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那個身影闖進來的瞬間,就被護衛(wèi)們攔了下來。 當先的校尉是認得來人的,抱拳道:“小將軍,請不要讓卑職等為難。” 裴拓臉色慘白,咬著牙問道:“他在哪里?” 沒有說名字,但是刑部上下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本來裴拓已經出城去北疆了,他的調令在兵部走了個過場,很容易就通過了,卸下了霹靂營副統(tǒng)領的身份,平級調動到北疆擔任將領。 也不知道為什么,走到半路的他會突然收到了消息,然后在這個時候折返。 一路晝夜不停,數日都沒有絲毫停歇,就這樣從敞開的城門直接策馬疾馳,闖進了這刑部衙署之內。他臉上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數日未合眼的勞累讓他臉色慘淡,但什么都及不上眼中濃郁的陰云。仿佛有雷霆在其中醞釀,迫不及待想要化為疾風驟雨撲面而來。 刑部官員萬分頭疼,眼前南鄉(xiāng)侯的架勢,明顯是不見到人死不罷休,只怕回絕之后,必定是一場硬闖的惡仗。 領頭的官員喝道:“就算將軍身份尊貴,也不能如此犯我刑部,國法軍法都不顧了嗎?” 另一個人喝道:“裴大將軍也不能如此擅闖我刑部,請將軍三思而慎行?!?/br> 裴拓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冷著臉,直愣愣往前闖。這時候就算把天皇老子擺出來也沒用了。 護衛(wèi)硬著頭皮上前,眼看著沖突一觸即發(fā)。終于有個管事兒的人出來了。 從回廊盡頭走出來的是唐晨,掃視一眼,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冷靜地吩咐道。 “讓他進去吧?!?/br> 阻攔的護衛(wèi)悄悄松了一口氣,一場沖突消弭無形。 待裴拓寒著臉走進堂內,唐晨笑瞇瞇道,“將軍來的倒是及時,原本人就要挪走了?!?/br> “在哪里?”裴拓硬邦邦吐出了三個字。 “跟我來吧?!碧瞥恳矝]推諉,領著人進了后堂。 穿過重重牢房,幽暗的廊道里火把噼啪作響,一直走到刑部大牢最深處,幽暗的房間里,他終于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 第159章 離別 他站在房間的中央, 牢門是開著的,幾個刑部的官吏正圍在旁邊, 替他解開腳上的鐐銬。 聽見聲響, 他轉過身。 他身形清瘦地厲害,目光卻依然剔透明亮。 只是在看見裴拓的時候,猛地顫抖了一下, 不自然地挪開了。 裴拓腳步突然停下了, 沖天而起的怒火, 憋屈, 痛苦……在這一刻, 都仿佛沉寂在這個黑暗陰冷的空間里, 被生生冰凍住了。 裴拓張開口, 卻不知道該怎么發(fā)聲。他徒勞地看著眼前的人。 任驚雷比他更冷靜, 第一眼的失態(tài)之后,他已經恢復了冷淡的表情。待獄卒替他將手腳上的鐐銬解除,他緩步走出牢房大門。 走過裴拓身邊, 任驚雷目不斜視。 裴拓的身形僵硬顫抖,交錯而過的剎那,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音調。 “你騙我,這十幾年來,你一直……”他攥緊了拳頭,死死盯著他。 “是啊?!比误@雷轉過頭,笑地坦然:“你本來就蠢,騙你毫無壓力。” 裴拓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 他身體顫抖著,“為什么?” “似乎每一個人,都要問我一句為什么,我已經有些煩膩了。” 他笑著,依然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卻狠狠刺痛了裴拓的眼睛。 他猛地沖上去,一把攥住任驚雷的肩膀。 任驚雷像是紙糊的一樣,在這樣劇烈的沖撞下,踉蹌后退。 直到后背狠狠抵在墻壁上,那一瞬間,他臉色慘白,情不自禁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卻很快壓抑住了。 “你的武功……”將人按在墻上之后,裴拓一愣神。 任驚雷抬起一只手,想要將他推開。裴拓愣愣地后退一步,任他推搡著自己,雖然那推動的力道微弱地近乎沒有。 突然,他的目光又落到任驚雷的手上。 任驚雷來不及收回,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你的手……”裴拓盯著纖長的指尖兒,原本靈巧柔韌的手指甲,都沒有了,只留下赤紅的痕跡,還有斑駁的傷痕。 任驚雷用力抽了出去,懶洋洋笑了笑:“有什么好吃驚的,刑部的慣常手段罷了,難道你以為他們是請我進來喝花酒的嗎?” 裴拓這才注意到,任驚雷身上穿著的,是一身素白的高領衣衫,遮蔽了除臉龐以外的幾乎全部肌膚。 他抬手拉住他的衣襟。 “滾!”意識到他想要干什么,任驚雷低喝了一聲,然后劇烈掙扎起來。 裴拓猝不及防,竟然被他甩脫了鉗制。 裴拓后退一步,怔怔看著他。 “別露出這種娘們一樣的表情好不好,只會讓人發(fā)笑?!比误@雷冷笑一聲,不再看裴拓。 看著他緩步走向外面的身影,裴拓猛地咆哮出聲:“為什么?!” 聲音之大,震得整個監(jiān)牢墻壁簌簌作響。 唐晨揉了揉耳朵,南鄉(xiāng)侯這是打算用獅子吼把他們刑部的大牢給拆了嗎? 任驚雷停下腳步,轉身盯著他,冷冷說道:“隨便你吧。我早就煩透了幫你善后的日子了,如今總算解脫了。” “趕緊長大點兒吧,裴小侯爺,官場不是這么簡單的事兒?!?/br> “算了,你那點兒腦袋,只怕也想不清楚這么復雜的東西。” 拋下一個嘲諷的眼神,任驚雷轉身離開,再無留戀。 走出漫長的廊道,在被關押七八天之后,頭一次見到外面的陽光。 任驚雷瞇起了眼睛,轉頭問旁邊的唐晨:“是直接去刑場,還是在這里執(zhí)行呢?” 唐晨瞥了他一眼,“恭喜,你不必死了,接下來是一條活路。皇上同意了南陳的交換請求。” 任驚雷腳步一頓,“用了什么代價交換?別告訴我是那兩萬南軍廢物點心啊?;噬蠎摬粫⑦@些人看在眼中?!?/br> 唐晨有些想笑,以前因為工作需要,跟任驚雷也接觸過不少次,但真沒看出來,這小子這么毒舌。當然還有嘴硬,這些天刑部的法子都用盡了,也沒從他嘴里橇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來。 對這種人,唐晨還是有些佩服的。 “就是那兩萬殘兵,讓瑤光先生失望了。也許因為你在皇上眼中,跟那兩萬廢物點心的價值差不多吧。”唐晨調侃道。 “那我還真是慚愧?!比误@雷笑起來。笑容抽動胸口的傷,斷裂的兩根肋骨一直沒有得到醫(yī)治,幾乎到了罷工的地步。剛才被裴拓一折騰,更痛得鉆心,不過這點兒痛,比起這些天來落在刑部手里頭的日子,也不算什么了。 “瑤光先生不必慚愧。在皇上和朝廷的心中,你當然不止這一點兒價值?!?/br> 刑部尚書霍東來帶著幾個官員從對面走過來,解釋了他的疑惑。 在任驚雷的目光中,霍東來微笑著道: “除了南陳的兩萬南軍俘虜,裴將軍還用京畿兵權和身上的職位,來換你一條性命?!?/br> 任驚雷驟然變了臉色,他微微顫抖著,像是難以相信這個結果。 本以為,自己被逮住,然后按律處死,那個人便不會有太大的罪責。可是他竟然…… 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他寧愿一開始就死在那個破廟里,亦或者死在這刑部的大牢里。 霍東來盯著他,苦笑著搖搖頭,“我真有些佩服你了,一個人能干成這么多事情。” 一條性命,牽動兩國權貴的情義。還有裴翎這個老對手,他本來以為是沒有什么能夠擊倒他的了。沒想到,來自內部的重重一擊,就讓他整個人潰不成軍。 順便瞥了一眼后方的南鄉(xiāng)侯。透過長長的甬道,隱約可見他依然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幾乎要與陰森的影子融為一體了。 回想起數月之前,父親身亡之前的感嘆,總有一天,裴翎會跌得比他們更慘,更難看。 那句詛咒一樣的話語,竟然成真了,僅僅在短短的數月之后。 只怕連自己父親在天之靈都難以想象吧。 在執(zhí)掌了整個朝政大權之后不過數月,就要被迫退讓,從這個角度,他們霍氏一族真應該感激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最終,霍東來長嘆了一口氣,親自帶著任驚雷出了刑部的衙署。 任驚雷要跟溫渺的隊伍一起離開京城。 使節(jié)團進京,并沒有達成讓雙方滿意的結果,只是確認了雙方的固執(zhí)和不可協(xié)調的矛盾。 秦諾已經明白,對那位堅強到近乎偏執(zhí)的南陳皇帝,除了將他徹底打服,沒有其他的途徑了。 刑部的大門口,神策營趙平一已經準備好了馬車,他護送溫渺一路進京,如今也是他負責護送人一路返回。 看著尚書大人親自將人送出來,趙平一目光復雜,同為禁軍五衛(wèi)的同僚,他和任驚雷關系其實很不錯的。 實際上不僅僅他,任驚雷為人直爽仗義,性格明快,在整個禁軍五衛(wèi)里,哪怕是關系不睦的神策營、神兵營,他都人緣良好。 幾乎所有跟隨的軍官和士兵,看向任驚雷的眼神都帶著別扭。 溫渺從馬車上快步下來,上前握住任驚雷的手。 “殿下……”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少年時候的陳玹和白光曦去拜望他,曾經帶著過那個小小的孩童,只是個稚嫩的小不點兒,他還曾經讓家中的仆役烤餅給他吃。 兩人之前的交集,也就這么多了。沒想到亡國之后,一南一北,再無相見,但彼此之間的聯系反而緊密了起來。 這幾年間,數次籌謀布局,都是溫緲與他聯系。 對溫緲的關懷和熱切,任驚雷神情冷淡,垂下視線。 溫渺明白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扶著任驚雷返回馬車上。 坐在馬車上,任驚雷突然問道:“溫大人,那兩萬俘虜,還沒有開始運送吧?!?/br> “沒有?!睖孛炜嘈χ鴵u搖頭,大周皇帝意料之外的大方,沒有收到釋放的俘虜,就爽快地同意放人了。 也許是他明白,南陳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毀約吧。 任驚雷視線垂下,沒有說話。 馬車一路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