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等到建鄴城陷落的消息傳來,溫渺還能維持這樣冷靜的姿態(tài)嗎? 秦諾有點兒惡趣味地想著。 送走了步履沉重的溫渺,秦諾還沒等喘一口氣,許敏才匆匆進來,稟報道,“裴翎求見。” 來得也比自己想象中要早。 一個任驚雷,牽動多少風云匯聚。 秦諾立刻傳召大將軍入內。 裴翎緩步進了大殿,他的腳步依然沉著,表情依然冷靜。 秦諾甚至有些吃不準,他是來為自己辨白,或者詢問后續(xù)的? 他凝望著裴翎,等待他開口。 然而,裴翎并沒有開口,而是徑直跪了下去。 “臣原意以身上職司和京畿兵權,換一人生機?!?/br> 他俯下身,彎下腰,直到額頭觸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 “裴卿!”秦諾驟然站起身來,震驚地看著裴翎跪伏在地的身影。 君臣分際,自從登基稱帝以來,裴翎在他面前也跪過很多次,但是從未有這樣一次,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哀求姿態(tài), 在這一幕發(fā)生之前,秦諾甚至無法想象,這樣卑微的姿態(tài)會出現(xiàn)在這個清傲的人身上。 “將軍起身吧。”秦諾迅速說道,語調有些顫意。 “臣……求皇上諒情?!迸狒釁s沒有起身,神情苦澀,“一切都是臣的過失,是臣的報應。” 他語調平淡,卻帶著難以言喻的失落,仿佛是已經(jīng)認命了一般,對這殘酷的現(xiàn)實。 “將軍……”秦諾驟然感到一種心痛,就像是高貴者跌落塵埃,俠義者名聲盡喪,一種近乎完美的純白瓷器被自己生生打碎的負罪感涌上來。 從確定任驚雷是瑤光開始,他布下了如此復雜的局面,甚至冒著被方源背叛的風險,只是為了能將這個秘密利益最大化。 如今,他靠著這顆潛伏的棋子,狠狠算計了南陳一把,成功收復了康城,剿滅南陳主力。又成功逼迫裴翎低頭,削減他的權柄。在霍氏一脈被打壓之后,裴氏一族的權利增長也太快太危險了。 他竭力安慰自己,他并不是要對裴翎干什么,只是一個君王對臣子正常的壓制和制衡手段,只有真正受到鉗制,自己和裴翎才能長長久久君臣相安。 可是如今,看著這個人痛苦不堪的模樣。曾經(jīng)的試探和猜忌,一瞬間都灰飛煙滅,秦諾甚至有些后悔。這個局是如此殘酷,對眼前之人來說。 雖然真正殘酷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個欺騙了眼前之人十三年之久的任驚雷。 “將軍!”沒有任何猶豫和推辭,秦諾長吸了一口氣,“將軍起身吧?!?/br> “朕允你,饒他性命?!?/br> 第158章 刑部 皇帝一句話。 裴翎像是終于從夢中驚醒, 他緩緩站起身來。 秦諾一時間甚至不知道應該用哪一種表情,來面對這個人。 曾經(jīng)君臣之間的相知相得, 亦師亦友的情誼, 仿佛驟然增加了一層隔膜。 交出京畿兵權,就是放棄了對霹靂營還有五城兵馬司的控制,交出身上職司, 便是從上任不過數(shù)月的右相職位上退下來。 一個任驚雷, 之前數(shù)年籌謀就毀于一旦。 送走了裴翎, 秦諾在乾元殿內來回徘徊著, 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終于得償所愿, 可心情卻沒有大獲豐收的喜悅。 平心而論, 任驚雷的性命, 他并不在意, 就算如今暫時饒他一命。建鄴城勢在必得,陳氏兄弟,只要不死, 遲早還要落到他手里。到時候怎么處理,多得是法子。 所以他更渴望用這個人,來換取更大的利益。 他本以為,裴翎的傲氣,不可能用這種手段來換取生機。之后會是一番爭斗和互相妥協(xié),他會控制分寸,如兩人之前以前的多次相處,彼此信賴, 互相依存,卻又偶爾算計。 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直白卑微的懇求。 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嗎?以最快捷的手段,收到了最佳的效果。 長長嘆了一口氣,秦諾抬步,朝后殿走去。 既然不想面對的都面對了,索性將所有問題一次解決掉吧! 出了乾元殿向西,一路向北,到了飛鳳閣。 秦諾進了閣樓,小太監(jiān)陳珪帶著幾個人正守在門前,見到御駕過來,連忙躬身行禮。 秦諾抬了抬手,問道:“怎么樣了?” “還是不肯吃東西?!标惈曅⌒囊硪淼卣f道。 “是在等著朕過來呢。”秦諾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揮退了所有人的跟隨,秦諾抬腳步上閣樓。 曾經(jīng)熟悉無比的房間,記錄著兩人在這里秘密修習武藝的點點滴滴。如今,卻成了囚禁那個人的牢籠。 方源坐在殿中的椅子上,雙目空茫地望向前方。 秦諾微一示意,房間內服侍的宮人躬身退了下去。 也許被宮人行走的細碎聲音驚醒,方源終于恢復了一些知覺,目光望向門口,就看見了年輕皇帝的身影。 因為這些天水米未進,他臉頰消瘦而憔悴。喝下那一杯“毒酒”之后,他昏迷了過去,再一次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沒有死,還被關進了飛鳳閣里。 以他的聰慧,幾乎立刻就明白自己中計了,皇帝已經(jīng)知道,真正的瑤光是誰!而他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替身。 自己原本以為能救那人一命,讓他迅速離開,沒想到卻只是被皇帝將計就計…… 從醒過來開始,他就沒有再說一句話,也不肯吃任何東西。左右宮人都是乾元殿內調派過來的侍從,苦苦哀求和規(guī)勸,都無法動搖他分毫。 已經(jīng)過去多久了?空茫的感覺中,他仿佛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仿佛死神已經(jīng)逼近了,卻又遠在天邊。也許就這樣死掉也好,就如同四年前,他原本就應該戰(zhàn)死在那里。 不必再目睹這殘酷的一切。 “不吃不喝,是想要將自己餓死嗎?”秦諾終于開了口??v然武道高手在饑渴方面的忍耐力遠勝普通人,但這么多天下來,也快到極限了吧。 這一局,明明自己是最終的勝利者,可是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快意,只有滿心遺憾和失落,終究,這一局所贏的,都是他關切和愛護的那些人。 “皇上……他怎么樣了?”方源終于開了口。聲音沙啞難耐。 明白他問的是誰,秦諾心中有些火氣,一切都是為了他,裴翎也好,眼前的方源也好,還有溫緲這些人。一個任驚雷,牽動多少心思。 “在大牢里了。等著問斬呢?!彼麣夂艉粽f著。 意料之外,方源笑了笑,然后閉上了眼睛。仿佛已經(jīng)認命了。也許這樣的結果,從十三年前,建鄴陷落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注定了吧。 童年時候的快樂時光,永遠停留在過去。死了也好,一切都結束了,也許到了那個世界,他可以再見到他,聽著他叫自己光曦哥哥,纏著自己教他學武功,教他打馬球…… 秦諾咬牙:“對于朕,你就沒有什么話要說的嗎?” “祝愿皇上功成天下,千秋萬世?!狈皆雌降氐?。這一段詭異的君臣緣分,也終于結束了。 秦諾忍無可忍,沖上去攥住他衣領。 “你之前是怎么答應的?留在朕的身邊,絕不背叛!還有,你所留戀的南陳子民和天下安康,你就心甘情愿閉上眼睛了嗎?還有那個人,陳玹,你不惦記他了嗎?” 方源笑了笑,“皇上稟性淳厚,無論臣在與不在,都必會善待南陳百姓的。至于他,皇上布下如此謀局,必是已經(jīng)對建鄴有十成把握了,他性情傲氣,國滅之日,便是身死之時。臣在奈何橋上等一等,想必就能見到了。是非公理,到時候再一起分說吧?!?/br> “臣之前辜負了皇上的信任,按律當死,無可辯駁?!?/br> 秦諾俯下身來,緊緊盯著他的眼眸。 “然后呢,你就這么不負責任地一死了之了?一切可以放心了嗎?” “既然想要死,為什么四年之前被俘虜?shù)臅r候不死?聽到自己meimei死訊的時候不死?已經(jīng)淪落到那樣卑微的地步了,在斗場里任人欺凌,那時候都堅持著活下來,現(xiàn)在卻要放棄嗎?” 秦諾按住他的肩膀,讓自己的目光毫無避諱地直視著他,晶亮的目光幾乎要照進這個人心里頭。 “那位南陳的九皇子,朕原意饒他性命,也愿意放他回去。溫渺今天已經(jīng)提出交換人質的建議了。裴卿也前來求情,朕同意了?!?/br> “朕愿意饒了他性命?!?/br> 方源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秦諾低聲說著,“朕確實已經(jīng)有了攻略建鄴的打算,朕會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損失,將建鄴城打下來。等平定南陳故地,朕會對南陳遺族以禮相待,你說過的,朕身上也流著一半的南陳血脈,他們也是朕血脈相連的親人?!?/br> “朕會輕薄徭役,善待百姓,讓南陳故地休養(yǎng)生息,讓那里的百姓恢復和平的生活?!?/br> “在更遙遠的將來,朕還會解決北朔的威脅,讓天下靖平,河清海晏,朕要建太平盛世?!?/br> “到時候,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悲劇發(fā)生,讓一國皇子潛入敵國為細作,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br> “朕答應你,但也希望你在朕的身邊好好看著。為了這個理想中的世界,出一份自己的力量?!?/br> 說到后來,秦諾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哽咽的變調,他目光中有水汽氤氳,溫柔地讓人心顫。 他將頭埋在方源的肩頭,低低說著。 “朕不想失去你,從來到這個世界,你是陪伴在朕身邊最久的人。如果知曉是這樣的結局,朕寧愿從一開始就不知道……” 方源身體顫抖起來,似乎是無法承受這份太過激烈的期盼。 “朕答應你,無論是你還是他們,朕都會善待,以后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悲劇了?!?/br> 最終,秦諾抬起頭,將手指插入他的發(fā)絲,低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光曦,留在朕的身邊吧。” 方源猛地抬起手,握住他的手。他的眼神幾乎無可回避,低聲呼道。 “皇上……” ************ 旭日初升,光華燦爛。 這樣和煦而溫暖的天氣里,刑部衙署東大堂的門庭處,卻一點兒也不和煦溫暖。 一個身影挾萬丈怒火,沖入了衙署大堂之內。 雷霆萬鈞的氣勢,讓刑部的官員都要以為他是來武館砸場子的。 可惜,刑部大堂不是民間武館,這里工作的官員,來往的捕頭,行走的侍衛(wèi),多得是高手。京畿六部衙門之內,刑部是武力值僅次于兵部的衙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