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老師傅,和尚們都走了,你就不還俗么?” 靈璧從石頭上起身,即便寒松沒有開口,一路走來靈璧也能看出他這個悶葫蘆心中所想了。干脆替他問了出來,省的和尚下山后惦記。 掃地的老和尚將掃帚立在一旁,連連擺手,喊了回去:“佛門凈地,女菩薩不得喧嘩!” 明明老和尚的聲音比靈璧還大。 眼下不是糾結(jié)于此的時候,靈璧拽拽寒松的袖子,低聲問:“可要告訴他?” 供奉的了千百年的佛像沒有神格,與路邊孩童活尿泥捏的小人兒也差不多。 寒松心里琢磨事情時手上不由自主的用力,掐的封鴻道人生疼,然口舌被封著,只能是啞巴吃黃蓮,有口難言,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腦袋對著寒松的后背,封鴻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定,等到日后相見,得叫小友吃些苦頭。 想了好一會兒,寒松緩步下了石階,與老和尚站了個面對面。老和尚抬起手,在寒松開口勸解他之前先出了聲。 “我與你們不一樣,天生一張白花花的紙,我是紅塵里打過滾的?!?/br> 說著老和尚山下的方向指了指:“底下的人啊,心都黑求了。” 瞟了一眼從階梯上走下來的靈璧,老和尚壓低聲音糙的如同老樹皮一般的手覆上了寒松的胳膊,反過來囑托起了他。 “小和尚下山要化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萬要躲開?!?/br> 寒松低頭瞧了瞧,老和尚的手背滿是皴裂的痕跡,皮膚薄的不像話,能夠清晰的看到底下的筋脈與血管,他推開了掃地僧的手。 “可我此去不是化齋,而是還俗。即便遇到了女人,又躲什么呢?” 出了北山寺,寒松不止要屠龍,還當入世。 第105章【二更】 老和尚搖搖頭,想再勸勸寒松。 “我在凡間時, 有這么一句話。越是漂亮的女子, 就越是大騙子?!?/br> 修界女子各個美貌, 與寒松并肩站著的靈璧, 若有人牽頭弄個評選, 奪不得頭籌也能拿個三甲。要是女菩薩生在凡間,就算是富甲一方的商戶, 也得被騙的只剩下里衣和大褲衩子。 “我知道, 老師傅您也去飯莊里聽曲兒么?嗨呀那段兒戲可真是絕了,小無忌的娘親……” 靈璧尚未察覺老和尚是在詆毀自己,還跳上前以為尋到了知己。寫這出戲的是個修士,每次閉死關(guān)出來,便放那么一段兒給茶樓。 客人們剛剛聽上癮了,修士便又回洞府了閉死關(guān)了。靈璧從小聽到大, 熬死了兩個說書的,愣是還沒寫完?;叵肫饋? 好似距離上次更新有個十幾年了, 可別時那位修士閉生死關(guān)沒扛過去吧? 心里頭不由得失落,原本想要與老師傅探討一番情節(jié),現(xiàn)在也沒了心情, 垂頭喪氣的退到了身后。 老和尚見狀,還以為是自己戳中了靈璧的心思, 上前幾步拽住寒松。 “聽我一句勸, 即便是入世, 寧沾染人命,也不沾染姻緣?!?/br> 住持都說過,修羅海每歲有百余正派修士加入。其中走火入魔者,心術(shù)不正者加起來不過三十余,剩下的都是為情所困。情之一字,往往不知為何而起,卻又叫人一往而深。比之世上最猛的□□,都要叫人沉淪。 寒松聽了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冷冷的回看著老和尚,一句話也不說。 老和尚恨鐵不成鋼,收回手走向陪了他一甲子有余的掃帚,大力在地上揮擺了起來,塵土無數(shù)飛揚而起,嗆的后頭的靈璧咳嗽不停。就連寒松身上扛著的封鴻道人,鼻尖都刺癢著紅了一片。 “貧僧言盡于此,既然決心還俗,就速速離去?!?/br> 單腿向下,長過一人的掃帚橫掃過了寒松腳下,帶起了一股風。 北山寺中不修術(shù)法的和尚有許多,禪僧里大半是手無縛雞之力,比起山下的書生還要弱上幾分。掃地聲也是其中的一個,平日里只能耍耍嘴皮子,這還是寒松頭一回見他動手。 瞧這氣勢,倒不像沒有修行過的尋常和尚了。 “這便走了!” 瞧見老和尚變臉,靈璧走上來拉住了和尚的袖子,恭恭敬敬的對掃地的和尚說道。 她聽過不少快意恩仇的江湖恩怨,里頭最厲害的往往是藏經(jīng)閣的掃地僧。北山寺有沒有藏經(jīng)閣靈璧不知,但掃地僧就在眼前了。除非晚班不得已,還是不能叫寒松與老和尚對著干。 “走??!” 拖著寒松下了山,靈璧雙手緩緩關(guān)上了北山寺的大門,將佛門凈土與滾滾紅塵隔絕開來。數(shù)日之前,她與寒松敲開了寺門,今日又親手關(guān)上。 不過幾日之間,四大仙門散了兩家,還真應了熒惑守心朝代更迭的卦象。 寺門外寒松與靈璧朝山下的城池走去,寺門內(nèi)老和尚獨自一人拖著掃帚,清掃起了破敗荒蕪的佛堂。掃走了塵土之后,小心翼翼的將從佛像身上的碎片撿起,能拼的拼一拼,不能就堆在一旁,等著閑下來慢慢修復。 反正歲月漫長。 寒松與靈璧知曉佛像里沒有神格,掃地僧又何嘗不知呢?然而佛像雖是假的,北山寺里的佛法卻是真的呀。 寺中到處散落著被沙彌們拋下的經(jīng)文,老和尚一本本的撿了起來,抖掉了上頭的塵土。將佛經(jīng)上卷了邊兒的書頁壓撫舒展,往石頭上擺好,讓頭頂?shù)钠G陽好好照一照。 “也不知還俗了的和尚,能回來幾個呢?” 話本子里說,神仙們覺的九天之上寂寞,仙子們也好,仙君們也罷,排著隊的跳誅仙臺,只為了凡間紅塵里的非凡熱鬧。且下了凡的,多半是九重天所有的天兵天將下來捉,一個個的也梗著脖子說不回去。 下了山的和尚們,多半也是如此。 在北山寺里養(yǎng)好了上的低階修士,為了報答僧人的們的恩情,紛紛將其請回了自己家里住下。等著下山殺個血雨腥風的和尚,一進城池察覺氣氛不對。 身著青衫的儒生們將城池里清掃的纖塵不染,絲毫聞不到血腥氣了。若非親眼所見,和尚們誰也不敢相信當初就是這群人在冷血的屠戮生靈。 盧致遠帶頭,領(lǐng)著皆禮院的青衫儒修們,撩起長衫跪在城門樓外。前額貼著地面,雙膝緊挨著石磚,腦門兒通紅一片。 在瞧見從山上下來的修士與和尚之后,重重的的磕起了頭。 “我等有罪,但憑懲處。” 皆禮院的儒修,有天生心眼兒壞的,跟了院判便無法無天。即便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還能將其歸罪為在聽從師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儒家至理。 還有如盧致遠一般的,明知院判有錯,卻還是選擇沉默,躲在后頭隔岸觀火。故而穿青衫的書生們有一個算一個,沒有無辜之人。 院判一死,盧致遠手里拿著象征權(quán)柄的戒尺出現(xiàn)在了人前,成了皆禮院新任的魁首。而他上來后第一句話,便是要求眾人贖罪。 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凡有罪的,都該認罰。 幾個不開眼的書生從人群中跳出來,指著盧致遠的鼻子罵,你他娘的說的叫人話?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那是法家的名言,吾輩儒修守個什么勁。 盧致遠二話不說戒尺敲將過去,便沒人敢上來攔了。也就有了如今的場面,青衫儒生跪在城門前,咚咚的往地上磕頭,血流如注亦不停歇。 “但憑懲處?!?/br> 進城的修士們咬著牙關(guān),只當沒有瞧見,越過了儒生們。腳步都不曾停頓,一家一個領(lǐng)著和尚們進了城。 家里開酒館的,將旗子洗凈掛在外頭。開飯莊的,洗菜殺雞烈火烹油。開鐵器鋪子的,爐子里重新燃起了火,鐵水化的通紅流進了模具之中。 “女菩薩喝茶?!?/br> 和尚們還了俗,而在北山寺養(yǎng)傷的修士,言語之間卻帶上了沙彌們的習慣。 “往日里都是我婆姨cao持這些,你瞧我如今一人,連好的茶葉都尋不到了。也不知道那婆姨藏到了什么地方,叫我尋不見。” “你們不恨么?” 剛剛進城不久的靈璧被拉到了一戶人家里,手中接過修士遞來的熱茶,對他們的平靜驚訝不已。 “恨啊?!?/br> 修士的腿尚未好利索,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給靈璧喝寒松端水的時候,用了好大力氣才沒有撒到外頭。 “怎么能不恨呢?!?/br> 眼圈紅著,鼻尖酸的要命,修士看起來也有個四十大幾歲,抬起袖子快速的抹過眼角,別過了頭去。 “我那婆姨是個苦命人,在娘家叫后娘打罵,跟著我也沒享過福,老了老了,還趕上這么一出?!?/br> 妻子死在他身后,他為了逃命,甚至不敢停下看他一眼。 “她想要個金簪子,我都舍不得?!?/br> 啪的一聲,眼前的男人抬手往自己臉上狠狠一抽,五根指頭的印子留在了面頰上。他腿腳不穩(wěn),這一下又用了狠力氣,一時沒有站穩(wěn)歪在了地上。 靈璧立刻上前去扶,瞧我這張破嘴,問的什么勁兒。 男人推開了靈璧的手,扶著一旁的桌子自己踉蹌著起身。擦了臉上的淚痕,苦笑著開口。 “可日子還得過不是?就算了城門外那些儒生都死了,也換不回我的婆姨了?!?/br> 另一杯茶遞到了寒松的手上,男人將沾染了茶水的手貼在身體兩側(cè)蹭了個干凈。 “女菩薩與小師……” 說到一半停了下來,下山的和尚可都還俗了,再叫小師傅便不合適,男人囁嚅一番換了個稱呼。 “女菩薩與寒松道友若不嫌棄,不妨留在這里住上幾日。家里丁大點地方,我不信還找不著婆姨藏的好茶了?!?/br> “無妨無妨!” 靈璧不顧茶水guntang,咕咚灌了兩口。 “這茶就不錯,怪有滋味的,不須麻煩了?!?/br> 男人點點頭,下唇抖得厲害,眼淚在眶中打轉(zhuǎn)。 “既然如此,二位不妨先休息,我……” 他往門外指了指,似想離去。 “你忙,不用管我們的?!?/br> 靈璧放下茶杯,聲音有些囫圇。 修士轉(zhuǎn)身離開,還不忘帶上門,屋內(nèi)只剩了靈璧與寒松兩人。 “嘶嘶嘶嘶……” 男人剛一出門,靈璧便伸長了舌頭,疼的滿地踱步。 “可燙死我了。” 也活該挨燙,誰讓自己非要問呢。 寒松端起茶杯,吹開上頭飄著的細碎茶葉桿子,果然不是什么好茶。呡了一口沒有茶葉的清香,反而有些上頭,他面露不解。 “這茶不好?!?/br> 靈璧腳掌不離地,口中燙出了幾個水泡,大著舌頭回道:“我的沒嘗出味道來,管他好不好,湊合喝不就行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為何要說茶好呢?” 和尚自記事起便在北山寺中,不懂凡間的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