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松柏說：“沒關(guān)系。”

    他回憶了當(dāng)時的情景，胡先知能不被他發(fā)現(xiàn), 定然是隔了有一段距離的。當(dāng)時他說話的聲音很小, 那部分的話胡先知恐怕是聽不到的, 能聽見的可能就是顧懷瑾激動地罵人的那段了。

    賀松柏說：“當(dāng)務(wù)之急是撤了他的職務(wù)，撤掉了他翻不出什么花樣?！?/br>
    他頓了頓問：“付校長愿意聽你的意見嗎？”

    顧懷瑾保證道：“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他是非常正派的人?！?/br>
    顧懷瑾干脆也不寫什么信了, 第二天就去縣里郵局發(fā)了一份電報給付校長，發(fā)完電報的他走出郵局，恰好下了一場雨, 他站在人家的屋檐下看完了這場凄凄切切的寒雨, 心頭涌上了一片凄涼的茫然。

    他忽感過去的幾十年過得碌碌無為，多年來培育了不少學(xué)生, 有出人頭地的、也有默默無聞的。但從他自己手下出來的弟子卻毫無建樹、反而禍害社會, 頭兩個不學(xué)無術(shù), 把山炸崩了, 剩下的一個勞動改造, 另外一個疑似行為惡劣，這令他心里難受極了，很不是滋味。

    在飄搖的寒雨中, 顧懷瑾的腰背更佝僂了幾分。

    ……

    河子屯。

    高考成績的消息終于以一種瘋狂的姿態(tài)傳入了鄉(xiāng)間，村里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還游手好閑的二流子，竟然考上了大學(xué)，還考上了省第一名！

    這讓周圍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震驚了，他們這種又窮又破的地方，居然出了個冒尖尖的第一。

    整個省的第一名，往前數(shù)幾十年那就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進(jìn)士。河子屯的村民們嘖嘖稱奇，紛紛感嘆賀地主家的祖墳怕不是冒了青煙吧？

    原本心里就頗瞧不起老地主家的他們，這會兒都坐不住了。這是一種何等復(fù)雜的心情，跟別人提起的時候驕傲得不得了，等關(guān)起門來自己人討論的時候卻滿不是滋味，甚至不敢相信。

    “這人腦瓜子有這么聰明的嗎，俺記得賀老二可一天正經(jīng)的書都沒念過吧！”

    “連二流子都能考狀元，這高考是不是太容易了。明年讓俺家老大也去試試?！?/br>
    “這個成績指不定是抄來的！”

    大隊里的知青頭一個不服了，他們說：“這可是國家嚴(yán)肅的高等學(xué)校招生考試，作弊可是違法犯罪的事情！”

    “高考跟你們說得似的那么容易考，人人都是大學(xué)生了！”

    李家。

    聽到賀松柏?fù)u身一變成了x省第一的李支書，瞪大了眼。

    他原本想用品性態(tài)度極為不端正、前年還因猥，褻過女人而勞改的罪名，把賀松柏刷下去。結(jié)果賀小子卻考了個第一，這樣可難辦了。

    這一天，大隊來了個省報的記者，他找了賀松柏例行拍照，畢竟這可是恢復(fù)高考以來x省的頭一個狀元，意義非凡。這個記者打算把賀松柏的先進(jìn)事跡單獨寫一個版面，鼓勵明年的考生學(xué)習(xí)。

    但是打聽到這個狀元竟然是地主的后代，記者紅光滿面的臉頓時灰了幾分。

    趙蘭香哪里肯放過這個讓賀松柏出大名的機會，她見狀連忙拉住記者。

    她說：“古往今來便有英雄不問出路的說法，國家領(lǐng)導(dǎo)人d同志注重教育強國、愛惜知識分子，才力排眾議堅持讓黑五類參與高考。正是因為國家的這些寬容政策，才讓真正的人才得以脫穎而出?！?/br>
    “賀同志克服苦難，在沒正經(jīng)念過一天書的情況下考上了省狀元，這難道不是值得鼓勵、值得考生們學(xué)習(xí)的事情嗎？”

    趙蘭香的話，激得省報的記者停下了腳步，

    她引導(dǎo)著記者坐下來，好好采訪賀松柏，讓他使勁地往國家尊敬知識分子、愛惜人才的方向?qū)?，她粗略地看了一遍通稿，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人走了。

    賀松柏見了對象這幅架勢，頗有些哭笑不得。

    趙蘭香說：“柏哥，這可是讓你出名的機會?！?/br>
    “只有讓別人看得到你了，你身上的問題才能夠引起社會的注意。”

    賀松柏聞言，默然了。

    他覺得對象說得話很有道理，他笑著道：“你想得可真深遠(yuǎn)。”

    不過令賀松柏沒有想到的是，正是趙蘭香堅持要寫的一個報道，最后成了送他去大學(xué)的契機。

    ……

    沒有幾天，顧懷瑾很快就收到了付先生的電報回復(fù)，他跟賀松柏說：“解聘了，吳庸沒有了工作，恐怕得乖乖回河子屯了?！?/br>
    說著顧懷瑾冷冷地瞪了一眼胡先知。

    正在燒柴的胡先知面苦心苦，他將心里地委屈壓下，把熬出的白粥端了出來呼喚顧懷瑾吃。

    “老師喝粥了，打了兩只你喜歡的雞蛋，好吃。”

    為了不讓顧懷瑾疏遠(yuǎn)他，胡先知老實地招來了，他跟顧懷瑾交代了那天的事情。

    胡先知腦海里浮現(xiàn)起那日吳庸面含微笑的表情，不禁地打了個哆嗦。他跟顧工說：“他讓我?guī)Я艘痪湓捊o老師您?！?/br>
    “他說，所有的苦水都注入他心中?！?/br>
    那天胡先知去了x大，他失望地質(zhì)問吳庸去年冬天山上燒灰的事。

    吳庸面含微笑，溫和地解釋：“我怎么可能做這些事呢，這是誰跟你說的？”

    “你也知道，要是沒有顧老師我不可能完成學(xué)業(yè)，他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會做放火燒他的狼心狗肺的事？”

    “要是我做了，我不得好死。”

    胡先知直接地問了：“你不用再騙我了！我已經(jīng)去問了那天燒灰的老吳，他說你給他看過一遍山了，他確定沒人了才放火的。如果你沒有那種心思，你為什么那個時間會出現(xiàn)在那里，跟他說那番話?！?/br>
    吳庸的笑意更濃了，他說：“我當(dāng)時確實沒有看見有人。”

    “但我堅持讓老吳再去確認(rèn)一遍，最后他沒去，還是我自己再上山找了一通，冒著危險給他排查。要是我沒上去，顧老師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你說我狼心狗肺？”

    “是，你是沒做。你給我解釋解釋你那天為什么特意跑到那里？”

    吳庸沒有說話。

    胡先知望著他微笑的面容，忽然打了個哆嗦，再也不多說地離開了。

    走之前，吳庸終于說：“顧老師一向偏愛孫翔師弟，從來不喜歡我。我在想是不是家庭成分的緣故，讓他如此厭惡我?！?/br>
    “這份工作恐怕我也干不長了，幫我給他帶一句話吧?！?/br>
    “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br>
    這個沒頭沒尾的話胡先知聽見了，哼了一聲跳上了公共交通車。他那肥胖的身軀笨拙又臃腫，整個人灰撲撲的，像極了陰溝里的老鼠。

    吳庸注視著師兄消失的身影，眼神深遠(yuǎn)。

    ……

    顧懷瑾聽完了胡先知帶來的這句話，又看了一眼胡先知那一臉灰敗的認(rèn)命的神色。

    他罵了一句：“有病，還所有苦水！他的腦子看來是壞掉了。”

    顧懷瑾寫了一封信交代吳庸回河子屯，他有事交代，寫完后交給了胡先知去送。結(jié)果顧懷瑾坐等右等，等了小半個月，也沒有見吳庸有任何回復(fù)。

    時光如流水，臘八過完后的半個月的時光在農(nóng)民忙碌的準(zhǔn)備中溜走了。

    新年快到了，鄉(xiāng)下的知青也得組織成隊伍一塊奔赴回鄉(xiāng)了。

    這一天天灰蒙蒙地沒有亮，賀大姐摸了摸肚子，很早地起了床。她給阿婆倒了一碗熱水，讓她早上起來潤潤嘴兒。

    她去自家的自留地里摘了一把油菜準(zhǔn)備下點面做早點，給要去趕車的趙蘭香吃。她摘完菜后把脆生生的蘿卜挨個洗干凈了泥沙。

    突然她聽見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地說：“柏哥兒，你今天回來得那么早嗎？”

    她才一抬頭，面前就映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很快她的口鼻被掩住，脖子一歪閉上眼睛倒在了冰冷的水井旁。

    ……

    住在大隊長家的蔣麗這天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她高高興興地揀起收拾好的行李包袱，提著小皮箱朝著賀家走去。

    趙蘭香答應(yīng)了要給她一袋年糕和油餅，蔣麗吃過，這是一種甜而不膩、香酥可口又漂亮的點心。

    蔣麗早就對它垂涎已久了，她只有在去年的時候去趙家厚著臉皮吃了兩塊，今年好不容易給她逮住了機會，她肯定要磨趙蘭香給她多做一點兒帶回家。

    但趙蘭香表示這種東西存太久容易潮，頭一天晚上做出來的最好吃，讓她今天來拿。

    蔣麗為了不錯過汽車，趕了一個大早來賀家。

    她看見了賀大姐在井邊洗蘿卜，這個女人是大隊長的媳婦，聽說懷了四個月的身孕了，腹中微微鼓起，她雙腿屈著蹲在井邊。

    蔣麗剛想喊一聲上去幫她搭把手，結(jié)果她卻看見了一個男人手拿著一張手帕迅速地掩住了賀大姐的口鼻。

    很快，她倒在了井邊。

    蔣麗爆發(fā)出了一聲草，“媽.的，你在干什么！”

    她連忙扔下了行李，跟離了弦的箭似的沖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蔣麗：龜兒子，受你姑奶奶十八軍棍調(diào).教出來的軍體拳

    擒拿術(shù)

    防狼術(shù)

    平生君：加油加油，加油加油，我在后面給你撒花花

    *

    ps：柏哥上輩子坐牢的原因浮出來了

    *

    所有的苦水流進(jìn)我心里，解釋一下這句話

    出自北島的《回答》，1976。

    全詩最著名的兩句是：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這句話不是訴苦，是提醒顧工。

    嚯嚯，我很壞噢。

    可惜顧工聽不懂。

    第1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