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難得只余他姐弟二人,又了了樁心事,高興之余容嫣打算帶弟弟去吃點好吃的。這幾日頓頓對著容府家人,二人吃得極不消停。瞧著好不容易在宛平長了些rou的弟弟又瘦了,容嫣心疼,不過這日子總會到頭的。 二人帶著楊嬤嬤選了家酒樓,趁嬤嬤訂包間的功夫容嫣在酒樓門口給弟弟買了只兔子燈籠。 容煬哭笑不得,直道自己已經過了玩燈籠的年紀。而容嫣笑道:“你在我心里何時都是個孩子。況且今年是你本命年,圖個吉祥吧?!?/br> 生怕弟弟吃不飽似的,容嫣點了一桌子的菜,對楊嬤嬤也沒見外喚她同桌。 容嫣就喜歡看弟弟吃飯,吃得越香她越開心,不住地給弟弟夾菜也顧不得自己吃。 “姐你吃吧,別管我了,我都飽了?!比轃牧伺亩亲有Φ?。 容嫣點頭,喝了口鱔魚湯,卻覺得這湯略腥。品著品著一股腥意沖鼻,接著好似有什么流了出來。 “小姐!”楊嬤嬤急喚了一聲。 容嫣試了試鼻子才發(fā)現——流鼻血了。她慌忙起身,血滴在了裙裾上。 “快仰頭!”楊嬤嬤沖過來用絹帕捂住了她的鼻子。 容煬有點怔,反應過來忙把自己的絹帕也給了jiejie。楊嬤嬤一面托著容嫣的鼻子,一面皺眉抱怨:“……叫您不要那么累您偏不聽,晚上又睡不好。這天干本來就容易生燥火……” jiejie鼻血不止,容煬心里過意不去,說到底她cao心還不是為自己。他朝窗外瞧了一眼,道:“姐你等會兒啊,對面要藥鋪,我去給你抓點三七粉!” 流個鼻血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容嫣想喚住弟弟,可他一溜煙人沒了。楊嬤嬤趕緊去門外跟小二要了冷水和巾帕。 容嫣不敢低頭,只聽見水來了楊嬤嬤撩水的聲音,隨即一條冰涼的巾帕貼在了她的額頭上。涼得她一個激靈,下意識去摸,手腕被一把攥住了—— “別動?!?/br> 容嫣僵住,瞪大了眼睛仰頭望去,一束清冷而熟悉的目光打在了她的臉上——是虞墨戈,他正站在她身后低頭看著她。 他如何來了?他不該在京城嗎? 二人對望許久,她恍然反應過來,低頭道:“怎是您?” 剛一低頭,虞墨戈修長的手指托在她下頜,把她頭又揚了起來?!皠e動,再忍一會兒?!彼曇糨p而醇厚,說罷抬頭看了眼楊嬤嬤,嬤嬤會意遞上絹帕。他接過來,仔細地給她擦拭鼻周的血跡,一點點地,輕柔且認真。 容嫣就這么仰頭看著他,他有多聚精會神,她便有多投入。 二人從來沒有這個角度對視過,容嫣突然發(fā)現他睫毛好長,被光線直射在下眼瞼留下一片安靜的剪影,他深邃的墨瞳便籠在這片剪影中,清澈得像潭水,雖深不見底,卻漾著瀲滟柔光。她一時看得出神,他手停了她竟不自知。 虞墨戈看著出神的她,薄唇微揚笑了,拿下她額頭的巾帕,輕輕落下一吻。 一切猝不及防,容嫣微怔,楊嬤嬤更是驚得呆住,端起盆道了聲“我去換水”慌張掩門出去了。 容嫣窘得雙頰妃紅,血止住了,然他托著下頜的手仍沒離開,她只得錯開目光不看他。她不看,他可舍不得不看她。他以為不過分開幾日而已,然見了面才知,這幾日到底有多久。 虞墨戈目光從她扇動的長睫,移向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在那雙柔軟而水潤的櫻唇上,久久不離。隨即驀地低頭,情不自禁地啄了一下。 “想我了嗎?” 容嫣心跳加速,憶起上一次他問過這個問題,答道:“想,想了……吧。” 想便想了,偏要添個“吧”??磥磉@話她還是沒學會,虞墨戈挑唇邪笑,再次欺了下來。容嫣慌忙躲開,岔開話題道:“您怎來了?” 虞墨戈笑笑,挺直了脊背?!皝頃€友人,方見容煬跑出去便知道你在這了?!?/br> 她目光狐疑地盯著他。好似在問:這么巧? 而他也目光慵然輕佻地看著她:就這么巧。 可也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通州,想來定有他熟悉的人在。不過今兒是二十九,明天可就是除夕他不回去過年嗎? 她腦袋里想著,便脫口問道:“您今兒來的?可要在通州過年?”可問完便悔了。家人都在京城,他怎么可能在通州過年,真是問得多余。于是垂目窘迫地躲開了他的視線。 瞧她赧顏的模樣虞墨戈心情便極好,想到方才那觸碰的甘甜,心里耐了許久的肖想忍不住了。真恨不能將她擁在懷里,然手方伸出,門開了。 容煬見了房中二人怔住。容嫣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得好,倒是虞墨戈先開口了。“容小姐最近可是休息不好,不要想得太多,傷神也傷身。”說著,朝容煬點了點頭。 “小姐,水來了?!睏顙邒哌M門,與虞墨戈招呼,謝他替自己照看小姐為二人掩飾過去。容煬沒再說什么,可總覺得哪不對…… 幾人一同出了酒樓,容嫣告辭,虞墨戈點頭目光陡然落在她手里的燈籠上,唇角掛著抹佻笑。她察覺,含笑解釋道:“今年是家弟本命年,給他買的,盼著能有個好兆頭?!?/br> “嗯?!庇菽晷σ獠粶p,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目光仍是不離那兔子。 容嫣也低頭看看——這,沒什么特別?。?! “巧啊,我也是本命年……” 頭頂清清淡淡的笑音傳來,容嫣一怔。對啊,他過了這個年便是二十五歲了,可不就是本命年。 可這……難不成他也想要兔子…… 清冷若謫仙似的三少爺,提著一只小兔燈籠……容嫣被自己腦補出的畫面逗笑了,然還未來得及問,便聽有人朝這喊了一聲。她下意識回首,只見一十五六歲的少年直直朝她奔了過來,眼眸閃亮,抑不住地驚喜。他立在容嫣面前激動道: “嫂嫂,真是您!” 少年相貌俊朗清逸,溫潤又不乏靈氣。他目光錯也不錯地盯著驚訝的容嫣,滿眼欣喜,全然沒注意到身邊虎視眈眈的容煬。 容煬朝jiejie身前蹭了蹭,冷語道:“我姐與秦家再沒關系了,何來的嫂嫂!” 少年怔忡,容色瞬間沉了下來,方才的欣喜與朝氣蕩然無存,他目光幽深,帶著分不應齡地沉著盯著容煬。二人氣勢劍拔弩張,可終了他卻只道了句: “抱歉?!?/br> 說罷,再次含笑望向容嫣。 容嫣記得他,他是秦晏之庶出的弟弟秦翊。 容嫣嫁給秦晏之那年,秦翊還不到十歲,長得又弱又小。因著是通房的孩子,他母親又生他難產離世,故而一直寄在嫡母韓氏名下。可這也就是當著秦家二爺秦敬修的面。背后她把他交給嬤嬤連看都懶得看,巴不得他不出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韓氏之所以這般,一是因著她霸道的脾氣,二則秦翊母親懷他時,正趕上韓氏小產流了個兒子,她便總覺著是秦翊克了她兒子的命。 對這個孩子容嫣零散有些記憶。嫡母雖不待見,兄長倒是盡其責,秦晏之每每回通州都將他接到自己的樗兮院來。那時容嫣初嫁,孤獨寂寞又時常會思念容煬,便將他當做親弟弟來照顧,這一照顧便是五年,從一個不及她肩膀高的孩子一直養(yǎng)到了如今足足超她半頭的少年。 所以秦翊和她感情極好。她生病時他每日給長輩請安后都會來看她,即便進不來也要在門口守著。 容嫣還記得幾月前她離開秦府時,這孩子就默默地跟著她,全程沒說過一句話,唯是表情堅毅,雙目含淚卻如何都不肯流。 “小少爺,好久不見了,你近來可好?!比萱绦?。 秦翊看著她,笑容逐漸僵硬。 他第一次見她,她溫柔地摸著他頭,親昵地喚了聲“翊哥兒”。除了嬤嬤,從來沒人對他這般親切過,他也從未聽過這么好聽的聲音,直直扎入心頭把心都暖化了,好似從小到大所受的委屈瞬間無影。 五年,這三個字從未變過??裳巯滤箚舅靶∩贍敗?。難道離開秦府,他們之間的關系就真的淡了嗎? 秦翊想起當初那個把他護在身后的嫂嫂,她教他讀書、寫字,給他做衣加被,為他準備各種他喜歡的點心,記得他生辰給他做長壽面,給他講故事講道理,在他傷心時安撫,喜悅時與他分享,生病時不離不棄,讓他體味到了前所未有的親情。 這些,真的能說淡就淡嗎?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容煬,自己到底不是他,而是秦晏之的弟弟。 “我一切都好,嫂……”秦翊突然噤聲。 容嫣淡淡一笑,“無礙,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畢竟叫了五年一時改口也不易。” “是,嫂嫂?!鼻伛纯偹慊謴土诵┬θ荨!拔衣犠婺柑?,您去了宛平?” “是。” “那如今是回來了?”秦翊期待。 容嫣搖頭?!爸皇腔貋磉^年,過了年還是會回去的?!?/br> 期待落空,秦翊眉間籠了幾分失落,隨即想起什么又笑道: “對了,嫂嫂年初栽的臘梅開了,我猜中了是紅色的。您還說是若是紅色的便給我做紅梅糕……”秦翊越說聲音越低,試探道:“那花開得旺盛美極了,您可要回去看看?” 容嫣感嘆,秦府里唯一盼著她回去的,除了郡君便是他了吧。怕再惹孩子失落,這問題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轉了話題道:“我記得你院試通過了,可準備好了去州學?” “嗯。”秦翊點頭?!安贿^兄長要帶我入京去順天府學進學?!?/br> “這可是好事。順天府學非常人能進,你若念好了,可是有望入國子監(jiān)。一定要聽你兄長的話,好好念書?!闭f著看了眼容煬,給了個“你也一樣”的眼神,容煬板著臉點頭。 “如此入京,怕更見不到嫂嫂了?!鼻伛葱Φ溃瑓s是涼苦。 容嫣深吸了口氣,安慰道:“你大了總要離開這個家,即便嫂嫂沒有離開秦府你該走也是一樣要走的。見到你如今這樣,我已經很為你高興了?!?/br> “若非嫂嫂我也沒有今日,您若不管我,怕我還不知在哪里呢?!?/br> “可休要這樣說,到底還有你兄長呢。雖他不常在通州可每每回來不是一樣照顧你,不然他怎會把你送到我身邊?!?/br> “他把我送到你身邊是為了……” “秦翊!” 身后,一聲潤朗的呼喊響起。 這聲音不算熟悉,然給這俱身體帶來的悸動讓容嫣無法忽視,她僵住了,緩緩跟隨著秦翊回首的目光望去,朦朧霧氣中,她看到了那個她并不熟悉,卻深刻在腦海里的臉…… 是秦晏之—— 第31章 新年 一層層的記憶泛著莫名的悸動從心頭涌過,綿綿地酸楚。容嫣感覺自己快被這種不受控制的情感淹沒了。 她和秦晏之也不過只接觸了一次, 便是和離那日。三個月了, 她甚至都快忘記他的模樣他的聲音, 可偏偏這具身體就是忘不掉! 眼下, 情感與理智抉擇,容嫣僵住。 待秦晏之走近的那一刻,她還是把滿腹的期待壓了下去。 理智勝了。 因為她不是“容嫣”。 秦晏之從容駐足,站在她面前亦如記憶中那般, 溫潤儒雅, 俊得像精雕細琢的美玉, 明亮又宛若修竹般英逸。 他望著她的眼眸清亮如水, 然流露出的永遠是微涼的冷淡—— 二人對望,容嫣察覺他眸光的冷淡里似有異樣的波瀾暗涌,從眼底一層層地漾了上來,她斂回目光,再不瞧他了。 “再次恭喜小少爺。家人還等著我回去,便不與你多聊了?!比萱虒χ伛摧笭? 又出于禮節(jié)地垂目對秦晏之潦草福身, 扭頭走了。 “容嫣?!?/br> 身后, 清潤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不得不承認, 秦晏之聲音很好聽, 溫而醇厚,極易甫定人心。 可這聲音若是凌厲起來,其傷害程度也半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