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五百名太學生跪在宮門前請愿,而這么大一件事兒,竟然是沖著秦健去的。 東泊文辭利落,將事情原委在信中一一道來。 原來秦健被封為親王之后,領了翰林院敬華館文史編撰總領的職務,這個職位可以說即清貴,又顯赫。等文史編纂完成,秦健署上一個大名,少不得流芳后世。 文史館里如今忙于編撰的,正景耀帝的生平起居注。 按照大周文史的慣例,每一任皇帝身亡之后,都要將記錄他生平大事的起居注整理封存,一般都會讓一位宗室來監(jiān)督。秦健這個新任親王,又是景耀帝愛子,當仁不讓地承擔起了這個任務。 壞就壞在秦健對父皇的一片愛戴之心上了。 起居注巨細無遺地記錄了景耀帝一生的事跡,其中頗有幾點不光明的地方。其中最讓秦健忍無可忍的,就是他的生母郭貴妃,原本是景耀帝的弟媳婦一事。 郭貴妃身為郭家嫡幼女,原本是與萊王定親了的,沒錯,就是秦諾山莊的原主人??上г诩磳⒊捎H的時候,萊王卷入四王之亂,被一杯毒酒賜死,郭貴妃就成了望門寡。郭家本想著等風頭過了,在外地尋個本分的官宦人家,將女兒嫁了。沒想到景耀帝登上皇位后,迫不及待一紙詔書,將郭家女召入宮中。 京城不免有人議論紛紛,說萊王本就死得有些冤,他為人散漫,一心只愛詩酒花茶,雖然同胞哥哥謀反,本人完全置身事外,最后卻被景耀帝一杯毒酒賜死。其目的就是為了謀奪這個以美貌而出名的弟媳婦。 當然,這些謠言在景耀帝的鎮(zhèn)壓下,很快消失干凈。無論什么謠言,都不能阻止郭貴妃在后宮盛寵無雙,連皇后都要退避三分??上Ъt顏薄命,入宮不過十年就因病身亡了。留下一個兒子秦健依然被景耀帝捧在了心尖兒上。 史官將郭貴妃入宮始末記錄地非常詳細,包括跟萊王的婚約。這大大刺痛了秦健,跟史官爭執(zhí)起來,事情愈演愈烈。 聽完了這一堆破事兒,秦諾驚得目瞪口呆,他嚴重懷疑,這個職位是霍太后母子特意挖了坑讓秦健跳的,否則以他們對秦健的厭惡,何必給他如此清貴又好名聲的職務。 你不是在父皇的葬儀上大出風頭嗎,滿朝文武都在稱贊你至純至孝,如今就給你一個表達孝心的好機會!你是要袖手旁觀,坐視親愛的父皇青史留惡名呢?還是要出手干預,得罪這幫讀書人呢? 好吧,以秦健的臭脾氣,用膝蓋猜也知道答案。 秦健在監(jiān)督的時候,看到親愛的父皇被如此“污蔑”,尤其是事情牽扯到郭家,怒不可遏,當場發(fā)作,勒令史官修改。 偏偏史官中頗有幾個硬脾氣的,堅持認為功過是非都由后人評論,身為子嗣不應只顧為長輩遮丑而扭曲歷史。吵到最后,甚至連秦健的母族郭家也罵上了。 以秦健的惡劣脾氣,哪容得人如此忤逆。立刻命侍衛(wèi)將其中幾個叫囂地最兇的給按在地上打了三十大板。 當時是以忤逆上官,不敬宗室之名,勉強也算師出有名。然而,壞就壞在,被打的史官其中一個天生體弱多病,當天晚上一命嗚呼了。 這下子就捅了馬蜂窩,文史閣里的好些史官兔死狐悲,嚷嚷著要給個說法。 但是秦健的那個牛脾氣,跟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順著毛擼,也許還能平息,越是硬頂,越是火大。聽說了史官們罷工的消息,又派侍衛(wèi)去一頓驅趕。結果,有兩名史官在奔跑中不慎從臺階上摔下來,碰到頭顱,當場身亡。 一連出了三條人命,而且都是有品級的官員,這下子事情鬧大發(fā)了。尤其后一個史官還是太學里的老師,德高望重。 太學生們一個個群情激奮。 如今太學里的五百名學子還在宮門外跪著呢,要求嚴懲秦健這個為非作歹的親王。滿朝文武都在為北朔的戰(zhàn)事而頭疼著,他偏偏鬧出如此不消停的事態(tài),如今朝臣們對這個不省心的親王也滿肚子抱怨。 怎么看都覺得這事兒透著蹊蹺! 秦諾自動套入宮斗模式,暗暗沉吟。 如果說一個史官身亡,還有那么一絲可能是意外的話。連著死三個,絕不可能如此湊巧。 “如今京城里的情況怎么樣?”看完了信箋,秦諾隨口問道。 “都還在僵持之中,五百名學子不肯退讓,堅持要嚴懲德親王,而德親王這些天閉門不出,連入宮覲見都稱病了。”送信的小廝回答道,口齒清楚,聲音清潤,格外好聽。 秦諾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然后,他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眼前之人年約二十出頭,身材高挑纖瘦,眉目清秀俊逸,只是鼻梁上一道橫著的刀疤有些刺眼,卻也給這張過分文秀的臉添了兩分英武。 眼前這個人有點兒面生啊,不是府中經常跑腿的那幾個。在哪里見過來著…… 意識到秦諾正盯著自己看,青衣人躬身道:“屬下方源,見過王爺,尚未謝過日前王爺搭救之恩。” 言談間不卑不亢,口齒明了。 原來是自己上次在斗場買來的那一位啊!秦諾嗯了一聲,心思開始轉動,東泊真是體貼,自己在這里正閑著無聊,便宜師傅這就上門了,恩,要不要立刻問問武功秘籍的事情呢,還是先觀察一下這個人,口風太松可不行。 心里百般思量,嘴上問道:“你傷勢可好了?” “多謝王爺關心,屬下已經痊愈了?!?/br> “那就好,這件事兒你怎么看?”秦諾隨意抬了抬手上的信箋。 “朝中事務,非方源一介武夫所能置喙的?!?/br> 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應該不會隨意泄露自己,秦諾對自己的試探還算滿意。笑道,“辛苦你跑這一趟了,先下去歇息吧?!?/br> “東泊姑娘那邊,不必回信嗎?” “不必,我過幾天就要返回京城了,到時候一起回去即可。” 第23章 算學公式 比起練武功,當然還是發(fā)財大計更為迫切,明天就是去趙家作坊取貨的日子。 一大早,秦諾就備好馬車,興沖沖來到了南營,先去取了玻璃容器,雖然造型不是那么標準,光澤也不會那么剔透,但基本能符合使用條件,秦諾很是滿意。爽快地付了尾款,秦諾又帶著人來到趙家作坊。 一進門,卻見一個人影猛撲上來,其姿勢和氣勢,都讓秦諾忍不住想起前世養(yǎng)得那只哈士奇。 秦諾靈活地向旁邊一躲,定神一看,竟然是趙家老爺子。 只見趙老爺子白花花的胡子一顫一顫,如同他激動的聲音:“可算是把小哥你等到了?!?/br> 什么情況?秦諾有些納悶,該不會是因為煉制自己那點兒鐵管鐵圈,導致老爺子作坊爐子炸了吧,這激動的模樣……自己可是不會賠償的。 “小哥兒快跟我來?!壁w鼎一向是個急性子,拉著秦諾就要往后院去。 “哎,哎,你這是干什么!”李丸看不過去了,就算自家王爺一向好脾氣,今天又是微服出訪,那不能這么拉拉扯扯吧。 然而趙鼎卻不管不顧,鐵鉗一般的大手緊緊拉住,“救人如救火?。⌒「鐑航裉炀托行泻冒?。家里幾個失心瘋的,可等著您來救命了?!?/br> 什么?救人?我又不是開醫(yī)官的,失心瘋怎么能救?秦諾滿頭霧水,卻被巨力拖拉著不由自主跟著趙鼎的腳步進了后院。 “自從小哥您拋下一句話之后,就消失不見。唉,我這里可慘了,一個個瘋瘋癲癲,我這里可供不起這幾尊大佛?!币宦飞?,趙鼎絮絮叨叨著。 我怎么拋下一句話消失不見了,我還付了定金銀子呢。秦諾暗暗吐槽著,探頭看向花園涼亭。 就在涼亭中間,三個儒生正圍著桌子刻苦鉆研,唯一面熟的是上次那個賬房先生模樣的家伙,依然穿著那一身茄紫色儒衫,旁邊兩個都是生面孔,不過都胡子花白了。三個人正圍著圖紙念念叨叨,手下炭筆勾畫不停。不明詳情的,還以為是三個法師正在對著一張圖紙施展咒語呢。 “這是怎么了?” “這幾位都是工部頗有名望的算術大家?!闭f話的人一身白衣,風采清絕,神情帶著微微的無奈,正從階梯上緩步而下,“自從上次小哥你說數值錯誤,他們三個反復計算,就是無法推導出你的那個數值。如今變成了這個模樣?!?/br> 這個模樣……秦諾目光落在中年儒生那茄紫色的長袍上,不會這一位七天都沒換過衣服吧?那胡子拉碴的模樣,倒是真有可能! 秦諾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白衣人走到涼亭邊上,一聲低喝:“你們等的人來了!” 三個人這才如夢初醒,其中紫衣儒生曹七抬頭,看見了秦諾,如同餓了七天的狼見到了肥嫩嫩的小白羊,三步并作兩步沖上來。 一股咸魚的味道撲鼻而來,秦諾躲避不及,險些被他撲了個正著。幸好李丸反應迅捷,一把攔住了這頭餓狼。 李丸,好樣的,回頭給你加工資! 秦諾趕緊又后退了一步,警告道:“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的!” 曹七清醒過來,趕緊急道:“小哥兒別怕,我們是有要事相求?!?/br> 另外兩個白胡子老頭也跟著湊了上來,這兩人情況比曹七略強些,但也一個個蓬頭垢面的。 “你就是那個一眼看穿圖紙錯誤的小哥兒?” “如此年輕,不應該??!” “你如何知曉那數值是錯誤的。又如何算出了正確的參數?” “第一道弦的張力既然是三,與之對應的弦數應該翻倍,為何反而降低了?” 一個個問題撲面而來,聽得秦諾頭暈目眩。 …… 糟糕,他能怎么解釋,他只是套入了一下數學公式而已!現在這個時代,數學物理等基礎科學還沒有后世那么發(fā)達。在后世,很多高數方程都是有大能學霸總結了規(guī)律,形成了固定公式。如果自己將公式寫出來,他們會不會再追問,這個公式是怎么個法則,什么樣原理? 此時此刻,秦諾深深地后悔,自己不該一時多嘴,這不平白給自己惹麻煩嗎? 白衣人開口打斷了三只鴨子的嘈雜:“幾位先生心急之下,難免有些失禮,小哥兒請見諒。此番弓弩制定,關系重大,不知能否說明一下如何計算得出?” 他一開口,三人便不敢多嘴了,只滿臉迫切地盯著秦諾。 “這……”秦諾面色忐忑。 “小哥兒可有什么難言之隱?” “哈哈,在下心懸上次定制的貨物,不知制作的如何了。”秦諾決定先用拖字決 誰還有心情管你那幾根破管子?。讉€算學家急得抓耳撓腮, 白衣人卻并不著急,轉頭看了一眼趙鼎。 趙鼎立刻一拍腦門,“哎呀,我差點兒忘了,這就過去把東西拿過來。” 白衣人笑道:“說了這么久,尚不知小哥姓名,何方人士?” “在下王德,家中有長輩在神策營任職,其實令牌是我偷摸出來的,哈哈。” “王小兄弟放心,你的長輩必然不會責備,實不相瞞,此次新款弓弩,乃是工部耗費數年光陰,投入巨資研制的新兵器。一旦成功,我大周將士如虎添翼,尤其對付北朔鐵騎將有奇效,此乃不世之功?!卑滓氯颂寡缘?。 這么重要!秦諾嚇了一跳。雖然他有置身之外之心,但此事若真是兵部研發(fā)的新武器,也不能袖手旁觀了。從后世穿越,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一款新式兵器,尤其是高射程的新兵器,會對整個戰(zhàn)場格局產生何其巨大的影響。北朔鐵騎以一當百,大周遠遠不及,若真能以此物對抗,將是不世之功,自己身為皇子,鐘鳴鼎食,享受榮華富貴,也應該為朝野安定盡一份心力。 只是怎么應付接下來的追問呢?秦諾腦筋一轉,立刻想到了主意。 他故意面露疑難之色,嘆道:“實不相瞞,此事是我祖?zhèn)髅丶?,但剛才先生所言,牽涉國家大義,小輩也不敢藏私了。”這個時代很多家族都有祖?zhèn)鞯拿胤降任?,乃是一個家族安身立命的基礎。 白衣人眼中閃過一抹亮色:“王小兄弟若肯,在下便可保證,必然讓小兄弟家族物有所值?!?/br> “呃,這就不必了,你們只說并未見過我就可,我們家老爺子可是頑固地很,若是知曉我把家族秘傳透漏給外人,肯定要打死我的。”秦諾推辭道。 又吩咐道:“拿紙筆來?!?/br> 白衣人親自上前,遞上筆墨紙硯。 秦諾毫不客氣地接過,揮毫潑墨。 三個算學家湊了上去。 喂,兄臺,你離我遠點兒啊,一股咸魚的味道熏死人啊!秦諾強忍住不適,以最快的速度將相關計算公式寫了出來,然后一把扔給了三個人。 三人如獲至寶,立刻湊上去鉆研起來。 秦諾趁機脫身,正好趙鼎返回,帶來了他定制的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