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如此蒼白無力、漏洞百出的解釋,連他自己都覺得像是在討打。 可他能怎么說?當(dāng)真是不知怎么回事就伸進(jìn)去了啊。 好在阿嬈端著遲來的早飯和藥進(jìn)來,及時打斷了葉鳳歌的火氣。 在旁人面前,葉鳳歌終究還是給他留面子的。 待阿嬈將傅凜的早飯一一擺在外間的小圓桌上,傅凜趕緊老老實實走過去坐好,在葉鳳歌的怒目而視下飛快將早飯吃完。 見葉鳳歌還在氣呼呼瞪人,傅凜緩步蹭到她面前,討好地輕扯了她的衣袖,笑得極是溫馴。 “你同我出去走走,晚些咱們直接去灶上端藥喝,也省得阿嬈再跑一趟?!?/br> “自個兒走去!”葉鳳歌哼聲甩開了他的手,舉步走在前頭,“今日喝完藥,不會給你糖吃的!明日也不給!看不把你苦得嗷嗷叫!” 傅凜在她背后悄悄以指尖蹭了蹭自己的唇,垂臉抿唇,笑得像一只偷嘗了花蜜的狐貍。 不給就不給,反正他已經(jīng)提前預(yù)支了好甜一口糖了。 還沒被抓到。 **** 因為跟臨川那家書坊說好,立冬前就要將人像畫片的初稿交給掌柜驗貨,接下來葉鳳歌除了管傅凜喝藥,剩下大多時候都關(guān)在房里趕著涂涂改改,簡直兩耳不聞窗外事。 傅凜做賊心虛,自不敢硬湊到她跟前打岔,加之裴瀝文從沅城帶回來不少重要消息,他便每日在北院書樓與裴瀝文商議在沅城開新鋪子的事,只吃飯喝藥時與葉鳳歌說說話。 就這么一連忙活了五日,眼看著已經(jīng)大差不離了,葉鳳歌才想著出門走兩步緩緩,這日午后便獨自溜溜達(dá)達(dá)去了后山的藥圃。 藥圃離宅子不遠(yuǎn),雖山路彎彎又繞繞,卻也不過兩三里的路程,不足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到了。 負(fù)責(zé)看守藥圃的劉大娘有日子沒見到葉鳳歌,當(dāng)即熱情地陪著她在藥圃里大致巡上一圈。 雖是深秋,午后的日頭卻有些咬人,葉鳳歌被曬得臉發(fā)紅,一路拿手在臉旁猛扇忽。 “西面那塊地,開春后就該種掌葉大黃了,”劉大娘抬手替她遮住些頭頂?shù)娜贞?,“有兩年沒種掌葉大黃,我都有些糊涂了。鳳姐兒再給說說,咱們是冬日里就要提前翻土,對吧?” “是了,冬日里就得將土深耕一遍?!?/br> 劉大娘點頭記下,又道,“我聽說這幾年掌葉大黃的市價不錯,咱們怎么不連著種呢?之前五爺吩咐讓種豆子,可把我鬧得云里霧里的。” 這里的土質(zhì)用來種豆子,收成著實一般。況且豆子的價錢與藥材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掌葉大黃不能連作,總要讓土也緩一緩,”葉鳳歌正說著,忽然瞥見田間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頓時愣了愣,“表少爺還真被五爺趕來下地干活了啊?!?/br> 今年的防風(fēng)收成照例很好的,大家此刻都正熱火朝天地忙著采收,那布衫短褐的表少爺尹華茂在一眾認(rèn)真忙碌的人中瞧著竟也不像在敷衍。 顯然他吃到五個板子的教訓(xùn)后老實多了,雖干活的姿勢略顯生疏笨拙,倒看得出在盡力,沒偷懶。 劉大娘笑道,“最初宅子里帶話,說表少爺要來干活,我還怕他躲懶不服管。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五爺特地從閔肅手底下?lián)芰藗€小徒弟來盯著他呢!今日是他來的第三日了,一直老老實實做事,沒鬧什么毛病?!?/br> 畢竟尹華茂被罰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葉鳳歌不好顯得太幸災(zāi)樂禍,只能淺笑虛應(yīng),“那還挺好?!?/br> 劉大娘談興正濃,接著又道,“這表少爺是被五爺治服帖了,不過表小姐每日都跟著來。好在五爺打過招呼不讓她摻和,咱們只客客氣氣請她坐在小棚子里喝茶?!?/br> 順著劉大娘目光的示意,果然見尹笑萍扭著手絹兒站在旁邊的小棚子里遠(yuǎn)遠(yuǎn)看著。 葉鳳歌笑嘆,“表小姐畢竟是做jiejie的,瞧著自家嬌生慣養(yǎng)的弟弟受罰下地做事,想必是很心疼了。” 又說了幾句旁的閑話后,劉大娘樂呵呵領(lǐng)著葉鳳歌往小棚子走去。 “前些日子閑著沒事,自家做了些豆汁rou醬,鳳姐兒帶一罐回去吃吧。任你愿意淋在米飯上,還是做澆頭拌著面吃都很好的,大娘家的祖?zhèn)髅胤?,外頭可吃不著。” 葉鳳歌是個聽到“rou”字就走不動路的,當(dāng)即兩眼燦亮,猛點頭,“多謝劉大娘!您真是最最疼人的。” “那還不是鳳姐兒招人疼么。” 進(jìn)了棚子,劉大娘客氣地與尹笑萍打了個招呼,又轉(zhuǎn)頭道,“鳳姐兒先坐,我這就回去取來。日頭咬人,你別跟著跑冤枉路了?!?/br> 為了方便劉大娘一家守藥圃,傅凜讓人在藥圃近處蓋了三間小屋圍了個院子,供他們?nèi)衣淠_。 **** 劉大娘走后,葉鳳歌與尹笑萍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尷尬。 “葉姑娘,”最終還是尹笑萍先開了口,“你手上的傷,好些了嗎?” 葉鳳歌點點頭,和氣應(yīng)道,“小傷而已,沒事,早結(jié)痂了。” “若是留疤就不好了,”尹笑萍歉意地看向葉鳳歌垂在身側(cè)的手,“我那兒有祛痕生肌的‘玉容膏’,晚些回去我親自給你送到北院來?!?/br> 不待葉鳳歌答話,她便搶著行了致歉禮,“是我弟弟莽撞得罪,多謝葉姑娘不怪,還請不要推辭我這一點心意?!?/br>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態(tài)度這樣誠懇和氣,葉鳳歌只好笑著還禮,“那就多謝表小姐美意了?!?/br> “談什么謝呢,那日若不是葉姑娘求情,只怕五表哥沒那么容易消氣,”尹笑萍羞愧地咬住唇角,垂臉囁嚅道,“也怪我那時沒將弟弟看好。” 葉鳳歌聽得想嘆氣。 還真不怪尹華茂性子歪,瞧他jiejie這態(tài)度就知他家人怎么縱容的。 十二三歲的小子了,自個兒跑出去惹是生非,末了卻是他jiejie向人道歉賠禮,還反省自己沒將弟弟看好,那小混球會覺得自己有錯才怪了。 不過終究是別人家的事,葉鳳歌不好多嘴,只能僵笑虛應(yīng)。 說著說著話,尹笑萍忽然猶猶豫豫地看了她一眼,“葉姑娘,我有個疑問,或許有些冒昧……” 葉鳳歌干咳一聲,將險些沖出口的那句“知道冒昧就閉嘴”給硬生生吞了回去。 “表小姐請講。” 葉鳳歌順手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淺啜一口。 “你和五表哥,”尹笑萍又看了她一眼,小聲好奇,“是一對兒嗎?” 隨著葉鳳歌“噗”的一聲將那口茶噴了漫天水霧,棚子里的尷尬氣氛達(dá)到最巔峰。 第十六章 一對兒?! 和傅凜?! 胡說八道討打呢?! 葉鳳歌被嚇得接連咳嗽好幾聲,驚恐又惱怒地瞪向尹笑萍。 “表小姐這話,果然是非常冒昧?!?/br> 尹笑萍見狀,心知自己搭錯話茬,趕忙致歉,“實在對不住,葉姑娘,我不是……我無心冒犯,就是……” 其實她當(dāng)真沒有惡意,只是想趁著今日巧遇,就趁勢抖個機靈,也好與葉鳳歌緩頰一下關(guān)系,這才壯著膽子問出了那句話。 葉鳳歌抽出手絹抹了抹面上星點的水漬,漸漸斂了先前慌亂的慍色,“敢問表小姐,怎么會有這樣荒唐的猜測?” “那日見五表哥對葉姑娘極為維護(hù),且在盛怒之下還愿聽你勸,對我弟弟從輕發(fā)落,”尹笑萍愧疚地低著頭,使勁絞著手中的帕子,訥訥輕聲,“之后又聽說葉姑娘是住在北院的廂房……” 若只是“維護(hù)自己手底下的人、盛怒之下還能聽勸”這兩點,勉強還能說是傅凜主事當(dāng)家的氣度風(fēng)范,可“葉鳳歌住北院東廂”這件事是解釋不通的。 畢竟,按大縉世家大族不成文的規(guī)矩,北院是當(dāng)家人獨居的院子,若當(dāng)家人成親了,那就是夫妻二人的住處。 即便只是北院的廂房,通常也只會讓當(dāng)家人年幼的兒女居住,以方便為人父母者就近照顧、教養(yǎng),待到十六歲成年后就會挪到別的院子去。 除此之外,連當(dāng)家人的父母、手足,都沒有住在北院的道理。 桐山這座宅子名正言順劃到傅凜名下已有三、四年,葉鳳歌作為一個客居的侍藥,卻始終都住在北院。在旁人看來,這其中的意涵…… “原來是因為這個,”葉鳳歌正色解釋道,“當(dāng)年我初來時,五爺?shù)牟r較如今嚴(yán)重得多,加之原本的老仆們又多有怠慢,我才住在北院好及時照料罷了?!?/br> 尹笑萍連連點頭,“是我話多見識少,冒犯葉姑娘了。” “我與五爺雖不是血親,可這七年相伴下來,也是同家人一般。素日里相處是比旁人多些熟絡(luò)親厚,卻是和表小姐與表少爺?shù)慕愕苤橄嗳ゲ贿h(yuǎn)。” 葉鳳歌平了平心中的驚怒,冷聲又道,“我瞧著他,就像瞧著自己親自照拂長起來的弟弟,他待我也是一樣。表小姐想想,若旁人這么說你與表少爺,你會如何?表少爺又會如何?” 尹笑萍被她這個假設(shè)惡心得抖了抖,癟著嘴猛搖頭,“會發(fā)火的?!?/br> “我本是醫(yī)家弟子,算半個江湖人,名聲小節(jié)于我其實沒什么大礙;可傅凜不管怎樣都是名門公子,雖他很少在外頭露面,端正名聲卻與傅家任何一個公子、姑娘同樣貴重?!?/br> 入冬后傅凜就十九了,正是說親的年紀(jì),這種胡話若傳了出去,尋常哪家姑娘還肯搭理他了?! “表小姐無心的好奇揣測,對我倒是沒太大冒犯,可對五爺?shù)拿u卻是中傷,”葉鳳歌眸色漸漸冷厲,嗓音也再不似平常那般清甜隨和,“所以,請表小姐今后再別說這樣的話。我這人兇起來,可是連你五表哥都打過的?!?/br> 雖說傅凜不愿承認(rèn)她是“jiejie”,可在她心中傅凜就像是她的弟弟。 她護(hù)起短來,并不比尹笑萍對尹華茂少幾分。 **** 雖說葉鳳歌自詡問心無愧,可被尹笑萍的話一嚇,她也忍不住開始反省自己與傅凜相處時是否有失分寸。 之后接連兩日,她端藥給傅凜時都只將藥碗放在他手邊,接著就退到一旁,只時不時若有所思地偷偷瞥他兩眼。 傅凜疑心她是不是猜到那日自己偷親過她,又不敢問,兩人便這么假裝無事地僵著。 到了霜降這日,早飯時,葉鳳歌對傅凜道,“我待會兒啟程去臨川,去書坊交稿給掌柜驗看?!?/br> 傅凜手上一頓,抬頭看看外頭的天色,淡聲問道,“這時候才走,日落之前趕不及回來了吧?” “我想偷閑在臨川玩幾日再回來,”葉鳳歌垂下眼睫,淺淺笑道,“快入冬了,也該買些東西回來囤著,不然到時不出門,想要什么也不方便?!?/br> 雖說如今傅凜的病癥已比往年輕減許多,但每年冬季仍是他最難熬的時候,因此每年冬天葉鳳歌幾乎都是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再有天大的事也不會出門的。 傅凜雖心中不舍,卻還是不愿將她太拘著。 況且他近來都在抓緊與裴瀝文商議在沅城開新鋪子的事,也沒什么空陪她,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之后三四個月她都會在自己身邊,這才艱難地松了口。 “先說清楚,具體是‘幾日’?” “五日?!?/br> 見他不情不愿地點了頭,葉鳳歌笑笑,又叮囑道,“你別和上回一樣,趁我不在就偷偷不喝藥。若我回來時你又病倒了,我當(dāng)真不管你的?!?/br> 傅凜驕矜抬眼望天,要笑不笑的,“哦。” **** 就在葉鳳歌去臨川的第三日,藥圃的防風(fēng)采收已接近尾聲,尹笑萍硬著頭皮到北院書樓求見了傅凜,請他放尹華茂稍作休息。 在閔肅的小徒弟嚴(yán)密看管下,尹華茂這半個月來在藥圃做事還算盡心盡力,原本一張嬌生慣養(yǎng)的白皙小臉都被曬到發(fā)黑,跟個粗糙憨實的農(nóng)家少年也差不多了。 傅凜忙歸忙,每日卻還是會抽空過問尹華茂在藥圃的情形,心中也是有數(shù)的。原本他也打算近幾日就叫尹華茂休息了,今日既尹笑萍主動找上門來求,他也樂得順?biāo)浦圪u她個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