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二更】

    高嶺門的規(guī)矩甚多, 一來無功不受祿, 而來要禮尚往來，三來給了別人的東西還不能要回來。

    是故當(dāng)靈璧看著寒松在掌心把玩著兩顆木球, 試圖給自己一個(gè)面子, 從中體會(huì)莫須有的她瞎掰出來的禪意時(shí), 也只能看著。

    還不如給北山寺捐點(diǎn)香火錢來的實(shí)在呢，指不定哪日師尊和掌門一起飛升, 高嶺門要靠自己和那蠢貨師兄撐門面的時(shí)候，上別的門派辦課的一定是自己。

    也不是她盼著師尊飛升, 畢竟是遲早的事，老實(shí)說靈璧對(duì)巨劍尊者至今沒有飛升一事極度費(fèi)解。

    拋開師尊不談，萬一靈璧代表高嶺門上下千百劍修去北山寺半刻，到時(shí)候不管寒松是不是方丈大和尚，念著她給捐過香油錢，是不是能給她吃和武僧一樣的飯食。

    靈璧想通寒松一樣，吃點(diǎn)rou, 飲點(diǎn)酒。

    現(xiàn)在都叫這兩顆木球給毀了, 因著高嶺門的規(guī)矩還有四。

    四來送禮要彼此相襯, 不可給收禮之人帶來無端的壓力。靈璧一向抹不去自己身上的凡人習(xí)氣, 比如眼下，叫規(guī)矩束縛慣了，她竟然一時(shí)沒有想到, 反正也沒有一個(gè)同門知道, 就算她松了又能怎樣？誰會(huì)去給掌門告狀呢？

    可現(xiàn)在靈璧思維有一定的僵化, 認(rèn)為除非寒松再給自己送上一樣值錢的東西，否則便不能給北山寺添香火了。

    可上下打量了一番寒松，破舊的僧袍，灰撲撲的布鞋面，她甚至有種預(yù)感，若是和尚抬起腳來，鞋底子肯定都要磨壞了。

    算了，不忍心叫寒松再送什么了。

    “和尚，你我二人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總不能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顧吧？比起回師門說自己屠龍失敗叫封鴻跑了，讓師兄嘲諷一番，靈璧覺得還不如去追追封鴻，試試看天道是否垂憐，再給他二人一個(gè)屠龍的機(jī)會(huì)。

    寒松望著封鴻離去的方向，搖搖頭：“卜卦非貧僧強(qiáng)項(xiàng)?！?/br>
    他的慧眼能看前后五百載的因果，也能觀人與修士近日的氣運(yùn)，卻算不出封鴻的去向。即便想追，也是有心無力，難以回天。

    “我還當(dāng)是什么緣由……”

    靈璧甩甩手，神色嚴(yán)肅：“和尚，你就說是追還是回？”

    “能追自然是追……”

    因果因果，承了天道功德是因，若不斷了封鴻的仙途，便沒有了果，他也成不了佛。

    啪的一下雙手合十，靈璧打斷了寒松的話，將披風(fēng)往身后一甩，縱身朝著溪谷的裂縫中跳了下去。

    寒松拖著僧袍連忙上前，只能看到在溝谷底極速穿梭著的玄色披風(fēng)，看不清靈璧究竟在做什么。而當(dāng)他看到時(shí)候，靈璧已然從溝底浮了上來，懸浮在半空之中，將雙手提著的連連拋向了地面，恰好砸在了寒松的腳下。

    砰砰兩聲，落下的瞬間砸的塵土飛揚(yáng)，且耳邊傳來了兩聲慘叫。待塵埃落定，寒松定睛一看，地上的是封鴻道人的兩個(gè)□□。

    靈璧緊隨其后，跟著落了下來，一腳踩住了其中一人的道袍，彎腰俯下身，給了他二人一個(gè)充滿威脅的眼神。

    緊接著抬頭，神色以極快的速度變的柔和：“封鴻道人可真夠狠心的，光顧著自己跑騎龍離去，也不說帶上他的□□?！?/br>
    不管怎么著，起碼也用了人家的身體百余年，怎么就一點(diǎn)不心疼呢？

    “剩下的呢？”

    寒松繞到靈璧身旁，學(xué)著她的樣子，踩住了另一人的道袍。

    “方才動(dòng)地龍的時(shí)候亂，血呼啦差的在裂開的溝隙和下沉的深洞里躺著呢，就他倆活著。”

    封鴻道人忘了他的□□，靈璧可不曾忘記。

    腳尖從道袍移到了其中一人的胸口，狠狠的踩了下去：“封鴻道人現(xiàn)在何處？”

    兩具□□的動(dòng)作幾乎一模一樣，神色也是一致，雙眼無神，有種行尸走rou一般的空洞感。叫靈璧踩著胸膛，也不知道出聲，只是用黑漆漆的雙眼，不帶絲毫情感的回看踩著他的靈璧。

    更顯詭異的是，寒松腳下的那一位，脖子扭了一個(gè)詭異的弧度，也這般看著靈璧。

    “休要與我裝神弄鬼，封鴻道人現(xiàn)在何處？”

    要不是師門不讓嚴(yán)刑拷打，靈璧腳上的力度會(huì)比眼下更重上三分。

    不管是從師尊銅鏡里看到的也好，還是她與寒松剛來時(shí)看到的也罷，這些□□與封鴻道人心意相通不假。他騎著龍去了什么地方，他二人，若還能稱之為人的話，斷然是知曉的。

    兩具□□雙唇緊閉，皮rou上沒有一絲的活人表情，凡人做的那些皮影人戲，也比他們的面目更生動(dòng)些。

    “怕是問不出什么了……”

    寒松抬起腳，腳下封鴻道人的□□保持著同樣的姿勢(shì)不曾因此變換。

    “不如你我二人先沿著此路行進(jìn)，封鴻道人騎著龍，沿途的的修士自然會(huì)認(rèn)得。”

    “兩位小友還是不肯放過貧道呀！”

    就在靈璧和寒松一籌莫展，打算另尋他法的時(shí)候，地上躺著的兩具□□，面目忽的就生動(dòng)了起來。

    眉眼中也有了笑意，皮rou下方也了魂魄占據(jù)：“可真是執(zhí)著，后生可畏??！”

    □□的手抬起，握在了靈璧的腳腕上，往自己的胸口處按了按：“女修就是女修，沒多大力氣，這么輕踩上來能問出些什么？”

    面上閃過一絲嘲諷，兩具□□的目光落到了寒松的身上，朝他勾了勾手指：“叫和尚來踩！”

    滿是嫌惡，靈璧從這人的手中抽回腳，改用師尊的巨劍指向他的頸窩處。

    “不知前輩眼下在何處，方才不曾分出勝負(fù)，我二人還想與前輩討教呢?！?/br>
    劍尖鋒利無比，只是在皮膚上輕輕一掃，便是一道血痕。鮮紅的血珠凝結(jié)，兩具□□面上的笑容更大了。靈璧站在上方向下看，甚至能夠看到他們發(fā)黃的后槽牙。

    “貧道能說，只怕你二人不敢來。”

    “縱使龍?zhí)痘ue，有和尚作伴，我也敢闖一番?！?/br>
    第63章【今天只有一更】

    絲毫不畏懼靈璧手中的巨劍, 封鴻道人的分身躺在地上，手指夾著劍尖將其挪到了別處。

    “小友, 你不挪開我又如何為你引路呢？”

    不管封鴻到底藏的什么心思, 反正對(duì)靈璧和寒松來說，眼前他的兩具凡人分身是不足為懼的。嫌惡的抽回巨劍，將劍身在自己的披風(fēng)上擦了擦后，方才收入身后的劍鞘之中。

    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靈璧給他讓出了起身的地界，警告一般的開口：“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樣？”

    封鴻道人的手段，叫寒松和靈璧不得不時(shí)刻心懷警惕。與尋常的修士不同，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huì)做些什么。

    地上的兩個(gè)凡人, 雙手撐在地上, 掌心滿是與青草混合的泥土。原本摔下溪谷之中就頗為狼狽, 再叫靈璧扔到了地上，淺色的道袍上青一塊, 污一處的。

    起身拍拍身后的泥土，二人并肩站到了一處, 動(dòng)作如鸚鵡學(xué)舌一般的整齊。雙手抓起道袍往前一抖, 將上頭沾著的青草與泥土抖落, 朝著靈璧半彎了彎腰。

    “說起來還要多謝靈璧小友, 替我將這兩具分身救了回來。雖不然我這一走，還當(dāng)真是要爛在這里了?！?/br>
    即便沒什么用, 使了百年的rou身總算仍讓封鴻有幾分眷戀, 是故在靈璧救起詢問后不多時(shí), 剛一感應(yīng)到，封鴻便立刻散了道神識(shí)過來。

    對(duì)靈璧與寒松來說，若封鴻道人從始至終能如方才打斗時(shí)一般，對(duì)他二人的接受程度會(huì)提升不少。魔修就該有魔修的樣子，畢竟傷天害理的事情都做下了，再拘泥于這種小節(jié)又有什么必要？

    做給誰人看呢？

    然靈璧抹不掉身上的凡人習(xí)氣，寒松吃酒吃rou卻也要守不殺生，戒女色的清規(guī)，封鴻道人早年在凡間時(shí)讀的是圣賢書。行事稱不上君子，卻當(dāng)?shù)闷饌尉尤齻€(gè)字。

    道謝之后也不見靈璧與寒松有什么反應(yīng)，兩具分身的面上不曾露出惱怒的神色，眉眼彎彎的揉了揉肚子。

    “可說句難為情的話，兩位小友勿要介意?！?/br>
    咕嚕嚕的響聲從分身的腹中傳來，二人聲音不約而同的伴在一處：“當(dāng)時(shí)為了早些死，貧道這兩具分身實(shí)則是rou體凡胎，尚未辟谷。”

    “在引路前，還望兩位小友尋些吃食來，讓我等填飽肚子。前行路上，山高水長，肚子里沒有油水，是走不動(dòng)的?！?/br>
    剛剛起身還不到幾息的時(shí)間，這二人便又掀起道袍席地坐下了。

    寒松開了慧眼，視線掃過了整片溪谷，就沒有尋到任何的活物，事實(shí)上，他與靈璧被巨劍尊者撕裂虛空送來之后，除了封鴻道人和他的幾具分身，不曾見過任何可以動(dòng)的東西。

    蟲也好，鳥也罷，都只存在于寒松慧眼中看到的千年前的幻象之中。此地只剩了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的死氣與怨氣，清澈見底的溪水中也不見有蛙或是魚的蹤影。

    “你二人身上有煙火氣，也不曾杜絕口腹之欲，想來能理解貧道的難處?！?/br>
    盤腿坐在地上雙手放在膝上，就算封鴻遠(yuǎn)在天邊，可光是這兩道藏在分身之中的神念，就叫靈璧渾身上下的不妥帖。

    “前輩，你讓我上哪給你找吃食呢？”

    也不知封鴻到底在這里做了多少冤孽，正是結(jié)果的時(shí)候，棗木上卻連一顆棗子都不掛。方才蛟龍?jiān)诘氐椎哪且环垓v，叫溪谷中的多半樹木轟然倒下，為數(shù)不多還歪歪扭扭立在那里的，上頭的枝葉也沒多少了。

    封鴻自然理解靈璧的意思，此地溪谷中的水也不能飲，若是棗木上結(jié)了棗子，不論青的紅的，脆的面的，誰吃了誰拉肚子。

    分身的兩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靈璧：“取木的家伙什小友都隨身帶著，難不成虛空之中沒有一樣能吃的東西？”

    ……

    一語驚醒夢(mèng)中人，她倒是在虛空之中存了些從凡間買下的零嘴兒，可那是給自己吃的。

    拉長了臉，靈璧可不想慣著封鴻：“沒有你能吃的。”

    “貧道與那和尚一樣，葷素不忌，酒rou穿腸過，道祖心中留呢?！?/br>
    靈璧說的話，封鴻顯然不買賬。

    呲啦一聲，寒松將拖在身后的僧袍撕扯了下來，上腳將地面踩平整后將撕扯下的半拉僧袍撲了上去。

    身為和尚，即便是個(gè)武僧，心胸也很寬廣。眼下與封鴻爭一時(shí)的口舌之快并無多大的益處，還不如給他弄些吃的，早日上路的好。

    靈璧的虛空之中究竟帶著什么吃食寒松不知，可他自己的乾坤袋里，有rou也有美酒。

    一股腦的將東西倒在了鋪在地上的半截僧袍上，寒松席地坐在了兩具分身的對(duì)面，歪了歪頭示意靈璧在自己的身邊落座。

    “這才對(duì)嘛，你這花和尚，還是個(gè)妙人呢！”

    兩具分身一人拿起一壇酒，扯掉了上頭封口的紅色布團(tuán)，仰著脖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口。興許的是喝的太急，有一股亮閃閃的銀線，沿著的他們的嘴角向脖頸處延伸著。

    幾口下去壇子見了底，隨手將褐色的酒壇丟到一旁，臉頰染上了幾分紅暈，開口時(shí)舌頭跟著有點(diǎn)大。

    “世人都曉神仙好，功名，嬌妻，兒孫就是忘不了?！?/br>
    兩人動(dòng)作依舊齊整，指著自己的胸口，一人面對(duì)寒松，一人面對(duì)靈璧：“貧道就不一樣，功名，嬌妻，兒孫都能舍棄，唯獨(dú)放不下仙路一途?！?/br>
    原身自辟谷之后不曾飲食，還是凡人的rou身來的自在。

    靈璧與寒松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沒有要接話的意思，封鴻討了個(gè)無趣。用手指捏起了一片rou送入口中，在齒間嚼了幾下，視線落到了天邊火燒一般的云上，含糊不清的指著那邊：“小友快瞧，天色將暗！”

    太陽東升西落，就連凡間小兒都習(xí)以為常的規(guī)律，不知封鴻在興奮什么。

    咀嚼的速度慢了下來，兩具分身不慌不忙的吃著東西，一連吃到日頭徹底消失于西邊的天際，一輪明月取而代之，掛在了半空之中。

    “貧道與你二人有緣，善緣也好，孽緣也罷，都是緣分?！?/br>
    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來，兩具分身站了起來，一人走向靈璧，一人走向寒松，在他二人面前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