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有時帶上車，暖風(fēng)調(diào)高了兩度，找了個路口往里一拐停了車，把有時從副駕上拉進(jìn)懷里。

    “怎么了？”

    馬路上風(fēng)大，何有時凍得瑟瑟發(fā)抖，滿臉眼淚被冷風(fēng)一吹，臉僵得都做不出表情來。這會兒暖和了過來，被凍回去的眼淚又卷土重來。

    秦深指腹溫暖干燥，一邊給她抹眼淚，低聲在笑：“傻不傻啊，多大了還做離家出走的傻事?！?/br>
    “你沒良心！”何有時仰起臉，淚眼婆娑地瞪著他：“我離家出走還不是因?yàn)槟忝?！?/br>
    秦深心里一咯噔。離家出走是因?yàn)樽约?，他順著這個邏輯往下一想，只能想到一個原因，就是有時的爸爸mama不同意他。

    “叔叔阿姨說什么了？”

    他心里沒底的時候不多，大多時候做什么事說什么話，達(dá)成什么樣的結(jié)果，心里都有個譜。這會兒她突然來了這么一遭，猝不及防，秦深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有時哼哼唧唧只顧著掉眼淚，秦深越是軟著聲音哄，她越委屈。好半天憋出一句：“我媽她罵我……她都多少年沒罵過我了……”

    “說什么了？”

    “她罵我輕賤自己，深更半夜跟野男人出門，不自重。”

    “野男人”的心又一咯噔，“還有呢？”

    “她還兇你，說你不是好人?！?/br>
    抽抽搭搭說了十幾分鐘，總算說明白了。秦深懸在半空的心往下落了落，親她濕漉漉的眼睛，只親到一嘴咸澀，柔著聲哄：“是我不好，我不該喊你下樓的。那，現(xiàn)在是要回家，還是回我們那里？”

    “不回家?！焙斡袝r利索得搖頭：“回去還得挨罵?！?/br>
    回去的路上沒什么車，一個半鐘頭就到家了。秦深抱著她上樓，脫了鞋襪洗了臉抱上床，全都安頓好了，再垂眸去看，她眼底那圈淺淺的紅暈看得他心都攥緊。

    “我媽肯定是到更年期了……該看中醫(yī)……說你不是好人……”她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卻還在講自己的委屈，迷迷糊糊連不成句，聲音輕得快要聽不到了。

    “睡吧，明天再說。”秦深關(guān)上了床頭的小夜燈，溫?zé)釟庀⒎鬟^，在她唇角淺淺啄了一下。

    呼吸弄得她癢，何有時往后躲了下，迷迷瞪瞪來了一句：“明天就領(lǐng)證去……”

    盡管明知她這是說夢話呢，秦深還是呆了下?！邦I(lǐng)證”這個詞對他的誘惑太大，他回味了好半天才把這口糖消化干凈。

    怕未來丈母娘給自己記黑賬，秦深從床頭摸過有時的手機(jī)，輕輕拽過她右手拇指解了鎖，找到聯(lián)系人發(fā)了條短信過去。

    “爸媽，我回家了，不用擔(dān)心。明天一早就帶著男朋友回去見你們，對不起?！?/br>
    他以為二老已經(jīng)睡著了，對方卻很快回了條短信。

    “何有時你翅膀硬了，深更半夜的還敢離家出走了！不見！別把亂七八糟的人往家?guī)?！?/br>
    語氣強(qiáng)硬，看樣子積怨挺深。

    秦深揉揉額頭，苦笑，原本見雙方父母的計劃已經(jīng)在他腦子里成型了，硬是被有時弄得亂糟糟的。他放下手機(jī)，開始琢磨明天該準(zhǔn)備什么見面禮、說什么話做什么事才能扭轉(zhuǎn)乾坤。

    剛這么想著，手機(jī)又震了一下，還是短信。

    “有時呀，沒事，我把你媽勸住了，你媽她也是為你好，你別跟她頂嘴。明天大年初一，改天吧，你挑個合適的時間把人帶回來，我們先過過眼，要是你媽不同意咱再想辦法?！?/br>
    短短幾行字秦深看了兩遍，笑著回了個“好”。

    刀子嘴豆腐心的丈母娘，搭上個老好人岳丈，攻略難度一下子降了一半。這會兒已經(jīng)五點(diǎn)了，隔著大半個城市，秦深仿佛都能看到中年男女憂心忡忡輾轉(zhuǎn)反側(cè)。

    他見慣了有時平時和父母相處的樣子，她對爸媽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隔兩天一個電話，預(yù)報天氣叮囑吃穿，連逛超市的時候海鮮醬油哪個牌子的好吃都要打電話問問何mama。

    唯獨(dú)在這件事上，母女隔閡太深，盛安驊又是有時的雷區(qū)，一碰就炸。這兩年想開了些，但根源的問題從沒解決過。

    還真是盛安驊造的孽，留下的爛攤子都得他來收拾。

    秦深這么想著，在身畔人白嫩嫩的耳垂上落了個吻，不光不嫌棄這個爛攤子，反而心間熾熱。一路順著她的額頭，微濕的眼瞼，還有被紙巾擦得通紅的鼻尖親下去，親不夠似的。

    她到底有多喜歡他，才會為他跟自己父母吵這一架呢。

    第50章

    何有時睡得不太熟，早上七點(diǎn)多就醒了。右膝有點(diǎn)疼, 昨天夜里吹了好久的風(fēng), 得拿熱毛巾捂捂才行。

    怕秦深會自責(zé), 她也不吭聲，自己揉了揉。

    冬天天亮得晚, 秦深背對著她, 一手枕在腦后。手邊的小夜燈有閱讀模式，柔和的光線在他身上籠了一圈, 手里拿著一沓a4紙看得挺入神。

    腰|腹處纏上一根小細(xì)胳膊, 秦深被癢得一哆嗦，抓住她的手以防作亂, 翻身躺正，“睡飽了？”

    “你怎么不睡啊，看什么呢？”何有時湊上前去瞄了一眼。他手里的這沓a4紙上邊有字有畫，什么炮碾丹沙、二鬼開門、海底撈月。

    何有時揉揉眼睛，“這什么呀？”

    “棋譜。你之前說伯父喜歡下棋, 深知棋品如人品?？上覈獯袅四敲炊嗄辏瑢ο笃逯淮滞ㄒ?guī)則, 怕是要出丑了?！?/br>
    “噢?！庇袝r應(yīng)了聲, 迷迷糊糊跟著他看完一整頁, 后知后覺地想到了什么：“這是象棋棋譜啊?！?/br>
    她剛睡醒的時候最可愛，睡眼惺忪, 聲音嬌|軟, 跟小孩子學(xué)說話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甜得要命。

    睡衣睡亂了，發(fā)絲散了滿枕，本就撩人得要命。又恰好是清晨這么個微妙時間，秦深心神有點(diǎn)飄：“是啊，怎么了？”

    何有時看棋譜一眼，又看他一眼，噗嗤笑了：“我爸爸下的是圍棋呀，圍棋你會不會呀？”

    秦深：“……”

    深吸一口氣，秦深死要面子地應(yīng)了聲：“還行?！?/br>
    他不動聲色地丟開手里這沓深奧晦澀的廢紙，關(guān)上小夜燈又陪她躺了會兒，心里開始打鼓。

    ——背了一晚上象棋棋譜，到頭才知道未來岳父喜歡的是圍棋怎么破？現(xiàn)在背圍棋棋譜還來得及么？

    *

    今天是大年初一，秦深原本計劃在中午上門拜訪的。何有時卻一覺睡到了中午十一點(diǎn)，這會兒還賴在床上，任秦深怎么哄都不起床。

    她抱著手機(jī)玩連連看，聞言挺不滿：“昨天剛挨罵，今天就回家，我不要面子的啊?！?/br>
    秦深抽走她手機(jī)，順勢接了腔：“面子給你留著，我不要面子就行了?！?/br>
    “那也不回?！焙斡袝r縮回被子里，“我媽她更年期犯了，她心氣不順的時候逮誰懟誰，沒個三五天好不了的。咱們初五再回去，正好串親戚煩得很，躲幾天算幾天?！?/br>
    秦深苦笑一聲：“我已經(jīng)上了黑名單了，再等個三五天，這輩子就再別想上門了?！?/br>
    “那也明天再去。今天大年初一，肯定會堵車的，去了趕不上飯點(diǎn)兒?！?/br>
    她縮在被子里哼哼唧唧，忽然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整個人都精神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

    秦深洗過澡剃過胡須，襯衫領(lǐng)帶都穿好了。五官精致不說，他還比前幾個月胖了些，每天又勤勤懇懇健身，扣子系到最上邊一顆，俯身時衣領(lǐng)緊繃，肌rou輪廓隱在深色的格子襯衫下，有種禁欲的美感。

    “你低一點(diǎn)。”何有時飛快一伸手，抓住他的領(lǐng)帶不讓走，非要把他拉低到自己面前。想親。

    秦深手撐在枕側(cè)抵著她的拉扯，“她還沒有刷牙”這行字在秦深腦子里循環(huán)滾動了三秒鐘，嘆口氣，認(rèn)了，低頭吻了下去。

    深長的一個吻。

    何有時捂著臉吃吃地笑，笑得秦深不明所以，她解釋：“男朋友你慘了，你不笑的時候太兇了，應(yīng)付我爸可能還行，我媽喜歡那種嘴甜人也甜的小哥，你太正經(jīng)了?！?/br>
    秦深整理領(lǐng)帶的動作一頓，彈了她一腦崩兒，“沒良心的，你不早說?！?/br>
    昨晚鬧那么一遭，他對未來丈母娘怵得厲害，這會兒聽有時說完，西裝領(lǐng)帶不敢再穿，打開衣柜找休閑款了。

    何有時賴床沒能賴多久，餓了，臥室的門大敞著，廚房的飯香七拐八繞地竄進(jìn)鼻子里。

    “秦深——”有時拉長聲音喊：“你做什么好吃的呢？”

    秦深不搭理她，故意的。

    癱在地板上取暖的胖橘聞到了香味，一個打挺站起來，邁著妖嬈的步子出了房間。

    何有時耐不住性子了，地上沒她的拖鞋，昨晚上她是被抱上床的，那雙走了一路的棉拖壓根沒能進(jìn)家門，被秦深丟外邊了。

    她光著腳跑到玄關(guān)去找拖鞋，穿好以后屁顛屁顛往廚房跑。秦深果然做了好多菜，他一個人擇菜洗菜切菜炒菜，工作量很大。

    這要是在她家，何mama得要有時和何爸爸都去打下手才行。偏偏秦深能做到亂中有序，時間規(guī)劃精細(xì)到秒，西紅柿燙皮的時候擇菜，洗菜的時候熱油，左手拿著炒勺翻炒，他右手還能分神調(diào)個醬料。

    仿佛長著八只手似的，連看他做飯都成了一種奇妙的享受。

    有時拿把小勺子幫忙攪醬汁，手殘星人也只能做做這樣的事了，還被秦深嫌棄了一遭：“洗手了沒有？”

    何有時擰開水龍頭洗了遍手，攪完醬汁就仿佛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似的，從背后抱住他，跟個樹袋熊似的抱得很緊，大大限制了秦深做飯的效率。

    秦深這回不嫌她了，身后纏著個溫溫軟軟的小女朋友，餓著肚子等著他喂食，秦深莫名有種養(yǎng)了個女兒的錯亂感。

    這種感覺實(shí)在奇妙，他這會兒設(shè)身處地地想想，要是他們真有了個女兒，大年三十凌晨兩三|點(diǎn)被個野男人拐走了，秦深怕是想剁了他的心都有。

    這么一瞬間，他竟生出一種茅塞頓開的通暢感。

    真正愛孩子的父母不會讓子女為難，所謂的“刁難”從來不是刁難。棋品如何不重要，情商如何也不重要，只是考驗(yàn)他的誠心罷了。

    他想得長遠(yuǎn)，何有時沒他這么有覺悟，眼睛盯著鍋里的蒜蓉大蝦挪不開?！拔覌屢郧袄险f我懶得很，眼里沒活兒，她要是見到你，肯定就不愁我以后過不好了?！?/br>
    秦深偏頭瞟她一眼：“我做飯，我洗碗，我喂貓，我遛狗，我鏟屎，我心情好的時候還愛做家務(wù)?！?/br>
    “那我呢？”何有時眨眨眼，忽然有點(diǎn)心虛，感覺自己很沒用的樣子。

    “你只負(fù)責(zé)一件事就行，哄我睡覺。我睡得好就心情好，心情好什么都好?！鼻厣顕@口氣，滄桑的：“我再不想失眠了。”

    何有時腦袋抵在他肩膀上吃吃地笑，唇齒間的熱氣一下下呼在他頸間，還跟胖橘似的一個勁兒蹭啊蹭。秦深癢得厲害，挪挪肩膀也沒躲開，索性放棄了，忍著癢遷就她的喜好。

    一邊跟她商量：“今晚去你家拜訪好不好？”

    剛才還喜滋滋的何有時又一下子萎了。秦深手上炒菜的動作不停，偏頭碰碰她沮喪的腦袋：“深更半夜把人家的寶貝女兒拐跑了，我總得回去負(fù)荊請罪去?！?/br>
    何有時猶豫了一會兒：“我媽是做hr的，嘴可毒，我從小到大這么些年，只要她想吵的架就沒有吵不贏的，噼里啪啦跟下刀子似的。她還不是那種無理扯三分的人，能有理有據(jù)地說得你抬不起頭來?！?/br>
    秦深又撞她腦袋：“怎么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她沒見到你人就對你有偏見了。就像昨晚上吧，”何有時換了種語氣學(xué)mama說話：“‘今天年三十！你男朋友大半夜地把你喊出去玩，外邊還下著雪，你腿又不方便，他有沒有為你著想過！’”

    “當(dāng)時我真是一個字都反駁不了?！焙斡袝r臉貼到他背上，垂頭喪氣地嘆了一聲：“唉，她特認(rèn)死理，自己認(rèn)定的事別人基本改不了。”

    “不過呢，”有時轉(zhuǎn)念又想到了一茬，笑了：“你平時看的書都是演講學(xué)、洗腦術(shù)，什么微表情心理學(xué)的，平時又總給公司高管開會，沒準(zhǔn)能跟她對上呢?！?/br>
    秦深笑得胸腔震動，倒沒被她夸得飄起來，謙遜開口：“你高看我了，我性子沉悶，沒法哄得是個人就喜歡我?！?/br>
    他把炒好的蒜蓉蝦出鍋，拿著筷子一個個裝盤，裹滿醬汁的炒蝦頭尾都一個方向，擺成了一朵花。哪怕明知吃進(jìn)嘴里都一個味道，也吃得細(xì)致至此。

    “但是呢，”秦深回頭看她：“父母不會為難子女，我?guī)е\意上門，總不會被刁難的?！?/br>
    何有時剛覺得他說的話很有道理，滿心都是“我男朋友怎么這么帥這么帥”的五彩彈幕，結(jié)果下一句，秦深人設(shè)就崩了。

    他表情還有點(diǎn)兇：“就算你爸媽不喜歡我，你也不能提分手聽到?jīng)]有？比起‘因?yàn)楦改覆煌獗黄确质帧膭∏椋腋矚g‘接受反駁、堅守本心、死不分手、偷偷領(lǐng)證’的劇情，聽到?jīng)]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