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然而等那些勞役走近了,靈璧才看清他們手中提著的是什么。 他們拎著孩童的后領(lǐng),用白色的布將小娃兒的嘴纏住發(fā)不出聲來,只能雙手雙腳不住的撲騰。 有幾個孩子性子剛烈,教人提著脖子仍不住的踢打著抓著自己的勞役。 其中一個勞役走上石橋,夜色里看不清勞役的神情,只見他動作熟練,沒有半分的猶疑,將孩童扔進(jìn)了被河水沖壞露出的空洞里。其他幾位,提著娃兒們下了河堤,瞅見個窟窿就把人填了進(jìn)去。 即便被堵住了嘴,嗚嗚的哭聲還是伴著河水轟轟傳到了岸邊的蘆葦叢里。 靈璧這才知道,為何明明算到孩童們在此地,村民們來了卻尋不到自己的娃兒。原來是叫這些修橋的勞役給捉來打生樁,塞豆窿了。 勞役們有的手持鐵鍬,鏟起了泥沙要往孔洞里傾倒。還有的雙手托起石磚,想要將娃兒探出的腦袋壓下去給蓋上。 都說魔修行事殘忍,在靈璧看來凡人比之更甚。 有些匠人在建橋前,要先要活捉一對童男童女來打生樁。男童埋在橋頭,女童葬在橋尾。 洪水為患時堤壩常常崩潰,便捉來孩童塞進(jìn)放進(jìn)堤壩內(nèi)的排水的豆窿內(nèi),借以安撫河中的亡靈,好保堤岸的太平。 今次可都叫靈璧給趕上了。 冷笑一聲,她從蘆葦叢中現(xiàn)身,手持雙劍浮在半空之中。 “住手!” “且慢!” 第34章【一更】 說住手的是靈璧,說且慢的, 她循著聲音回頭望去, 來人她在夜色里也能一眼看清。 換了一身新的僧袍仍舊樸素,起碼沒有原先狼狽了。藏在云后微弱的月光,與他身上的佛光比起來, 像是與日爭輝一般徒勞無力。 “寒松?” 靈璧轉(zhuǎn)身, 如何能夠不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久違了, 女施主?!?/br> 他面向靈璧點(diǎn)點(diǎn)頭, 半月前才分別, 自然不會認(rèn)不出。 “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你我先將那些孩童救下來吧?!?/br> 是故, 說住手的靈璧還未動身, 說且慢的寒松已經(jīng)沖了上去, 和尚還真是個急性子。他二人即便在修士之中, 只要不太過分,幾乎也可以橫行, 在凡間自然不必多說。 因著能壓他們一頭的元嬰修士放不下面子,一般不會與其計較。而不在乎面子的化神修士呢,多半看不起金丹修士,懶得和他們計較。 故而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在各地跳的最歡的, 便是金丹一輩。 比起在修士城鎮(zhèn)出風(fēng)頭, 靈璧更喜歡凡人城池。即便現(xiàn)在像城南王寡婦提著蘆花雞一樣, 她提著一位勞役的后領(lǐng)將其扔在了河岸邊的草灘上, 仍舊更喜歡凡人城池。 當(dāng)然,這幾個人不在她喜歡的范圍內(nèi)。 咚咚咚幾聲,寒松把堤岸上的那幾個勞役一起扔到了靈璧這里。施了個術(shù)法,將那些孩童堤岸的排水孔里救了出來,送到了雨棚之中。 伸手取下在娃兒們面上緊緊纏著的布條,在干燥的地方攏了一團(tuán)火,驅(qū)散夜色中的寒意。 幾個孩子本就被嚇的瑟瑟發(fā)抖,寒松兇巴巴的把他們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個個縮在那里一動不動,抽抽搭搭的哭著。被從橋尾救出的童女哭著喊娘,橋頭的童男怕她惹惱了和尚,趕緊捂住了小姑娘的嘴。 寒松見狀對外頭的勞役越發(fā)不滿,黑著一張臉道:“小施主們先在此地歇腳,貧僧去教訓(xùn)那些混賬?!?/br> 在北山寺的住持看來,寒松是全寺最沒有佛性的和尚,偏偏他卻最有佛緣。 撂下這句話,寒松手中握著禪杖沖進(jìn)了雨水之中,雨滴拍打著錫杖上的散件。對那幾個勞役來說,由遠(yuǎn)及近,聽著更像是催命的鈴鐺。 “佛爺息怒!仙子饒命!” 為首的勞役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四五十的漢子了,說這話的時候嗚嗚咽咽帶著哭腔,毫無骨氣。 他旁邊跪著的勞役壯著膽子抬起頭看了一眼,扯了扯勞役頭目的袖子,使了個眼色。 幾人在看清寒松之后,瞬間改口:“仙子息怒!佛爺饒命!我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寒松的錫杖已經(jīng)抬起,頂端的半斧閃著寒光,抵在了求情勞役的脖子上,沒有要聽的意思。 脖頸處劃出了輕微的血痕,溫?zé)岬囊后w順著淌進(jìn)了懷里,勞役頭子抖如篩糠,雙手舉過頭頂:“佛爺,佛爺!” 他旁邊的那位勞役,卻是另一幅面孔。 雙手抓住寒松的錫杖,拉過來懟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我等罪孽深重,只要佛爺不怕破戒,那要?dú)⒈銡⒑昧?!?/br> “嘿還有理了你!” 靈璧擼起袖子,劍尖跟著抵了上去,口中道:“和尚你讓開!” 勞役閉上雙眼,視死如歸:“只求仙子讓我等將那些孩子塞進(jìn)豆窿里,再殺我也不遲!” 聽了這話,靈璧簡直氣急,劍柄咣的一下砸在了此人的腦袋上:“寒松你可聽見晃蕩的聲音了嗎?” 寒松搖頭,不知靈璧何意。 之間靈璧蹲下身,湊在此人的耳邊:“腦子也沒進(jìn)水啊,為何說起了胡話?” 勞役緊咬著牙關(guān),即便靈璧的威壓已經(jīng)讓他難以呼吸,卻還是脊背挺直,任憑冷汗連連也不改口。 “仙子,我等也是爹生娘養(yǎng),若沒有苦衷豈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眼眶微紅,他握緊雙拳,臉上掛著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抑或是二者混雜在了一處。抬起胳膊往身旁洶涌的河中一指,勞役直視著靈璧的雙眼。 “銅鐵的玄武像,我們自掏腰包往河里扔了五座?!?/br> 拽著那位勞役頭目的袖子,他道:“老劉前日把自己親閨女都送給河神當(dāng)媳婦了,仍然無法叫河神息怒。連日大雨,已經(jīng)沖壞了石橋,堤岸也撐不了多久?!?/br> 男人吸吸鼻子:“官府只道是半月內(nèi)要我們修好,修不好全家下大獄……” 全家下大獄就可以害人性命了?親生骨rou送入河中溺斃?爾等真的是該死,罪該萬死! 靈璧正要要反駁,他目光灼灼:“下大獄我也不怕,反正現(xiàn)在也不是人過的日子。進(jìn)了里頭衙門還得管我全家老小一口飯吃。” “但是仙子,你可知若是河堤決口會怎樣?” 男人推開抵著自己脖頸的劍,雙手扒開地上的草,攏了幾個團(tuán)堆著:“鎮(zhèn)子上有千戶人家,都要因此喪命啊仙子!” 見靈璧一時僵在那里,勞役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朝著雨棚走去,口中默默道這些孩子今日必須死。 “且慢?!?/br> 寒松一個晃身攔在了那人前面,一腳將他踹回了原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靈璧施主,且看著他們。” 錫杖往腳下泥濘的河岸一插,寒松解開僧袍,露出結(jié)實(shí)的胸膛。 靈璧別過頭去,這和尚真是的,干什么又脫衣服。 “貧僧下去會會這位河神?!?/br> 只聽撲通一聲,他跳進(jìn)了洶涌的河水之中,轉(zhuǎn)瞬淹沒在了波濤之下。 探頭往下看了一眼,靈璧也沒有在意。自己在金杯秘境里不過得了些許功德,就能招來劫云。寒松沐浴功德之光許久,想來若是有人要傷他,自己就會先行斃命。 故而也不擔(dān)心,劍尖繞著這幾位勞役畫了個圈,將他們?nèi)υ诶镱^動彈不得。 她朝著雨棚走去,收了人家父母的銀錢,也該送佛送到西,把孩子們送回去才是。 再說下了河的寒松,河水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湍急。好在寒松水性極佳,下水便直奔河底。腳底踩在了粗砂之上,因著流水浮人,竟然察覺不到踩著異物。 走了幾步,寒松看見一尊鐵塑的玄武像,足足有半人之高,上頭掛滿了水草,估計有些年頭了。再往前走,十余步就又是一尊,這尊玄武口中還拴著紅色的繡球,尚未褪色,應(yīng)當(dāng)剛?cè)胨痪谩?/br> 寒松覺得奇怪,順著水流的方向繼續(xù)向前走去。約莫走了有半個時辰,直走到河水從清澈變得渾濁。水流越發(fā)的湍急起來,稍不小心就會有泥沙入眼。 北山寺的后山有一座小瀑布,瀑布下方是一汪清澈的湖。他打水時常在湖邊行走,活水中很少有無魚的情況?,F(xiàn)下所處的這條河,大到寒松這個游僧都曾聽說過。然而在河底走了這么久,別說魚了,只有鐵王八,沒有活烏龜。 莫不是真的像上頭的凡人所說,河神發(fā)怒了? 修士白日飛升,也只是天道接引去另一方世界罷了,并無什么真神可言。是故,所謂河神,寒松更多的懷疑是個王八成精。當(dāng)然,能攪弄出這般風(fēng)云的,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王八,而是江鰲。 住持和尚曾說,相傳在東海之濱,大鰲馱著蓬萊,方丈,瀛洲那三座仙山。 想到這里,寒松覺得或許此地的河神當(dāng)不起鰲的稱號,仍是個王八精。 河水越發(fā)的渾濁了,即便開了慧眼,前方仍是一片模糊。寒松一步一頓,穩(wěn)穩(wěn)向前,忽的耳邊傳來了一聲嘶吼。河水裹挾一股惡臭朝他襲來,腳尖點(diǎn)地跳到了上頭躲過。 寒松低頭一看,一道長長的尾巴從他方才站立的位置甩了過去。沒有碰到寒松,卻是將一座玄武像砸到了別處。 長尾卷起了更多泥沙,眼中不當(dāng)心進(jìn)了幾粒,抬手搓揉了幾下后紅著眼圈重新睜開。 河水卻突然變得清澈,他對上了一雙更紅的眼。 眼珠子足足有酒樓門口掛著的燈籠那么大,浮在水中,此物每次呼吸,寒松都能感覺到水流波動。 興許別的河神是王八精,這里的河神很明顯不是。 龐然大物張開嘴,露出了森森的尖銳牙齒,終于知道為何附近一條魚也看不見,恐怕是全被這東西吃了。 寒松雙腳一蹬,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像水面浮去。水底的怪物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張著大嘴追去。 可惜寒松有功德傍身,每每當(dāng)它要咬到的時候,總是會撲個空。將近半柱香的追逐之后,竟然還真的叫寒松給逃脫了。 他猛地從水面之中跳了出來,靈璧聽見動靜從雨棚里一個騰身來到河岸,見到一個巨大的腦袋跟著寒松浮出水面。然而怪物沒有停留,一瞬間后再度沉入了水底,消失了蹤影。 岸邊被靈璧施法定在那里的勞役,瞧見這幅畫面各個虔誠的趴在地上,咚咚咚的向靈璧和寒松磕頭。 “休要惹怒河神啊,仙子佛爺,就把那些孩子塞了豆窿吧!” 靈璧和寒松一樣,本也以為河底多半是個王八精。誰成想,跟著和尚上來的竟然是…… 一時慌神,靈璧的避雨訣都失靈了一瞬。雨滴打濕頭發(fā),聲音跟著顫抖。 “和尚,這是要走蛟了?” 第35章【二更】 方才那東西, 雖說只是從河面上探了個頭, 但靈璧看的清清楚楚。一條修煉期滿的蛟蛇, 腦袋上已經(jīng)長出了龍角。山野之間, 不論是清泉溪潭, 還是河湖深井, 只要有靈蛇愿意苦修,便能成蛟。 成蛟之后,原來的地方便容不下它了。凡間話本里有句是怎么說的來著?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fēng)云便化龍。而蛟蛇與金鱗不同,它當(dāng)入海方能化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