去敲響了門。 “傅凜,我有事問你。” 好半晌的沉默過后,葉鳳歌抿笑軟聲道,“咱倆怎么也算伙伴吧?即便我做錯什么惹急了你,氣得你要割袍斷義,那也該當面把話說清楚,才不辜負這七年的交情,對不對?” 話音才落,房門猛地被拉開,帶起一陣涼風(fēng)。 傅凜單手擎著門邊,繃著臉瞪她,似是不滿她先前的自說自話。 不過他只抿唇瞪人,還是什么也不說,顯然還沒消氣呢。 葉鳳歌徐徐抬頭望著他的眼睛,眸心溫軟噙笑,“我就想問問,你究竟是因為什么事生我的氣?” 第二十四章 主屋近前大多燈籠已被滅了燈火,只寢房門口兩盞還亮著。 幽微的光芒將傅凜的臉襯得格外蒼白。 對上他那藏了委屈的烏眸,葉鳳歌笑意柔軟,淺聲又問,“你生氣,并不是為著下午我逗你的那點小事,對吧?” “嗯?!?/br> 葉鳳歌太了解他,只要他肯應(yīng)聲,哪怕就這一個“嗯”字,都表示他愿意溝通了。 她唇角揉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再接再厲,“那究竟是因為什么?” “你自己想。”傅凜倔聲低應(yīng)后,飛快將臉撇向一旁,置氣似地不肯再看她。 “我方才就想了許久,”葉鳳歌歪著頭覷他,笑得有些賴皮兮兮的,“可能是我笨,始終沒想明白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惹得咱們五爺生這么大氣。” 傅凜聽了這話似乎慪得更加厲害,再開口答話時,字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一般。 “既沒想明白,就回房接著想去?!?/br> “哦?!比~鳳歌拖著意味深長的尾音,笑著點點頭。 試探地伸出右手,食指斜斜上挑,纖潤的指尖抵住他的下頜,將他偏向一旁去的臉抵正回來。 如她所料,傅凜雖還是繃著臉,卻并無抗拒的意思,乖乖順著她指尖那點不大的力道轉(zhuǎn)回頭來,與她四目相接。 唔,看來事情是有余地的,畢竟還肯給她哄。 葉鳳歌收回手背到身后,眼尾淡淡揚起,“若是我一直想不明白呢?” 就趁這次吧,總得讓他慢慢習(xí)慣將心中的不滿說出來,不要總是憋著,獨自躲起來慪氣。 傅凜怒瞪著她—— 還笑得出來?!他難得沖她發(fā)這樣大的脾氣,她竟看不出問題的嚴重?! 這個葉鳳歌,混賬兮兮的。 果然一點也沒將他放在心上。 見她似乎打算蒙混過關(guān),傅凜心中越發(fā)不是滋味,惱火低嚷,“在你想明白之前,不用再過來了?!?/br> 話尾略揚了聲量,像是燃了些許火氣,終于一掃先前那份死氣活樣的冷冰冰。 喲喲喲,這意思,若她想不明白,他就要老死不相往來了?她是不是給他慣得有些過頭了? 葉鳳歌挑眉哼笑一聲,抬手向他行了禮,“好的,五爺。” 語畢從容轉(zhuǎn)身,施施然回房去了。 她自己給他慣出來的別扭毛病,她自己來治。 看誰熬得過誰,哼哼。 **** 瞪著葉鳳歌那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傅凜眸色有些急亂,腳下動了動,最終卻還是負氣使力,重重將門合上。 繞過屏風(fēng)進了內(nèi)間,心中的惱意越堆越高,傅凜咬著牙將外袍脫下,隨手扔到架子上,氣呼呼踢了鞋子上榻躺了。 不過一息的功夫,他就心煩意亂地翻了兩回身,最后索性拉高被子將自己連頭裹了。 可無論閉眼還是睜眼,蒙著頭還是不蒙頭,黃昏從書樓回來時的那一幕都始終在眼前晃來晃去。 那時傅凜與裴瀝文商量好開春后在沅城開新鋪子的細節(jié),打算回房換身衣衫就去找葉鳳歌一道吃晚飯的。 回來瞧見主屋廊下那溜空地已翻過土,也點上了小白菜種子,他心情大好,喚閔肅出來確認是不是葉鳳歌親手種好的。 閔肅從房檐上倒掛著半身探頭答話間,沒防備從懷里落出個清漆桐木雕花的小匣子。 聽他確認那些小白菜全是葉鳳歌親手種下的,傅凜心中雀躍,便順手替他將那盒子撿起來,難得有些調(diào)侃的心思,漫聲笑道,“這么雅致精細,不像是你會選的東西?!?/br> 當閔肅說出“是鳳姐兒先前送的”這句話,傅凜有一種晴天霹靂之感。 葉鳳歌,送了禮物給閔肅。 從小到大,她只給傅凜送過畫片兒和糖球—— 還全是哄他吃藥時才肯給的! 傅凜倏地掀了被子坐起,揉著酸痛的眼角,委屈得想咬人。 他后來打開匣子看過,其實那個小發(fā)冠對他來說算不上多么精巧出奇,跟他自己能做出的許多東西相比,尋常得不值一提,也談不上有多貴重。 但那是葉鳳歌送的啊。 自它被葉鳳歌親手選中的那一刻起,它就承載了葉鳳歌的心意。 所以他怎么看,都覺得那小發(fā)冠與眾不同。 可惜,不是送給他的。 他原本還想,等小白菜長出來,他就會問她,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他想好了,到時要跟她說,他會盡力,去成為她喜歡的模樣。 可她忽然送禮物給閔肅,是不是意味著…… 若她喜歡的是閔肅那樣的…… 心煩意亂的傅凜仰起頭,重重吐出一口郁氣。 不必任何人來告訴他,他自己就知道—— 傅凜,是永遠成不了閔肅那般模樣的。 傅凜以手背壓住自己的雙眼,苦笑澀然,委屈喃聲:“又不是我想生成這樣的。” 不甘心。 真的很不甘心啊。 **** 雖在傅凜面前一副不是很在乎的樣子,可回到房中后,葉鳳歌幾乎立刻繃不住,憂心忡忡地長吁短嘆起來。 其實在她眼里,傅凜當真是處處都好,就連偶爾別扭鬧性子,她瞧著也只覺得有趣,半點不嫌棄他那些花樣百出的作妖。 唯獨一件,就是每回他當真心中郁結(jié)時,總是憋著非要她自己猜—— 若她猜得不對,他還會氣得更厲害。 可無論兩個人之間再親近熟稔,若總是將心事憋著不說,只等別人來猜 ,鬼才能保證次次都能猜對?。?/br> 葉鳳歌強令自己不要這么快心軟,今夜無論如何不能再回頭去哄他了。 她心中煩亂,也沒心思就寢,便拿了紙筆出來胡亂畫畫。 神思恍惚、心浮氣躁,她滿腦門子都是事,也不太知道自己畫的是個什么鬼畫符,就那么信筆由韁地出著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凝神一瞧,紙上竟已有了個大致的人像輪廓。 雖走筆漫不經(jīng)心,可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那是誰的輪廓。 葉鳳歌無端打了個寒顫,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忽然又福至心靈般皺緊眉頭,抬頭側(cè)耳。 總覺得,房門外有些異樣的動靜。 她狐疑地擱下筆,躡手躡腳挪到門后,脊背貼在門畔的墻上,小心將房門拉開一道縫隙朝外打量。 夜色中,傅凜身上裹著一件黑色大氅,泥塑般立在暮秋中宵的寒風(fēng)中。 別問她是怎么看出那黑乎乎一條人影就是傅凜的。 實在是她對傅凜太熟悉,閉著眼睛都能勾勒出他模樣、身形的大致輪廓。 **** 打開房門走到傅凜面前后,葉鳳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他的額溫。 額角與面頰俱是冰沁。 她又急又氣地瞪著他,忙不迭將他凍到僵的兩手合在自己掌心里。 “你抬杠是不是?”她一邊替他將手搓熱些,一邊低聲輕斥,“大半夜不睡覺,跑我房門外站著做什么?趕緊回房去捂著?!?/br> 傅凜輕咳幾聲,抿了抿淡紫發(fā)烏的唇,僵直的身軀隱隱打顫。 “算了算了,瞧你凍得僵手僵腳,等你挪回房,怕是天都亮了?!?/br> 葉鳳歌趕忙扶著他進了自己房中,將他安頓在外間的坐榻上,又去里間拿了自己的棉被來將他裹住。 這深更半夜的,她也不好再去找人燒暖爐來,只好用腳尖勾了雕花圓凳來坐在他前面,仍舊用自己暖融融的掌心煨著他冰涼的手。 也不忘用兇巴巴的眼神橫他。 “存心鬧事是吧?不把自己凍出毛病就渾身不舒坦是吧?”葉鳳歌閉了閉眼,忍下捏扁他的沖動,“這么冷的天,也不知在外頭傻站多久了……你就不能吱一聲叫我開門嗎?” 傅凜原本一直垂著臉,鼻尖輕抵著圍住他的棉被,一副老實聽訓(xùn)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