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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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松柏忽然一躍而起,兩手空空地猛地奪門而出,騎上鳳凰車跟離弦的箭一般沖去河子屯等車的岔路口。 他吹了幾里地的寒風,頂著嚴寒,悄悄地放下了單車。 他藏在干枯的蘆葦蕩里,沖著靠在車窗邊托腮遠眺的女人,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趙蘭香不其然地瞄見了遠處藏著的男人,他已經(jīng)看得不清的面龐,她的心弦驀然地一震,心尖又甜又酸。 眼眶熱乎乎地發(fā)澀、有種險些落淚的沖動。 …… 經(jīng)過了一天一夜漫長的車程的趙蘭香,負著嚴寒回到了家。 小虎子穿成了胖胖的一團,啊呀地欣喜地跳著摟上了jiejie的腰。 趙蘭香頂住了這一大只突然襲來的rou團,抱住了他肥短得找不著的小腰。 “偏你淘氣,等會我接不住你怎么辦,以后可不許這樣!” 小虎子順利地摟住了jiejie的脖子,“大妞,我們今晚吃啥?” 趙蘭香忍不住笑,“原來你這么久沒見我,只想著吃嗎?” 小虎子看著她猛地搖頭,“mama都快糟蹋了好吃的菜了?!?/br> 他指了指冒著油煙的廚房,趙蘭香趕緊放下了弟弟,快步走入廚房。她看見了馮蓮鍋里炸得發(fā)出黑煙的魚,趕緊抬起了鍋、夾出炸得半生熟粘鍋的魚。 “我來吧?!?/br> 馮蓮擦了擦汗,仿佛受到了驚嚇。 “你爸總念著你做的松鼠鱖魚,左等右等不見你回來,我就試著做了做……” 趙蘭香不免失笑,“人民教師啊,你還是出去備課吧,我來做年夜飯。” 她趕回家的時候整整是除夕,馮蓮好不容易去黑市花高價搶到了一條魚,結果卻搞砸了。 趙蘭香從箱子里取出了用冰塊凍住的豬rou,這是那個男人特意留給她的,用油紙嚴嚴實實裹著的冰雖然化了大半,但rou還是好的。除此之外還有兩斤臘腸、臘rou、曬干的泥鰍。 她領著小虎子去了一趟黑市,用堪稱巨額的高價買了兩斤筒骨,五毛一斤。 時令蔬菜,兩毛五分一斤。 活魚,一塊五一條。 活對蝦,兩塊一斤。 小虎子親眼瞪著jiejie拎著一大籃子的戰(zhàn)利品回家,自個兒巴巴地抱了四只馬鈴薯扔到籃子上。 “這個也要,不能漏掉!” 趙蘭香想著春節(jié)連黑市也要閉市,先緊著要緊的食物買,多跑幾趟。她又把四只馬鈴薯放了回去,摸了摸小虎子的腦袋,小聲道: “乖,咱們下一趟再過來搬它好不好,jiejie給你買它個一小袋?!?/br> 小虎子信了她的話,屁顛屁顛地拎著一條肥魚跟著jiejie回家了。下一次他們再來到黑市的時候又換了身衣服,買到了食物騎著單車“嗖”地就消失在了深深的巷道之中。 趙蘭香買完戰(zhàn)利品之后心里有種舒爽的感覺,使勁掙錢的意義大概就在于此,能夠不計較價格把自己想買的東西都買回來。 她把食物都放到了陰涼處存著。 除夕夜,趙蘭香做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父母都吃得很開心,小虎子吮著對蝦的蝦腦拇指沾了一手的油。 趙永慶簡直無法直視女兒這樣明目張膽的“大手筆”,吃完飯后偷偷地問她:“你叔是不是私下補貼了你?” “你跟我說,回頭我補回去?!?/br> 趙蘭香搖搖頭,直言道:“不是,這是我自己掙的錢?!?/br> 趙永慶頓時像是明白了過來,猛然地低下頭直盯著女兒,他清癯的面龐爬上了一抹復雜。 “你、你……” “你從小就是主意大?!?/br> 他把女兒招去了房間里,細細地問她干了什么,怎么干的。 趙蘭香本著大過年的不讓親爹憂心的原則,只略略說了自己賣點心的事。 趙永慶苦思冥想,苦大仇深地皺著眉頭看著女兒,最后說:“你爸我……念大學那會跟你爺鬧僵了,斷了生活費窮得揭不開鍋,也、也偷偷摸摸地倒賣過幾袋糧食。為了給自己掙點生活費花花,不過那年跟我同一塊做的同學,現(xiàn)在還在牢里蹲著?!?/br> 他嘆了口氣,很不贊同女兒為了這點錢冒險。他想著掏出了口袋里的大團結,塞到女兒手里。 “聽爸爸的話,以后不要干了?!?/br> 趙蘭香沒要他的錢,似驚訝、似若有所思地道:“你們當時摸不清形勢,用的方法不對?!?/br> “六幾年紅小兵鬧得那么兇,爸爸都敢投機倒把,人家不捉你們捉誰?但是你看看現(xiàn)在……看看周圍,你察覺出什么了嗎?” “現(xiàn)在的形勢跟以往不同了?!?/br> 趙蘭香淡淡地道,漂亮的臉蛋露出堅定自信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平生君:今天的柏哥,是寒風中站成望妻石的柏哥。 滄桑地點一支煙。 柏哥:“……” 第88章 如果趙永慶是一個暴脾氣或者專.制的父親,他一定會把這樣“離經(jīng)叛道”的女兒一巴掌打得清醒過來, 讓她從此保證不沾這些壞事。 不過……這會的趙永慶聽完女兒微帶嘲諷的評價, 先是被噎了一下, 然后氣急黑臉、最后竟是陷入了深思。 趙蘭香記得, 她的父親在八十年代的時候腦門一熱拋棄了鐵飯碗,跑去下海從商, 雖然沒有暴富也沒有大掙一筆, 但是西裝革履的提著公文包出去還有人叫老板。 摩斯抹得頭發(fā)油光可鑒, 蹬著黑皮鞋別提多潮了。只可惜小虎子被爺爺洗腦得太厲害,最后沒有繼承家業(yè),跑去當了窮公安。 趙永慶思考了片刻, 最終一臉嚴肅地道:“你要是缺錢,我就給你?!?/br> “別去賣什么吃食了,多危險?!?/br> “你爸你媽只有你這一個女兒, 要是你被抓去蹲大牢了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了?!?/br> 趙蘭香乖順地應了下來, 她覺得此刻不應該反駁父親。他不知道一年后改革開放,他有他的顧忌, 將心比心要是她也這樣對未來一片茫然, 還能做到如此心平氣和地跟孩子溝通, 是很厲害了。 趙蘭香含笑地說:“謝謝爸爸。” 她把新年掙鼓的腰包分成了幾份, 用紅包包著。當樓下的爆竹開始噼里啪啦地響起來的時候, 她從懷里掏出了一份紅包遞給趙永慶。 “新年快樂!”趙蘭香說。 趙永慶太陽xue忍不住抽了抽,后腦勺一片犯疼。 小虎子在樓下捂住耳朵啊地大聲叫,咯咯地笑個不停, 一陣熱鬧的爆竹過去后,他跟旋風似的噔噔跑上來,興致勃勃地拉著趙蘭香的手。 “大妞,咱們也去點鞭炮吧!” “爸爸去!” 他把手里捏著的香遞給了趙永慶,手心黏糊糊地濕透了,小孩子的身體跟小火爐似的,跑一陣背心滿是汗。趙永慶接過了香,抱著兒子走下樓,妻子早就把自己家買的鞭炮掛在門口了。 “點鞭炮過年啰……” 他劃了根火柴把香點燃,用香引爆了鞭炮。 小虎子凝視著在鞭炮飛濺起的紅屑,高興得拍手,連捂耳朵都忘記了。趙蘭香替他捂住了耳朵,小孩兒的眼睛愈發(fā)地明亮。 真有活力,跟小太陽似的。 看著這雙純粹清澈的眼睛,趙蘭香想起了另外一雙深邃漆黑的眼,廣袤而暗沉,跟旋渦似的吸人。 不知道賀松柏在鄉(xiāng)下過得怎么樣,有沒有也像他們今天這樣,吃著熱鬧的團圓飯,聽著一片熱鬧的爆竹聲。不過趙蘭香知道,他大年三十肯定還在殺豬,但凡讓他捉住一絲翻身的機會,他總是不留余力地努力干活。 不肯放過自己。 非常想他。趙蘭香凝視著漸漸變黑的天宇,凝視著那漆黑而不見月亮的夜,感受著跟他活在同一個世界的喜悅。 這種感覺真幸福,今時往后、月光都會如照在她的身上一般地,照在他的身上。 半夜十二點過去后,趙蘭香喂了小虎子一點酸果汁,給他消化消化。 小虎子憧憬地道:“今年過節(jié)好多好吃的。” “明天還有年糕吃嗎?” “有,不過大晚上的你不能再吃了。” 小虎子遺憾地唔了一聲,困頓地揉了揉眼睛,“我喜歡過年。” 趙蘭香不免失笑,誰不喜歡這樣過年。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里,過年就是一代人的回憶。她永遠記得mama炸的四喜丸子,rou泥剁碎了捏成丸子下油炸。這樣珍貴的零嘴兒是只有過年才能嘗到的美味。雖然她做飯不好吃,但那道濃香油嫩的丸子煥發(fā)了她對食物的熱愛。 為了過年全家人忙活了小半月,忙碌而快樂,這股nongnong的年味兒可不是后世能比得上的,直令人回味無窮。 …… 大年初一,趙家四口一塊去爬山搶頭香。寺廟是不能拜的,破四舊的時候早就拆得一干二凈了。 但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近千年的傳統(tǒng)卻是不以少部分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趙永慶一家插完三炷香了之后很快就下山了,一路碰見的許多人都是行色匆匆,既不打招呼也不多逗留。 過年就算再勤快的公安也得歇息,公安的家人也得燒香祈福。 不過這種活動前幾年都是偷偷在家做的,直到今年幾個重要的領導人接連去世,群眾自發(fā)的哀悼被人為地禁止之后,反彈得更厲害,結果是四人.幫倒臺、輿論環(huán)境越來越輕松了。 連上香拜山,大伙也都是光明正大了。 趙永慶牽著兒子和妻子,一家四口樂呵呵地去逛公園,看初春綻放的寒梅。下午回到家之后幾個人全都累癱在床上,不愿動彈了。 趙蘭香撐起精神,休息了一會又起了床,用籃子裝了好幾只年糕、油餅、蛋黃卷。她按照約定,去了軍屬大院。 在枯樹枝丫下,她看見了顧碩明。 顧碩明貌似等了許久,見她來了耷拉下濃眉,彈了彈自個兒的帽子。一開口嘴邊便騰起了霧氣。 “還帶了這么多東西?”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趙蘭香說:“久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