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倒是沒問題，也不知道皇帝能否支撐下來，晏暢憂心忡忡地想著，一邊低頭看秦諾。

    也許是喝得多了，秦諾臉頰上浮動起紅暈，潑墨般烏黑的頭發(fā)柔順地散在肩頭。

    之前外面的雪青色斗篷被裴拓穿走了，身上披著原本裴拓的素色披風，開合之間露出里面金色的裙擺。

    皇帝真是好看……晏暢臉頰浮起紅暈。他強迫著自己轉(zhuǎn)過視線，但是內(nèi)心的翻涌根本壓抑不住。

    仔細回想，皇帝日常的模樣，俊美溫潤，從氣質(zhì)到舉止，并不顯得陰柔女氣的，為什么穿上女裝，這樣……晏暢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簡直……渾然一體，毫無破綻。

    難怪裴拓認錯，實際上根本沒有人能認出來吧。

    晏暢甚至懷疑，就算十三公主本人，都沒有這么……嫵媚可愛。

    他也見過很多容貌俊俏的男子，比如平西營的崔騫，單論容貌的陰柔程度，還在皇帝之上，但是，晏暢敢打賭，崔騫若是穿上女裝，絕對沒有這樣天然風流的姿態(tài)。

    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崔騫穿女裝的模樣。晏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趕緊將這可怕的畫面驅(qū)逐出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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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的橫刀城內(nèi)，崔騫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伸手揉了揉鼻子，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他生性潔癖，但此時此刻，他半邊身軀都被血污和泥土浸透了，那張讓無數(shù)女子夢縈魂牽的臉龐，全是血跡黑灰，

    他也顧不得擦拭，從馬上翻身下來，感覺腿腳都僵硬地不聽使喚了。

    旁邊一起出征的晁陽成等人也累得夠嗆?？赡苤挥蟹皆幢人麄兌紡娨恍_步也輕浮踉蹌。

    剛剛他們帶著平西營五萬精兵踏上戰(zhàn)場，將辟東營和北軍接應了回來。

    平西營也算征戰(zhàn)沙場數(shù)年，殘酷的戰(zhàn)事也經(jīng)歷過很多次，但從沒經(jīng)歷過如此殘酷血腥的一場仗。

    就在方源護送著秦芷返回函谷關之后，他立刻找到崔騫，會同平西營，前往橫刀城支援。

    這是原本就制定好的戰(zhàn)略。不僅北朔一方有援兵，秦諾也安排了平西營為后續(xù)支援。

    崔騫帶著五萬兵馬，一路向北抵達橫刀城，才聽聞戰(zhàn)場劇變。

    皇帝竟然將北朔的皇帝給硬生生轟死了！

    這個消息直接將人震驚地徹底失神。

    那位英武過人的北朔皇帝，可是這些年名震天下的霸主啊，竟然就這么憋屈無比地死在在這里。

    來不及感慨這些，撲面而來都是無比艱難的戰(zhàn)事。

    辟東營和貪狼營的廝殺還在繼續(xù)，明明已經(jīng)兩天一夜了，可雙方那不死不休，狀如瘋狂的勁頭兒，讓崔騫這個血腥殺戮中沉浸了多年的人都感覺頭皮發(fā)麻。還有后續(xù)趕來的鋪天蓋地的北朔大軍。

    平西營全軍出擊，崔騫和方源他們各自統(tǒng)轄兵馬，從數(shù)個方向殺奔戰(zhàn)場，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之后，終于成功將辟東營和橫刀城駐軍接應回了橫刀城內(nèi)。

    疲憊不堪地從戰(zhàn)馬上翻身滾下來，崔騫跟方源幾個人匆匆上了城頭。

    站在高高的城墻上，遙望著下方，遼闊的大地被積雪覆蓋，素白的底色上，那些黝黑的身影顯得更加猙獰。

    “橫刀城能撐住嗎？”崔騫忍不住喃喃說著。

    在這樣雄偉的兵勢圍攻之下，還有剛才出陣時候，北朔兵馬近乎同歸于盡的瘋狂撕咬。畢竟將人家皇帝給弄死了。

    自家這位皇帝表弟也夠嗆，制定這種戰(zhàn)略，沒想過接下來會是北朔報復性的全面進攻嗎？

    “雪天不易久戰(zhàn)，北方糧草艱難，而且萬里城又崩塌了，他們無法久留的?！睂酉聛淼膽?zhàn)事，方源更加冷靜。

    悲慟和復仇，都不能克服殘酷的自然環(huán)境。

    而且皇帝駕崩，北朔內(nèi)部朝政不穩(wěn)，不可能全力攻打橫刀城的。

    這也是之前他同意秦諾戰(zhàn)略的原因。

    兩人并肩站在墻頭，崔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原本對這個南陳降將的種種意見，此時在城外黑壓壓鐵騎的重重壓力之下，早就灰飛煙滅了。

    回想剛才的那場大戰(zhàn)，正是他指揮得當，才硬生生讓只有五的平西營精銳，縱橫開闔，將辟東營的人馬從敵人眼皮子底下救了回來。

    這樣的本事，讓人不得不佩服。

    崔騫逐漸冷靜下來，回想起來，北朔大軍南下多次，甚至有比這個規(guī)模更強大的，不也沒有攻破城池嗎？

    他為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冷哼了一聲，同時暗暗攥緊了拳頭?；厝ブ筮€要好好cao練啊，無論是自己，還是平西營。

    比起崔騫迅速恢復冷靜，方源心情卻是一片黑暗。

    剛才他已經(jīng)見過詹子平，知曉了一件事情。

    皇帝陷落在了戰(zhàn)場之上，剛才突圍一路向東、突圍，也不知道生死如何！

    如果皇帝有什么閃失……方源簡直不敢相信接下來的畫面。

    只是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皇帝都已經(jīng)提前一晚返回函谷關內(nèi)了。而十三公主的生死，比起這殘酷的戰(zhàn)事來，并沒有太多人關注。

    方源的目光遙遙向東，內(nèi)心充滿了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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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騫預料之中的猛攻橫刀城的戰(zhàn)事并沒有發(fā)生。

    陳兵城外兩天之后，北朔退兵了。

    兩天時間里，他們將萬里城清理了個干凈。廢墟都被扒開。似乎皇帝的尸體被找到了。

    那是第二天的半夜，對面響起狼嚎一般的痛哭，聲震九霄，響徹天地。

    彼時，大雪剛剛停歇，孤月懸在天際，照徹這一方冰冷清冽的世界。

    天地間一片寂靜，這樣的背景下，那驟然響起的聲音無比驚悚，動人心神。

    李祎還有方源、崔騫、詹子平他們原本都沒有安睡，聞訊立刻沖上了城頭。

    發(fā)現(xiàn)北朔士兵并沒有攻城的打算，崔騫松了一口氣，冷哼一聲：“三更半夜鬼哭狼嚎，看來是找到尸首了，真是難得他們還能辨認出來啊。”

    萬里城的慘狀有目共睹，之前辟東營羅信帶著士兵也入城搜羅過一遍，據(jù)后撤回來的人說，整個城內(nèi)遍地殘破，幾乎找不出一塊完整的磚石。被炸死和燒死的士兵更是凄慘無比。

    李祎長年駐扎北方，對這位北朔君王的隕落卻心情復雜。

    這位北朔歷史上難得雄才偉略的君王，如今死得如此憋屈，

    也難怪他們受不了。北朔的風氣，向來敬重英雄，若是此番北朔皇帝是在沙場之上，被辟東營戰(zhàn)士硬生生砍下了腦袋，他們絕不會如此憋屈。甚至如果是他輕敵冒進，在橫刀城中了埋伏，被伏兵亂刀砍死，北朔的戰(zhàn)士也不會如此憤恨。

    但這種死法……回想起那一整夜的雷霆轟鳴，李祎情不自禁升起了十二萬分的同情。

    但是如論多么憋屈憤恨，怒火萬丈。北朔大軍也只能后撤了。

    這是無奈的選擇，暴雪的季節(jié)，在城外根本無法安營扎寨，而萬里城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廢墟。

    立刻攻城也不可能。李祎指揮著士兵，將冷水從城墻上澆下去，寒冬臘月的天氣，整個橫刀城的城墻上都浮了一層冰，滑不留手，任憑北朔兵馬再精銳，想要攀爬，就算上面沒有任何攻擊，百分之百要跌下來。

    萬般無奈，他們也只能選擇后撤。

    但是這個撤退，也并不是全部退兵，而是后撤到了樂陵山腳下的城鎮(zhèn)附近。

    哪里是北朔南部的邊界城池，距離橫刀城快馬不過兩三天時間。之前的援軍也是從這里潛伏出發(fā)的。

    確認了北朔兵馬暫時沒有攻擊的可能。平西營開始后撤到函谷關內(nèi)。橫刀城這種軍事要塞，空間有限，不可能長期屯駐太多兵馬的。

    第175章 爭執(zhí)

    “這是怎么回事兒！”崔騫的聲音都變調(diào)了。他表情猙獰, 幾乎要直接崩潰。

    站在他對面的是年輕的皇帝，雖然極端酷似的容貌, 再加上一身男裝, 但是依然騙不過崔騫這樣眼光毒辣又熟悉皇帝的人。

    眼前之人，根本不是皇帝，是十三公主秦芷??！

    之前不是沒牽掛過這個流落塞外的表妹, 崔騫也詢問過辟東營, 得知公主的車架被他們一隊士兵護衛(wèi)著向東退走, 至今還沒有消息回傳。崔騫有些憂慮, 但也僅僅是憂慮而已。

    這一戰(zhàn)雙方都折損慘烈, 陣亡的士兵數(shù)以萬計。后續(xù)還有諸多撫恤之事需要處理, 也只能盡快派出斥候, 救援迎接了。

    返回函谷關內(nèi), 他求見圣駕，正準備提起這件事情。沒想到出現(xiàn)在面前的“皇帝”讓他瞠目結(jié)舌。

    留在關內(nèi)的是公主，那么在關外被貪狼營銜尾追殺, 被逼一路向東的就是……

    他簡直不敢相信。轉(zhuǎn)頭目光掃過方源、詹子平、羅信……這群家伙個個一臉沉重，還有公主本人。

    崔騫猛地轉(zhuǎn)頭，四周的侍從都被屏退了，難怪剛才進了大堂，就覺得光線暗淡，侍奉的宮人也稀少。

    “你們這是瘋了嗎？怎么能同意這種計劃?！贝掾q一開始聲音很大，但是兩個字之后，就迅速醒悟過來, 將聲音硬生生壓低了。

    “皇上堅持……”詹子平神情沮喪?；实蹐詻Q不肯讓meimei去冒險，實際上若是按照原定計劃，皇帝是可以平安返回關內(nèi)的。

    只可惜機緣巧合，就晚了那么一步，就被突然趕來的突畢族援軍截斷了后路。

    “已經(jīng)派人去搜查了，以搜尋十三公主的名義?！狈皆瓷袂槟?。

    秦芷坐在座位上，臉色陰沉沉的，為了安定人心，也為了迷惑北朔的視線，她暫時必須以兄長的名義活動。

    若是被北朔知曉秦諾流落在他們境界，那還不徹底瘋掉，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假扮男裝，她并不抗拒，唯有滿心的憂慮，無法排解。

    就在這樣壓抑萬分的氣氛當中，門外放風的李丸小心翼翼擠了進來，通傳道：“舒王求見?！?/br>
    在打開城門，貪狼營沖入城中的時候，秦勛就帶著人手匆匆返回了函谷關內(nèi)，戰(zhàn)事緊張，也沒人有空處置他。

    后續(xù)的戰(zhàn)略他一概不知，只知道似乎橫刀城頂住了攻勢，在鏖戰(zhàn)數(shù)天之后，北朔退兵了。

    他心中大為緊張，自己打開城門的事情，是否已經(jīng)被發(fā)覺了呢？又暗暗痛恨，這幫北朔的廢物，整天吹噓地自己騎兵厲害，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模樣，根本就是一群銀樣蠟槍頭！

    既然沒有破關，他只能派人送出消息，讓南軍返回西陵關，以后再等消息。

    又在關內(nèi)提心吊膽住了幾天，發(fā)現(xiàn)皇帝和軍方都沒有來找他算賬的打算。便自覺得計，至少暗中打開城門的事情，沒有被人察覺。也對，聽說那天晚上戰(zhàn)局血腥，城門附近的官兵都死的差不多了。

    卻不知道，秦芷他們都憂心忡忡，是根本沒空兒理會他。

    秦勛逐漸安心，便想著出來打探消息。或者干脆提前返回京城算了，北邊走這一遭，真是糟糕透頂，這天氣哪是人過的啊！

    秦芷正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聽見這個首鼠兩端的東西湊上來，立刻咬牙切齒，“無恥狗賊，勾結(jié)敵寇，竟然還敢來這里見我，立刻將他殺了以儆效尤……”

    “等等，”崔騫猛然醒悟過來，沖著秦芷喝道，“現(xiàn)在還不能殺，等他生了兒子之后再動手?！?/br>
    大堂內(nèi)有片刻的沉默。每個人都知曉崔騫話語里隱含著的意思。

    經(jīng)過逆王屠戮，再加上霍太后奪權，如今景耀帝留下的子嗣，除了皇帝之外，就只剩下一個秦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