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新疆的許向軍正準備出門,不妨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接電話是離得最近的文婷。 文婷默了默,抓著話筒的手緊了又緊,才開口說道:“他在。”說著抬頭看向許向軍:“老家的電話?!?/br> 許向軍身體一頓,大步走過來,接過電話:“喂?” 那頭的許向華松了一口氣,幸好在家,他真怕打過去得到一個人已經(jīng)出發(fā)了的結(jié)果。 略說兩句,許向華便道:“康子也在,你跟他說兩句吧?!闭f罷,許向華捂住話筒,直視許家康的雙眼,正色道:“你爸接到命令了,之后的事誰也不好說?!?/br> 許向軍接到命令,前往邊境上的野戰(zhàn)地域備戰(zhàn)。好不容易做到團長,不用經(jīng)常出任務(wù)了,這回倒好,準備打仗去了。 許家康繃緊了下顎。 許向華在心里嘆了一聲,將話筒塞到繃著臉的許家康手里,握了握他的手腕,示意他好好說話。以前擰著就算了,現(xiàn)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 “康子?!痹S向軍喊了一聲。他沒告訴老家這邊,知道了也是白擔(dān)心??杉热灰呀?jīng)知道了,也不會再刻意隱瞞下去,甚至還有點難以言說的高興,能在出發(fā)前接到許家康的電話。 許家康嗯了一聲。 許向軍語氣輕松:“你四叔小題大做,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起一個震懾作用,不會打起來的?!?/br> 許家康聲音還繃著:“哦?!?/br> 許向軍捏了捏眉心:“去年事多請不出假,今年夏天或者過年的時候,我會盡量回來一趟?!?/br> 許家康還是只有一個哦字。 許向軍習(xí)慣了這個兒子的冷淡,然而在這個時候,也還是忍不住想從兒子那聽一句軟和話。 他壓下心頭淡淡的失落,低聲叮囑了幾句,末了道:“好好聽你四叔和四嬸的話,以后考個好大學(xué)?!?/br> 許家康又嗯了一聲。 這時候一個小戰(zhàn)士敲門而入,對許向軍行了一個軍禮:“團長,集合的時間快到了。” 許向軍朝他點了點頭,對著話筒道:“康子,爸爸要走了?!?/br> 許家康眉心顫了顫,舌尖頂了頂牙齒:“爸,”聲音頓了頓才接著道:“你注意安全?!?/br> 許向軍愣了下,硬朗的面容上浮現(xiàn)由衷的笑容,眼里甚至起了濕氣:“你放心,爸不會有事的?!?/br> 掛上電話,許向軍回頭看了看許文詩和許家磊,住在大院里,他們老早就聽到了消息,自己把自己嚇了個半死,消息公布以來,大院上空就籠罩著一層烏云。 “你們在家好好聽mama的話,爸爸很快就會回來?!痹S向軍彎腰用力抱了抱兩個孩子,隨后起身抓起衣帽架上的軍帽帶上,大步離開。 文婷一手抓著一個想追上去的孩子,身體輕輕顫抖,突然間眼淚奪眶而出。就是這種時候,他都沒有一句軟和話給她。 另一頭的許家康放下電話之后,眼眶微微泛紅,他低著頭掩飾。許向華也沒去拆穿他,陪他頂著寒風(fēng)在外面坐了一會兒。 半響,許家康扭頭看著許向華:“四叔,他不會出事的吧?” 許向華道:“只是備戰(zhàn),不一定會打起來,就算打起來,你爸好歹也是個團長了對吧,不用沖鋒陷陣?!?/br> 許家康低了低頭,那邊火力這么猛,真打起來,就是師長都不安全,更何況團長。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因為這一茬事, 許家康期末考試考得不盡如人意。秦慧如自然不會多說什么, 北方局勢劍拔弩張,許向軍隨時隨地都有可能上戰(zhàn)場,面對的還是武器精良的龐然大物。漫說許家康, 便是秦慧如都擔(dān)著心。這種情況下, 許家康能考的好才是不正常。 結(jié)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廂邊境上的事情還沒個結(jié)果, 知青這邊又出了大事。借著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東風(fēng), 云南農(nóng)場的知青請求回到家鄉(xiāng)與親人團聚。 遭當?shù)卣芙^之后,當?shù)刂嗖幌б苑浅Vń^食抗議,提出了“不回城, 毋寧死”口號,震驚全國, 各地知青都亂了套。 經(jīng)過多次協(xié)商談判, 知青如愿以償,得到‘留下的妥善安排’‘不想留的通通走’的答復(fù)。并且惠澤全國知青,為廣大背井離鄉(xiāng)的知青打開了回城大門。 回三家村過年的許清嘉就見這個消息一經(jīng)宣布, 好幾個老知青捂著臉哭了起來, 一些年輕的直接蹦得老高,有那眼窩子淺的姑娘當場喜極而泣。 這種激動,較之前年高考恢復(fù)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高考這座獨木橋, 不是誰都能順利走過, 迄今為止, 三家村僅有一位知青通過上大學(xué)的方式離開。 而眼下, 不需要招工表,不需要病退證明,不需要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只要你想走,就能走,任何人不得阻攔。 哪怕是當?shù)氐募胰?,也只能挽留,不得強行阻攔知青回城。 從養(yǎng)殖場看兔子回來,短短一段路,許清嘉就聽見兩戶人家在爭吵在痛哭在哀求。 知青是可以回城了,但是配偶戶口無法隨之遷走,便是子女最多只可以有一個人遷回父母所在的城市,而且有年齡及婚否的限制。 沒在當?shù)爻杉业闹鄽g天喜地,毫不猶豫地去公社的知青辦登記。 已經(jīng)成家尤其是有了兒女的,滿目的茫然不知所措。拖家?guī)Э诘闹啻蠖鄶?shù)是很早之前就來的,他們中有些人在這里待了十年不止。配偶在這里,孩子在這里,這里已經(jīng)成為了他們另一個家鄉(xiāng),很多人以為一輩子都回不去了,也準備好在這里待一輩子。 不防天降驚雷,他們可以回城了,然而這里的家不能帶走。 猶如整個人硬生生被劈成兩半,一半在火里烤,另一半在冰水里浸。 一邊是老邁的父母,前途,生活環(huán)境更加優(yōu)越的故鄉(xiāng)。另一邊是相伴多年的伴侶,年幼的兒女,艱苦的生活條件。 怎么辦? 許清嘉聽得心里難受,加快腳步回老屋。結(jié)果到了老屋,依然聽見了低低的哭泣聲。 她扭頭看了看自己當年的那間屋子,老屋的四間廂房都租給了知青,這一間租給了一對小夫妻。男的是七零年來的武漢人,女的是七二年從省城下來的,兩人去年春天結(jié)的婚。 兩個地方的政策都是只能回到原籍地,回城便意味著夫妻要分隔兩地。 這兩年雖然回鄉(xiāng)下的時間不多,但是許清嘉看得出來,兩口子感情很好。 許清嘉搓了搓臉,去了廚房,就見秦慧如在做飯,孫秀花坐在灶頭后面發(fā)呆。橘黃色的火光照得她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 “奶奶,”許清嘉端著笑臉走過去,探頭探腦:“紅薯烤好了嗎?” 孫秀花回過神,一把拉開她,嗔怪:“你這丫頭怎么亂伸腦袋,沒得燎到臉。” 許清嘉嘻嘻賠笑。 孫秀花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拿著火鉗從火塘里夾出一個巴掌大黑焦黑焦的紅薯,頓時可惜的叫了一聲:“誒呦,燒過頭了?!壁s緊把其他紅薯都夾了出來。 許清嘉心道,您老人家心不在焉的,能不燒過頭么!自打知道許向軍那邊情況之后,孫秀花就這樣了,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再恨許向軍虧待許家康,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 本來他們沒打算告訴老太太,許向軍已經(jīng)出發(fā),到了外面也聯(lián)系不上,老太太知道后除了擔(dān)心還是擔(dān)心??杉懿蛔〈謇锶硕嗫陔s,尤其是老屋里住著幾個知青,見天兒的關(guān)注時局,想知道上頭怎么安排知青。順理成章地知道了北方的動靜,然后好心告訴孫秀花。 等許向華他們一回來過年,孫秀花第一句話就是逼問。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了,人可不糊涂,哪能糊弄的過去,這不就知道了。 愁得她是茶不思飯不想,軍屬光榮,可軍屬的苦只有自己懂。 夾出來的番薯全都是黑漆漆一團,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煤炭來著。 秦慧如走過來看了一眼:“什么時候放了這么多進去?”她都不知道,不然怎么著都會提醒下。 許清嘉拿火鉗戳了戳,隨口說道:“就是你去洗菜的時候放的?!鼻鼗廴缫驗橹嗷爻堑氖掠行┥癫皇厣幔蟮质窍氲搅水斈甑淖约?。 許清嘉歪著頭打量那款黑炭頭:“應(yīng)該能吃吧?”語氣是懷疑的。 見孫女兒伸手去抓,孫秀花拍開她的手:“燙,等幾分鐘再掰開來,你就這么嘴饞了?!?/br> 許清嘉本來就是想和孫秀花說話,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聞言立刻一臉嫌棄:“奶奶,余市那屋子沒有咱們家這樣的土灶頭,只有煤爐,煤爐烤出來的番薯一點都不好吃?!?/br> 孫秀花感同身受:“可不是,那東西燒火是方便了,可煮出來的東西一點都不香?!痹S向華給她弄了一只煤爐和幾筐煤炭,她做了兩次就放在邊上不用了,她還是更喜歡大灶頭。 “就是就是,還是奶奶做的飯好吃,我一頓能吃兩大碗?!痹S清嘉甜膩膩的拍馬屁。 孫秀花摟著孫女瞧,捏捏她的臉,心疼:“這半年是瘦了不少,臉上都沒rou了?!币郧笆菆A圓的蘋果臉,現(xiàn)在成了鵝蛋臉。 炒菜的秦慧如不禁笑了下,說的好像她在余市只能吃一碗飯似的。這孩子也開始發(fā)育了,這半年個頭長了好幾公分,每頓吃的比她都多。 許清嘉揉了揉臉,回憶:“可不是,以前摸起來多軟啊。” 孫秀花拿手捏了一把:“現(xiàn)在也軟,這幾天奶奶好好給你補補,給你補回來,小姑娘圓圓潤潤才好看。” 圓圓潤潤?! 許清嘉對老太太的審美接受不能,但是不妨礙她非常配合的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接下來孫秀花似乎找到了事情做,變著法兒給孫女補膘,目標是養(yǎng)回圓圓的蘋果臉。順帶著許家康幾個也沾了光,吃的滿嘴都是油。這兩年家里頭日子越來越好,頓頓都能吃上白米飯不說,rou更是不缺。 這不許向華一回來就找人殺了一頭豬,往許向黨和許芬芳家送了二十來斤,再往親近的幾家送了幾斤rou,剩下的三分之一熏了,三分之一腌了,剩下三分之一凍在外頭。 找到了事做,也就沒那么多時間想東想西,自己嚇自己。 在這上頭,許家康就想得開多了,一回到村里,他就一頭扎到集市上,為了把兔子賣出更好的價錢和方便攜帶。 他把兔rou都做成了熏rou,皮毛可以另賣,雖然賣相不好,可這年頭啥都缺,不愁賣不出去。 忙得他腳不沾地,完全沒工夫東想西想,帶得許清嘉都忙活了一個寒假,賺的鍋滿盆滿。 離開的時候,孫秀花看著來接孩子的許向華,聲音平靜:“不管好的壞的,都告訴我一聲。”迄今都還沒打起來,孫秀花既是慶幸又是擔(dān)心,除非許向軍從邊境撤離,她這心就永遠都落不到肚子里。 許向華鄭重點頭:“媽,你放心,有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的,你也別多想,這么久了都沒事,那就打不起來了?!?/br> 孫秀花扯了扯嘴角,附和了一聲:“嗯,應(yīng)該不會打仗?!钡赴?。 見狀,許向華無奈,可這種事他也無能為力,總不能把老二從新疆抓回來吧:“媽,那我們走了,過一陣再回來看你。” “好,路上小心。”孫秀花笑道:“我在老家挺好,有老三在,阿武和雙子也很聽話,會幫我干活。” 許向華又和許向黨打了招呼,隨后帶著三個孩子離開。 回到余市沒幾天,西南邊境線吹響號角,正式拉開了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序幕,數(shù)十萬士兵投身西南戰(zhàn)場。 便是身處校園這個象牙塔,許清嘉都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差可告慰的是北面態(tài)度曖昧,似乎并沒有幫忙的意思。 若是腹背受敵,后果不堪設(shè)想,幸好那邊內(nèi)憂外患不絕,便是有心也無力。 江一白的擔(dān)憂,rou眼可見,許清嘉忍不住向他打聽消息,江家消息肯定比報紙上的詳細。 江一白欲哭無淚:“我哥他們那個團已經(jīng)打進越南柑塘了?!?/br> 許清嘉心里咯噔一響:“他真上前線去了?”之前還想著他可能會在后方什么的,現(xiàn)在真是一點僥幸都沒了。 眼見著江一白眼睛都要濕了,許清嘉連忙安慰他:“你哥身手那么好,肯定不會出事的。” 江一白垮著臉:“小清嘉,雙拳難敵四手,再厲害的個人在子彈地雷面前都沒用?!?/br> 許清嘉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你干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誰說他是一個人了,他身邊還有那么多戰(zhàn)友呢。他們有子彈,難道我們只有長。槍嗎?” 江一白臉色難看,長。槍不至于,可因為封鎖的緣故,他們這邊火力不足那邊,尤其是輕武器方面。 許清嘉推推他的胳膊:“好了,你別在這胡思亂想的,你哥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指不定還能用子彈殼給你做個坦克回來?!?/br> 江一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這一場仗打到了三月,三月上旬《人民日報》宣布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完成作戰(zhàn)任務(wù),開始撤軍。在戰(zhàn)爭開始到結(jié)束這一個月里,蘇國一直保持著中立的態(tài)度,盤旋在頭頂?shù)臑踉平K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