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我是出家人么?” 靈璧指著自己,轉(zhuǎn)過身來問寒松。 寒松沉吟了幾息,回道:“那若施主問起,貧僧無法承認茶好。” 靈璧的手指從自己的胸膛移到了寒松身上:“你是出家人么?” 寒松這才想起來,自己還俗了,貧僧這個自稱也不能用了。 “我不懂,為何你要欺騙他。” 嘶嘶幾聲,靈璧往寒松身邊坐下,抱著胳膊回看他。 “你呀,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br> 城中的牢獄被盧致遠封著,封鴻道人給他們指清了路,可靈璧與寒松一時之下尚不能進去。里頭亂糟糟的一團,須等到盧致遠帶人清理完畢,算算院判究竟做了多少孽之后。 尚且需要幾天的功夫,這段時間靈璧與寒松要先借宿在城中修士的宅子里。 “想不想入世?” 雙眼明亮,似夜里的星辰,靈璧從藤椅上起來,立身在了寒松對面。 和尚點點頭,還俗不入世,算什么還俗呢。 “隨我來?!?/br> 拽著和尚的袖子,靈璧拖著他往屋外走去。 右手剛剛扶在門上,墻角傳來嗚嗚咽咽的聲音,封鴻道人扭來扭去想要從繩索里掙脫。靈璧瞥了他一眼,右腳踏出門檻前沖道人開口。 “前輩,你這凡人rou身出去了可不一定回的來?!?/br> 北山寺中,修士與和尚們親眼所見,他用佛門的匕首刺死了剛剛生產(chǎn)過的婦人。 城中的和尚們不比在北山寺時,因著要守戒律清規(gu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行兇。如今怕是瞧見了封鴻,一個個恨不得殺之而后快了。 封鴻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安安分分坐在墻角不說話了。 寒松與靈璧一起出了宅院上了街道,和尚們換下僧袍,腳不著地忙忙碌碌,幫著路兩旁的商家們收拾屋子。房頂又炊煙裊裊升起,鼻尖能嗅到蔥花在熱油中烹出的香氣,耳邊叮叮當當,鐵匠鋪子里幾個男人光著膀子敲出了火樹銀花。 “此之謂,煙火氣?!?/br> 靈璧深深的吸了一口,她最愛凡間,也最愛凡人。只要還留著性命,便能在極短的時間里,壓著心底的苦楚,重獲生機。 走著走著,一家飯莊的伙計掛出了旗子,正隨風(fēng)飄揚著,靈璧示意寒松跟上。 “每間飯莊酒樓,都有個彈琵琶的小妹?!?/br> “客觀,您幾位?” 小二眼圈紅紅的,似是剛哭過不久,但見了客人,仍舊在臉上掛了笑詢問。 “兩個?!?/br> 伸出兩根手指,靈璧抬腳邁入門檻。 小二視線越過靈璧的間,瞅了好幾眼:“就您一個啊……” “嗯?” 靈璧一聽這話猛的轉(zhuǎn)身,身后竟真的不見寒松。 飯莊隔壁是家賣金玉的店鋪,寒松站在里頭,一臉茫然。 “給我婆姨買個簪子。” “誰是你婆姨?” 店家瞅著寒松的光頭出神,山上的確下來不少還俗的僧人,可也不能這么快便成了親吧。 誰是婆姨寒松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婆姨是什么意思。 第106章【一更】 首飾店的掌柜從柜臺子后頭繞了出來,手里頭拿著賬本子, 挨著寒松轉(zhuǎn)了兩圈, 上下的打量著眼巴前的和尚。 城中人誰都知道, 北山寺的和尚窮。寒松腳踩一雙黑色的布鞋, 鞋底子都快磨爛了。就算他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找到婆姨, 可上哪兒湊錢去呢? 然,城中的修士與百姓皆承了北山寺和尚救命的恩情, 總不能把恩人趕出去不是? 掌柜的將賬本子抱在懷里, 不住的點頭:“小師傅真有幾下子?!?/br> 小二最會察言觀色,聽掌柜的語氣和善,便從柜子里頭將金簪子放在托盤中雙手捧了出來。端在寒松的跟前,示意他開始挑選。 寒松垂著腦袋,拿起這根看一看,拿起另一支瞧一瞧, 在識海之中勾勒著靈璧將它們插在發(fā)髻上的模樣。 和尚看簪子,小二看和尚。店家的小二也是該當嫁娶的年紀, 可好些年了, 街里街坊鄉(xiāng)親們給他介紹了不少,愣是沒成一個。如今倒好,還俗的和尚都要比他早一步成親了。 “有沒有那種……” 寒松抬手將小二端著托盤推遠, 手指往他光禿禿的腦袋上一指:“叮叮當當,戴上去晃蕩著, 還響的?!?/br> “小師傅是說步搖?” 掌柜的上前, 把小二拽到了后頭, 親自接待寒松。 北山寺里住了百余年,偶爾下山化緣。寒松知曉妻子的涵義,卻不懂何為婆姨。同理,他知道女修頭上戴的是簪子,可步搖是什么便又是一頭霧水了。 “隨我來。” 掌柜的見和尚面露難色,也不問那么多。說的再好聽,也不如把真東西擺出來,叫客人過過眼。 拉著和尚上了樓,皆禮院的書生雖說殺了不少人,但東西卻分毫未動動。轉(zhuǎn)念一想,沒動也是應(yīng)當?shù)?。一來錢乃身外的阿堵物,是書生們口中的臟東西。二來修士用不著這些凡人花里胡哨的物件。 二樓開始發(fā)黃的墻面上星星點點的濺著暗紅色的血跡,掌柜的瞥了一眼,深吸一口氣只當沒有瞧見。壓住了涌上鼻尖的酸,從架子后頭取出了幾個木頭做的小盒子。 不同于尋常首飾店鋪里珠光寶氣的盒子,他手中的這幾個樸素又別致。 “我娘子出身北山林子里的村落。” 掌心拂過盒子上刻著高山流水的花紋,眼中滿是贊賞:“她們村子里,把樺樹皮扒下來刻處精致的紋理。” “你摸?!?/br> 他把盒子向前一推:“天下尋不出比她更好的手藝了。” 樺樹寒松見得多了,不怎么稀罕,他掀開了掌柜推上前的木頭盒子,仔細看起了里頭亮晶晶,金閃閃的簪子。 赤金嵌著紅綠色的寶石,俗氣。 綠油油的翠玉,剔透夠了,可無有絲毫靈氣。 看來看去,有支銀簪子不錯,是寒松想要的晃蕩著,風(fēng)吹來時叮當做響的所謂步搖。可與其他的一比,卻又顯得太過黯淡,沒得生機。 “小師傅,選好了么?” 掌柜的在一旁催促,老實說,店子開張了不假,他卻沒什么心思做買賣。 “要不把你婆姨叫來,戴上試試?” 小二適時的捧著銅鏡上前,鏡面兒打磨的分外光滑,清晰的倒影著人的面容。 “師傅你剛還俗沒幾天,還不知女人們的心思,可難伺候了。” 似是頗有心得,小二給寒松上起了課。 “你這樣冒冒失失的買回去,婆姨心里肯定不歡喜。” 樓上就他們?nèi)齻€人,小二卻仍是極度警惕,壓低了音量生怕誰聽見一般。 “哪怕是你婆姨親自選的,回去之后還是要挑挑揀揀的?!?/br> 寒松聽了若有所思,好像明白樂店家小二的意思,抬手在自己的戒疤上摸了摸,開口道:“那二位施…” 施主兩字出口之前,寒松及時的改了口。 “兩位道友且稍后,我去叫婆姨過來親自試試。” 蹬蹬蹬跑下了木梯,寒松踏出了金玉店鋪的大門,站在石磚路上往隔壁的飯莊里張望。靈璧沒有能前后看五百年因果的慧眼不假,可瞧個和尚并不費力氣。 女子的手拍上了僧人的肩頭,不大高興。 “你跑哪兒去了?” “去給你買簪子?!?/br> 寒松脫口而出。 抱著胳膊一連后退幾步,靈璧滿臉的不可思議:“簪子呢?” “還在里頭,店小二說你們女子小心眼子,非得叫我?guī)阌H自去試試。” 往隔壁指了指,寒松繼續(xù):“我也不知你喜歡什么樣的?!?/br> 回憶起了百子城中的舊事,靈璧沒有動身,仍舊停在原地。 “你可有錢?” “要錢做什么?” 寒松活了百年,所受之物全是別人白給的。他化緣的時候拿不下了,凡人們還非要給他。 嘴角牽起苦笑,靈璧拽過寒松的胳膊,拉著他往飯莊里走。寒松在踏入門檻時停頓了一下,似還惦記著隔壁的首飾鋪子,靈璧用力一扯,把他按在了飯莊里的椅子上坐下。 一手提起茶壺,往他面前的杯中添了水。 “入世的第一要義,拿別人東西是要給錢的。” 寒松不懂靈璧的意思,為什么他拿別人的東西要給錢呢?往日跟著住持下山化緣,敲開門后別人給他吃的穿的不說,還要往他的缽盂里放幾枚銅錢呢。 在和尚的印象里,拿別人東西時,別人該給他錢才是。 二人說話的工夫,恰好屏風(fēng)后頭彈琵琶的小妹唱完了一首曲子,在座雖沒幾個客人,卻都掏出銀錢朝她腳下扔了過去。靈璧示意寒松聽看,并解釋了起來。 “你我喝的茶,聽的曲兒,吃的飯,凡間所有的東西都得花錢買。錢呢又都得賺?!?/br> 夏日頂著三伏酷暑,冬日扛著三九嚴寒,靈璧為了賺錢買消遣,可受了不少的罪過。 “我為了幾個銀錢,撐著攤子給別人算命,很辛苦的。” 寒松從懷里掏出了缽盂,離開北山寺時沒有如禪杖一般被他丟棄,往桌上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