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入海二字談何容易？故而蛟蛇都要等一個機(jī)緣, 等到等到驟雨傾盆, 洪水爆發(fā)，它便借著水勢隨波逐流，一躍入?；缮颀?。

    從這些再聯(lián)想到今歲的雨季來的要遠(yuǎn)比往年早, 陰雨連綿數(shù)日, 河水暴漲。

    可不就是要走蛟了嗎？

    “仙子, 佛爺！幾個孩子就能就一鎮(zhèn)千戶人家的性命啊！大不了此時完了, 我親自到孩子們的家中, 一死謝罪還不成嗎？”

    先前那位同靈璧和寒松辯解的勞役又開始哭天搶地了。

    靈璧沒有等到寒松的回答, 心中正是急躁, 反手就是一劍抵在他的喉頭：“住口, 那些孩子的主意你不要打。有本事自己跳進(jìn)河里, 瞧瞧河神吃不吃這一套！”

    勞役被突如其來的劍嚇了一條, 還想在說什么, 可絲絲寒意從劍尖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仿佛再多說一句，眼前這位模樣姣好的仙子，真能做出將他拋入水中之事。

    雙唇囁嚅了兩下，聲音淹沒在了嘩啦啦的雨勢之中。

    見他安分下來，靈璧收回劍朝著河岸邊走去。站在堤岸上向下頭望去，河水好像又高了些。走蛟豈是你一鎮(zhèn)千戶人家的性命，怕是凡此河所經(jīng)之處，皆要生靈涂炭。

    寒松仍舊浮在空中，瞧見靈璧走來，他才落了下來。

    “貧僧看，的確是要走蛟了?！?/br>
    寒松指著不遠(yuǎn)處的石橋：“這便是它要過的第一座?！?/br>
    從橋洞下頭鉆的那是蛇，走蛟若想化龍，便絕對不可低頭，一定要從橋上過。連過九座拱橋，就可以入海化龍，脫胎換骨了。

    怎么都叫自己給趕上了。

    靈璧看著寒松，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異樣的念頭，這禿頭和尚別不是個災(zāi)星吧？不然的話，怎么只要跟他碰在一起，就總碰不上好事呢？

    想是這么想，還得與寒松一起想法子解決。畢竟走蛟與洪水不同，防洪是凡間官府的事，他們修士瞧見了，摻和進(jìn)去還容易沾染因果。走蛟若是放任不管，浮尸千里不是說說而已的。

    嘆了口氣靈璧收起雙劍，有些不知所措，哭喪著臉拖長調(diào)子喊了聲：“和尚……”

    寒松抬手，將插在地上的錫杖收回了手中，望著靈璧：“女菩薩，久違了。”

    “現(xiàn)在是敘舊的時候嗎？”

    靈璧一連茫然，明明自己在等著和尚想辦法，他卻突然來了這么一句？當(dāng)然，按著兩人在百子城和金杯秘境的過往，靈璧也不能駁了和尚的面子。

    是故她也站好，朝著寒松施了一禮：“小師傅，久違?！?/br>
    “貧僧倒是有一個法子?！?/br>
    與靈璧寒暄完，寒松進(jìn)入了正題，他仍指著石橋的方向，目光卻與眼前的女修交匯。

    “你我二人皆身負(fù)功德，若是我自絕與橋頭，你自絕于橋尾，來做石橋的生樁。別說蛟龍了，管教他神龍來此，也過不了這座橋?！?/br>
    吞咽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聞，靈璧好像知道為何寒松要與自己敘舊了。掌門首徒每次攔住自己敘舊，說起靈璧曾在少年時多次辱罵自己的經(jīng)歷后，總會借著靈璧羞愧之時，問她借些靈石。

    不過靈石也好，銅錢也罷，都是些身外之物。靈璧有巨劍尊者這樣的師父，身上根本不缺靈石。每次都會痛快的給他，只當(dāng)破財免災(zāi)了，連這位同門究竟拿靈石做什么都不過問。

    別人至多也就借些錢財，寒松這干脆是要自己的命??！雖說兩人也曾一起經(jīng)歷過生死，可不代表靈璧就愿意再一次經(jīng)歷生死啊。

    “不成?！?/br>
    靈璧果斷的搖頭，神色決絕，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佛門盛行什么以身飼虎啦，割rou喂鷹啦，那是你們禿頭和尚的事。靈璧身為一個法修，并沒有這樣的愛好。在金杯秘境的時候，儒修盧致遠(yuǎn)還給自己上過一課，叫窮則獨(dú)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

    靈璧自認(rèn)現(xiàn)在她處于窮則獨(dú)善其身的階段，且距離兼濟(jì)天下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不成，肯定不成?！?/br>
    于是她連連擺手后退數(shù)步，拉開了與寒松的距離。

    “為何？”

    寒松面露不解，上前一步追問。

    “為何？”

    瞪大眼睛，靈璧覺得這和尚是瘋了，你竟然還問我為何？

    當(dāng)日怎么回答的巨劍尊者，靈璧今日就怎么回答寒松。

    她毫無羞愧之色：“因?yàn)槲遗滤馈！?/br>
    寒松聽了越發(fā)的不解，耳邊河水洶涌，他道：“貧僧記得劍修都不怕死?！?/br>
    劍修不怕死，怕死非劍修，這在修士之中廣為流傳。不管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儒修，還是明鏡亦非臺，何處染塵埃的佛修，都知道這個道理。

    劍修不怕死。

    但寒松也只是問問，他并不想強(qiáng)求靈璧。念珠仍然纏在手腕上，他單手豎在了胸前，朝著靈璧彎下腰，深深的拜了一拜。

    “那貧僧去便好?！?/br>
    “和尚你是不是瘋了！”

    靈璧急忙抓住了他的僧袍，恨不得現(xiàn)在就敲開和尚的腦袋，看看他的戒疤下頭到底有什么。是腦子還是剛剛下河進(jìn)水了。

    “你不想活了嗎？”

    即便身負(fù)功德，但河中可是長了角的蛟蛇，差一步就成龍的神物，靈璧可不敢賭寒松能否扛的住。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

    寒松從靈璧手中掙脫出來，后面的話沒有說出口，說出來就不成了。

    因?yàn)樨毶膊幌肱兴_死啊。

    第36章【一更】

    湍急的河水拍打著堤岸, 寒松面色不改, 朝著石橋走去。

    “和尚！”

    靈璧試圖讓他停下，可寒松似不曾聽見一般，腳步未停頓只是一步步向前。

    不知是不是存了必死的決心, 寒松連避雨訣都散了去, 任憑雨滴跌落在肩頭, 破碎成更小的水滴四濺開來。

    或許是寒松的背影太過決絕, 以至于靈璧心中的愧疚之情壓住了她怕死的心, 向前沖了幾步攔在了寒松前頭, 雙手拽住和尚的胳膊, 給他送上了避雨法訣。

    雨仍在下, 只是避開了他們二人, 通通落到了別處。

    “傻和尚，你可千萬別自絕在那橋上！”

    靈璧松開手, 拍著胸口保證：“你先在上頭撐一會兒，我這就回去叫師尊！”

    烏云已經(jīng)徹底遮擋住了月色，四下黑漆漆的一片，除了河水尚能反射些光芒之外，視野中只能看清幾步之內(nèi)的距離。

    松開拽著和尚的手, 靈璧朝著東邊連綿的高山到：“高嶺門就在那里, 我?guī)熥饎倓偝鲫P(guān)不久, 他一定有全身而退的辦法！”

    誰也不知道河中的蛟龍究竟修行了多少年, 此次走蛟又會鬧出多大陣仗。但有一點(diǎn)靈璧知道, 走蛟之時可怕的并非長了角的靈蛇, 而是靈蛇苦等了多年洪水滔天的時機(jī)。

    “和尚你可聽清了？”

    她提高聲音問道。

    寒松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就是高嶺門所在。然而此刻即便他有一雙慧眼，仍然什么也看不見。不過瞧著靈璧的表情，他倒是點(diǎn)頭了。

    “好?！?/br>
    一個字從齒間蹦了出來，寒松道：“貧僧等著施主回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靈璧也不拖延，眼下可不是拖延的時候，照這雨勢留給她回師門搬救兵的時間并沒有多少。

    反手將劍從虛空之中喚出，往半空一拋，靈璧縱身一躍跳了上去，頭也不回的朝著東邊綿延的群山飛去。

    寒松面朝靈璧離開的方向望著，直到他的慧眼中只剩了線一般的雨。抬手一揮，破了靈璧用劍劃下的法訣，遙遙沖著那幾個勞役喊道。

    “回去與鎮(zhèn)上的百姓說，凡壯勞力，都搬著砂石來河堤旁候著?！?/br>
    勞役沒了束縛，站起身子高呼：“佛爺，那發(fā)洪水怎么辦！”

    “若洪水真的來了，藏在城中也無用?！?/br>
    撂下這一句話后，寒松繼續(xù)朝著石橋走去。身上披著靈璧臨走前留下的避雨訣，可每當(dāng)腳掌落地之時，踩在河岸邊的草叢上，都會濺起無數(shù)的水滴。

    來時寒松也曾像此刻行走河岸一般，用雙足丈量了附近城鎮(zhèn)的每一塊石磚。遠(yuǎn)處群山綿延，又有長河駛過，此地的地形低洼，城池所在更是一處盆地。洪水襲來，凡人怕是連躲得地方都沒有。

    忽的腳下傳來不同的觸感，不似堤岸上的野草柔軟，石橋上甚是堅硬。

    找了塊還算完整的石磚，寒松掀起僧袍坐了下來。雙手合十，兩眼緊閉，身上的佛光驟氣如同紅日之輝。寒松口中念著佛經(jīng)，心中卻盤算著下一步該做什么。

    禪杖立在身側(cè)，想起住持似乎說過蛟龍腹部柔軟，是致命所在。

    和尚守著石橋，靈璧御劍回了宗門。情況緊急，她也顧不得師門的規(guī)矩，直接御劍上了無盡的石階，砰砰砰三聲扣響了門。

    守門的弟子慢悠悠的來，開了一條小縫，露出一只眼睛。

    “靈璧師姐，已是宵禁時分，你現(xiàn)在回來不合規(guī)矩?！?/br>
    指了指山下城鎮(zhèn)處透出的隱隱燈光：“師姐可以去凡人城鎮(zhèn)里住上一夜，明日再回來?！?/br>
    此人還不是說說而已，話音落下竟然真的把門關(guān)上了。

    咣的一腳，靈璧踹在了門上，拍著木門吼：“讓我進(jìn)去，我有要緊事求見師尊！”

    守門弟子嘆了口氣，推開一道更小的縫：“靈璧師姐，不是我為難與你，是真的不合規(guī)矩。”

    靈璧的手順著門縫伸了進(jìn)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

    “師弟，礙于規(guī)矩我不能揍你?！?/br>
    將人從門內(nèi)拽了出來，靈璧按著他靠在墻上：“但我進(jìn)去之后，會一直關(guān)注師門的規(guī)矩有沒有適當(dāng)?shù)母膭印！?/br>
    守門的弟子被靈璧的話嚇到，沒有繼續(xù)阻攔，雙手舉過頭頂：“師姐可以先進(jìn)去，但我明日一定會報與掌門的，這是……”

    “規(guī)矩！”

    好了知道了，規(guī)矩規(guī)矩。若有一日我做了掌門，第一件事就是廢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規(guī)矩。進(jìn)門之后，靈璧直奔巨劍尊者的洞府，御劍飛了好一陣子才停在了山巔最高處。

    被劫雷劈過額棗樹不知師尊是怎么調(diào)理的，竟然已經(jīng)生出了嫩芽，要不是看著嫩芽還小，靈璧恨不得現(xiàn)在就給樹磕頭，取一塊雷擊木給師尊送去。

    起碼還更容易求求情不是。

    洞府內(nèi)亮著一盞燈，除了靈璧之外，巨劍尊者沒有別的徒弟。是故順著燈光，直接敲響了木門。

    “你還知道回來?！?/br>
    里頭的人聽見敲門聲，隨手將一本書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