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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子病在線閱讀 - 第16節(jié)

第16節(jié)

    “你才沒醫(yī)德呢!你才對求診的病人胡來呢!你才要被打斷狗腿呢!死鄺達,看我不吃窮你?!?/br>
    氣哄哄地說著,轉(zhuǎn)身就要往廚房走。

    鄺達趕忙拉住她,變臉賠笑,“師妹且息了雷霆之怒。你不是要買東西么?我親自陪你出去一樣樣挑,錢也先給你墊上,如何?”

    他真的很不想再讓葉鳳歌進他家廚房了,蝗蟲過境似的。

    “你就是想早些打發(fā)我回桐山去吧?”葉鳳歌冷哼著睨他一眼,“成交?!?/br>
    雖她躲了這三、四天,仍是滿腦門子糊涂官司沒想明白,可終究還是不放心傅凜的。

    早一日回去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葉鳳歌:我沒跑,只是找個地方拷問自己的良心和醫(yī)德。畢竟面對自己親自澆灌長大的小白菜,下口之前,總不免有一段復(fù)雜的心路歷程……

    第十八章

    臨川城是臨州的州府所在,兩百多年前這里還是與宿敵鄰國北狄對峙的邊境前線,常年被戰(zhàn)火兵禍所擾,民生凋敝、百業(yè)荒廢。

    顯隆朝時,封藩于此的昭王夫婦將受封共六城統(tǒng)為臨州,新建臨川城做州府,整吏治、開官學(xué)、振百業(yè),又經(jīng)數(shù)年苦戰(zhàn)使北狄稱臣歸附大縉,解決了困擾邊境的外患,才使得此地民生重現(xiàn)生機。

    之后又經(jīng)兩百多年的變遷,臨州已成為西北邊境上的繁華重地,貨通南北、人潮如織,比中原最富庶的原州、翊州都不遜色。

    這幾年葉鳳歌出入臨川城的次數(shù)不少,偶爾也會到坊市轉(zhuǎn)轉(zhuǎn),倒也算是熟門熟路。只是她習(xí)慣了桐山的清靜,任她來過臨川多少回,依然忍不住要對這里人頭攢動的景象嘖嘖舌。

    “從早到晚都這樣多人,大家都不用做事的嗎?”葉鳳歌側(cè)身讓過迎面而來的一挫人后,小聲嘀咕道。

    鄺達隨口笑道:“每年這時不都這樣?各家開始采買越冬需用的物品,大戶人家更是提前籌辦年節(jié)時的東西,許多外地商販逐利而來,城中的人自然就比平常更多?!?/br>
    葉鳳歌點點頭,東張西望地往前走著。

    “我說,你在桐山也是這么不穩(wěn)重的德行?”鄺達嫌棄地皺著眉,朝邊上挪了兩步,離她遠些。

    “我怎么不穩(wěn)……”葉鳳歌順著他嫌棄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頓時尷尬地笑了。

    她手上拿了個沾在小木棍上的糖畫小老虎,已經(jīng)被啃食了小半,邊沿處開始有融化的糖汁正要滴落。

    葉鳳歌趕忙“嘎嘣”幾口將剩下半只糖畫小老虎嚼了,又抽出隨身的絲帕按在唇上,這才邊走邊回話。

    “我在桐山可穩(wěn)重了,畢竟宅子里除了幾個大叔大娘之外,”葉鳳歌干笑,“我算最年長的?!?/br>
    她并非臨州人,在本地沒有長輩親朋,也就是在鄺達這個師兄面前才好意思松些性子,像個不著調(diào)的小姑娘。

    鄺達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那宅子里,如今仍舊只留年紀小些的人做事?”

    雖說葉鳳歌這幾年常來大通繡坊走動,但與鄺達見面時甚少詳談傅凜的事情,因此鄺達對桐山那宅子中的事所知甚少。

    “比前幾年好許多了?!比~鳳歌淡垂眼簾,勾唇笑笑,顯然不想說太細。

    旁人看著如今的傅凜,似乎除了寒癥未愈、身子弱些之外,并無其他異常,連傅凜自己似乎都這么以為。

    可葉鳳歌比誰都清楚,傅凜如今最嚴重的病癥并非先天的寒癥,而是心病。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心病。

    ****

    傅凜剛被送到桐山時,很少主動出北院寢房的門。

    一是因那時他身上的寒癥確實嚴重,稍稍受點風(fēng)就容易發(fā)病。

    還有另一個旁人沒察覺、其實卻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深恐踏出房門會有殺身之禍,唯那間有機關(guān)的寢房才讓他覺得安全。

    哪怕最初那里頭的機關(guān)簡陋粗糙,沒有太大殺傷力;哪怕他年幼力弱、病體虛浮——

    只要手指還能觸動機關(guān),他至少可以虛張聲勢,假裝有自保之力。

    后來他的寒癥漸有好轉(zhuǎn),傅家又請了西席裴先生去教他讀書,他每日必須去書樓聽教,這才慢慢習(xí)慣了走出寢房。

    但從那時起,宅子里的人,尤其是留在北院做事的,只要到了十六歲成年,傅凜多半就會找茬讓宿大娘將人另行安排去處。

    一開始葉鳳歌也不明白他為何這么做,從旁觀察近一年后,她才恍然大悟——

    并不是每個人滿了十六歲都會被遣出北院。

    被遣走的,通常都是身形高大或偏壯碩的人。

    她也曾奇怪,為何傅凜不怕比他年長的自己,也不怕那個道理上更能給他造成脅迫的閔肅。

    直到有一年妙逢時到桐山替傅凜診脈后,葉鳳歌私下找?guī)煾刚埥蹋沤忾_了這個疑惑。

    因為葉鳳歌從小身形纖瘦,面相又親和秀氣,不易給人壓迫感;而閔肅受命成為傅凜的護衛(wèi)后,多是藏在暗處,只在傅凜有吩咐時才現(xiàn)身,又只聽他一人的命令,所以他才不怕的。

    被鄺達無意間的問題勾出心中暗疼,葉鳳歌眼中浮起柔軟水色。

    當(dāng)年若不是老太君及時將傅凜送去桐山,他大約根本沒法像尋常人那樣生活。

    他真的太不容易了。

    ****

    鄺達不知葉鳳歌心中的千回百轉(zhuǎn),又道,“你這幾日窩在我繡坊,是在躲傅五公子?”

    “胡說八道,他又不是兇神惡煞,我躲他做什么?”葉鳳歌隨口道,“我就是遇著點小事,腦子亂,找個地方悶頭想想。”

    “你那叫悶頭睡睡,也不知能想出什么來,”鄺達鄙視地笑哼一聲,“我還以為是傅五公子做了什么嚇著你了?!?/br>
    見葉鳳歌詫異地望向自己,鄺達解釋道,“雖傅五公子甚少露面,可臨州各地不少通過裴瀝文與他交過手的商戶都說,聽聞傅五公子病體嬌弱,卻不想是個行事手段偏激狠辣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別跟著人云亦云。傅凜他,很好的。”葉鳳歌紅著冷眼橫他一記,心中有許多對傅凜的維護,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只好忿忿指了指臨街某間首飾鋪子,“進去看看?!?/br>
    鄺達笑笑,順著她的意換了話題,“這間鋪子里的東西都死貴,就你那點積蓄,在這里買了首飾后,怕就買不起別的什么了?!?/br>
    雖這么說著,兩人還是前后腳進了店門。

    “你管我還買不買別的?又不是白花你錢,我會如數(shù)還你的,”葉鳳歌隨手拿起一個鑲玉的精鐵護腕,仔細端詳起來,“再不濟,我過后白給你畫幾張繡樣圖抵債?!?/br>
    柜臺后走過來一位跑堂模樣的姑娘,笑吟吟道,“二位好眼力,這精鐵護腕是才從宜州送過來的,工藝講究,又是極好的防具,好看又實用呢?!?/br>
    鄺達笑著指了指葉鳳歌,示意她才是真正的買主,自己只是陪客。

    跑堂姑娘心領(lǐng)神會,便只看著葉鳳歌,“這是男子的尺寸,若姑娘是自用,那就略寬大了些,戴不穩(wěn)當(dāng)?!?/br>
    葉鳳歌搖了搖頭,回她一笑,“我送人的?!?/br>
    入冬后傅凜的生辰就近了,她這趟來本也打算要挑一樣禮物給他的。

    還沒等跑堂姑娘再說話,葉鳳歌眼前一亮,幾步走到對面的那架多寶閣前,拿起那個掐銀絲的束發(fā)小冠。

    ****

    臨川城建于兩百多年前,建城藍圖是時任臨州府匠作中郎的杰作,自落成后在布局上就從沒有大的改動。

    而這位匠作中郎,正是傅凜的先祖之一,也就是著了《匠作集》留在桐山宅子里的那位。

    《匠作集》收錄了此人一生所有的心血之作,自然也不會遺漏臨川城藍圖。

    雖說傅凜七年未踏入臨川一步,小時在臨川時也未出過傅宅,可他對《匠作集》爛熟于心,也就等于對臨川城爛熟于心,哪怕閉著眼睛,這座城在他眼前都是纖毫畢現(xiàn)的。

    他原本以為,既然自己與傅雁回本人面對面都沒有失控,那今日只是踏進這座城,理當(dāng)不會有任何問題。

    可當(dāng)馬車進入臨川城門,他撩開車簾一角瞧見滿街摩肩接踵的如織人潮,周身幾乎立刻就繃緊了。

    哪怕他很快就將車簾放下,將熱鬧喧囂的人聲擋在車簾之外,他還是忍不住取出隨身的暗器盒子緊握在掌心,身上每道骨頭縫都在迸著霜寒之氣。

    短短瞬間,有無數(shù)陰鷙的念頭在他腦子里跑馬燈似地閃現(xiàn)。

    這世間除了他,大概已沒有幾個人記得《匠作集》的存在了吧?

    也就是說,沒有人知道,他有的是辦法毀掉這座城。

    在這座城里,傅雁回生下了他。

    也是在這座城里,傅雁回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若是沒有這座城,那就沒有傅雁回了……

    “五爺,咱們是往哪頭去尋鳳姐兒呢?”

    承恩的聲音隔著車簾從前頭傳來。

    傅凜倏地閉了閉眼,漸漸從那要將他溺弊的陰鷙中掙脫出來。

    對了,這座城里今日還有葉鳳歌呢。

    傅凜輕輕呼出一口寒濁之氣,穩(wěn)下心神,“去西市的大通繡坊問問。”

    葉鳳歌提過,平日里給畫的那樣繡樣圖,都是賣給西市大通繡坊的。

    她說過的話,不管過多久,他都記得。

    ****

    西市也是臨川的鬧市,當(dāng)街的鋪面無論是租是買都不便宜。

    鄺達是個精打細算的人,自然是挑了背街小巷中便宜的宅子買。

    從熱鬧的正街穿過,一走到繡坊所在的巷口,場面立刻冷清得像到了另一座城似的。

    葉鳳歌忍不住笑話鄺達小氣吝嗇,竟買了個門可羅雀的宅子做生意。

    鄺達自是要辯駁幾句掙回面子的,兩人便有來有往地一路說笑著。

    忽然,鄺達停下了腳步,口中說了一半的話也沒了下文,滿眼疑惑地望著巷口大榕樹下的那輛馬車。

    葉鳳歌順著鄺達的目光一轉(zhuǎn)頭,就見與車夫并肩坐在車轅上的承恩沖她揮了揮手。

    她略皺了眉頭,腳下一滯。

    若是承恩與宅子里其他人到臨川來采買東西或辦事,是不會坐馬車的。

    可是,傅凜不該出現(xiàn)在臨川啊。

    至少在她的判斷中,目前的傅凜是絕對不肯踏入臨川的。

    許是見她站在原地不動了,承恩面色有些著急,指了指身后的車簾。

    葉鳳歌大驚,趕忙小步跑過去,謹慎地只挑起車簾的一角,歪著頭朝里打望。

    軟榻的一角,傅凜背靠車壁而坐,姿儀看似慵懶隨意,略顯蒼白的臉色襯得一對烏眸晶亮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