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首當其沖就是那溫承承,此時嘴里堵著東西被提出,渾身綁得如螃蟹,喉嚨尖叫著。謝素壇前有五個水甕,雖然只有男人膝蓋高,但女子卻可完全塞入進去。此時卸掉甕蓋,便見那溫承承一看見里面的水,就渾身掙扎起來。 那壇內(nèi)的氣味傳了出來,瑞福登時大咳不止。傳到文迎兒處,鼻尖也立時被那古怪刺鼻的藥味激到,登時便要打噴嚏出來,急急捂住自己的口鼻。 再看徐柳靈,也已用一袖遮住半個臉,嗓子已經(jīng)受不住。但這樣又能堅持多久,還很難說。 文迎兒決定不再看,而是緩步向后挪動,到達天窗的方向。但凡能將那天窗開了,躲在上面還有一絲希望,也可以移開對那氣味的專注,否則遲早發(fā)出聲響。若不趁著現(xiàn)在外面女子聲音吵鬧將桌椅挪動過來,還能有什么機會。當真要被識破之時,就從側(cè)窗跳下去么。那樣即便或者,和沖出去直接給他們抓了也沒兩樣。 外面此時正幾個人將叫虐的溫承承抬起,往壇里挪動。瑞??匆娔菧爻谐斜环湃雺校苯泳蜁炟蔬^去了。 緊接著又被抬出四人來,也是依樣葫蘆,這外邊動靜極大,而隔壁屋內(nèi)的文迎兒眼疾手快,與徐柳靈將那桌子腿抬高放在天窗正下方,隨后又將椅子立上去。 徐柳靈向她指了指,示意自己先踩桌爬出去。文迎兒瞧天窗的高度,恐怕得由他拉自己一把,因此便穩(wěn)穩(wěn)扶著凳子讓他踩上去。 咯吱一聲木椅搖動!徐柳靈倏忽停下不敢再動,文迎兒也屏住呼吸。待聽見外面吵鬧還未停止,徐柳靈才逐漸在天窗下站起身來。 那天窗的窗紙為薄木板紙,外一圈木框連著上邊瓦片。徐柳靈知道今天聽了太多秘密,已經(jīng)是大大足夠了,眼下保命要緊,躲在房頂確實要更安全些。他緩慢謹慎地撕開糊著的紙,順天窗護著攀爬上去,待穩(wěn)當了,便在瓦片上蹲下身來,伸手作勢欲拉文迎兒。 這時他懷里掉出一個火折子,落在地上,啪地一聲。 頓了半晌,兩人虛汗出了一背,好在有驚無險。文迎兒身體輕便,踏著小凳踩上桌子,竟沒發(fā)出一點聲響。但此時她卻停在桌上望著門邊,徐柳靈有些害怕,壓著嗓子喚她,她卻留心外間,又從桌上跳了下去。 文迎兒聽見外面瑞福醒了,凄厲喊了一聲。隨后在刺鼻藥味中,她也聞見一股血腥。她重新爬回門縫底下,望見那謝素在誦詞之時,已經(jīng)命人對著壇中所泡的五人面部手起刀落。 她自看不到那恐怖的場面,只看見血液四濺,可瑞福卻是瞪著雙眼,看得仿佛癡呆了一般,唇齒發(fā)抖,隨后…… 文迎兒發(fā)覺她椅子下濕了一灘水。 文迎兒頓時醒悟,這群人不可能放過瑞福。若是想放她,斷不會任由她看下去??煞讲拍侵x素似乎并不想殺她啊,文迎兒糊涂了。 自己的死因是官家造成,這太子諸人即便沒親眼看見親耳聽到,但崇德的死關(guān)乎崔氏,官場中心里也如明鏡一般,斷不可能因此而害瑞福。 那管通怕的,恐怕是大軍挖墳、馮熙父親被冤的事情昭雪吧! 那么瑞福,將為這件事情而死! 果然,聽見那管通道:“你這藥引可取好了罷?再有一個時辰,便是官家該喝藥的時候,可都妥當了?” “妥當了??勺诩В俊?/br> 管通此時扭過頭道:“瑞福大宗姬,您可不巧,咱家平素里不說什么不該說的話,這甫一說還讓您聽去了,咱惶恐啊?!?/br> “……你別跪,你別給我跪……”瑞福大聲哭了起來。那管通是給她跪下伏拜了。這就如跪在牲祭前是一個道理。 “你們?nèi)裟懜覛⑽?,我便告訴我爹爹,我爹爹不會放過你們的!但……你們?nèi)舴帕宋?,我保證什么都不說,我什么都沒看見沒聽見……” 小道士開始動她的椅子,咯吱搖動中,文迎兒見他們拿起一柄錐子,那錐子上仍然站著泡在藥中人身上的血。 “?。〕绲鹿霉?,崇德姑姑!” 這小姑娘突然喚了聲她的名字。文迎兒背心一涼,難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 當下便收身,想要再去跳上椅子上天窗,可轉(zhuǎn)念不對,她不知道自己是崇德的。 “崇德姑姑,你顯靈了,你快救我??!你是鬼魅對不對,你快把他們都趕走啊!崇德姑姑……我小時候最喜歡你,你忘了我了么,你幫幫我吧!” 她是魔怔了,還是聰明?還是蠢笨? “你胡說什么,這世上何曾有鬼魅?” “沒有鬼魅要道士干什么?對,我崇德姑姑不是鬼魅,是神仙……她,她會向你們索命的,你們不得好死!” 管通哈哈大笑一聲:“你這女娃,嫌命長哩!這我殺的人,站滿整個閻羅殿,見了我也得下跪,因為我管通,乃是他們的閻王!拿刀來……” 說了拿刀后,卻寂靜不止了。 靜悄悄地,氣氛越發(fā)詭異。隨后,文迎兒聽到門鎖正被打開的聲音! 難道是底下的門縫和凹陷引起了主意?她無暇多想,打算重新跳桌上去爬天窗,徐柳靈害怕得發(fā)抖,她站上椅子去,將手遞給她。 徐柳靈兩手拉她,重量忽地一滯,瓦片從他胸前跌落!灰塵伴著瓦片砸下,文迎兒腳下一滑,跌落下去。 咣當。 椅子與她墜地那刻,門鎖也打開了。 仰頭看見徐柳靈望著她,露出絕望的神情,隨后慌不擇路,用瓦片將那四框天窗重新蓋上了。 文迎兒平靜一笑,骨里膽小之人,本該如此。她順手一摸,摸著地上跌落的那個火折子。 ☆、火勢 “砰”地一聲, 門被撞開, 文迎兒向外間通明處望去,火柱油燈光華映照之下,這道天大一真人謝素, 與魏國公閹人管通, 傳說中可憎的面目也終于清晰擺在她眼前。 殺身之禍,不共戴天,失去記憶后大仇不得報,好不容易知道了真相, 現(xiàn)在她倒又成了兩人甕中的鱉了,倒是可笑、可嘆命運的輪回。 她迅速地站起身來,那兩人在一丈之外與之對立, 有些愣神。 “這小道士……怎么躲在里頭?” “你是怎么跑進去的?” 天窗合上,由那瓦片蓋嚴實了,此時里邊黢黑瞧不清上面還有窗形,因此倒沒引起他們注意。文迎兒身上著的一身道服, 低著頭站在黑暗中, 也令人瞧不清容貌。 管通皺了皺眉,因文迎兒長相可與那崇德帝姬也肖似, 他這猜測倒是合情合理。 文迎兒手里握緊了火折子,往袖子中塞了一塞,吸一口氣,跪下來道,“啟稟先生、魏國公, 我下午過來見門開著,剛進里頭瞧了眼,便被幾個匆匆忙忙地給鎖進來了,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昏昏沉沉大半日了,可算是盼來救命了!” 在她說話間,謝素已讓小道士們進了房門,扯住她的兩個胳膊將她推了出去。那管通緩慢踱步,將個椅子搬在外頭坐下,手里頭轉(zhuǎn)圜食指的扳指,冷冰冰問這謝素:“外頭御營精兵三百卻防不住你里頭,一個兩個的往里闖,是存了什么居心?這小道士躲在里頭干什么的?莫不是故意來聽刺兒的?” 謝素一聽管通指責,立即又將那烙鐵拿在手上,沾了火盆提過來,眼看小道士們將她壓著,便立即對著她的臉說:“說!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先生饒命,若有人要派,還能派我這么個瘦弱無力的?” “那你是什么人?” 文迎兒眼睛望見前邊那五個壇子,里頭的人腦袋吊在外面,臉上血rou模糊,各個都少了器官。 原先嬌人的臉面,現(xiàn)在全都恐怖得令人作嘔,被挖眼的、被割鼻的、割耳的、還有臉被打開的,已然看不出誰是誰,那像極了十五歲的她的溫承承,眼下也不知道是這血rou模糊中的哪個,但她知道,曾經(jīng)她也險些成為焦場中一具尸體,與他們一樣,用來安撫天顏。 她咽一口酸水,“……我是從徐侍宸那頭偷跑出來的弟子,徐侍宸妄圖在官家面前,將先生取而代之,聽說這里要做藥引子,徐侍宸便在此時此刻,也想了應(yīng)對之法,現(xiàn)正在他殿上作法對抗呢,因此我下午才匆匆地來稟報先生!” “徐柳靈要克制我?他大了膽子!這是官家下的令,難不成他要克的是官家的性命?” “小的說的沒錯,他說他是神霄派的新傳人,準備作法把先生給除去了!若是先生不信,小的現(xiàn)在就帶先生去看!” 謝素眉頭頻蹙,似乎有些信了。 管通卻一拍大腿:“謝素啊謝素,枉你在宮中服侍多年,連這肖小都能騙得了你?” 文迎兒方才已經(jīng)覺得那倆抓她的小道士手上松動了,一聽這話,立即大叫:“看,那是誰,他來了!” 謝素與道士們的目光被吸引過去,文迎兒立即掙脫,撲到法壇案幾旁,將那火盆火柱子旁邊的油都踢倒了。 “你,這? 文迎兒的火折子已經(jīng)打開,就蹲下身來對著這油,道:“相公們可別過來,你們知道徐侍宸想怎么除去先生么,就是用這火祭。他說,既然當年你們向用火祭來把崇德帝姬給燒了,以安定圣心,那他現(xiàn)在也得火祭先生,也是為了安圣心!” 說罷那火折子就在地上一點,火噴冒了出去。 見火一點,那兩個身在高位的,立刻便躲藏吩咐,周遭亂做一團,還有要上來抓她的,卻苦于不敢撲火過來。 文迎兒從案幾上拿起一把劍,在后面煙熏中到處揮舞,讓人不敢近前。 火勢還沒蔓延開來,她似乎已經(jīng)有了死志,眼下在這其中,她自己也不是銅墻鐵壁,若是能和這兩個人也同死,倒算是為自己報了仇了! 文迎兒將案幾上的一排油燈全都推了下去,在那道士們要上前撲她時,又將火柱子火盆也推倒,恰恰好的,是那被挖掉器官的女人甕中也有油,但凡火星子濺到,便是噴出一股又一股的火焰來,人的面目在火中焦灼,文迎兒頓覺大快人心。 只是她自己也要被燒死了。 火星子還沒濺在自己身上,濃煙中,看見那管通協(xié)同謝素,正在狼狽地奔逃,要下樓階去。 文迎兒將油上帶火的劍奔出去,攔在他們面前,有些管不住自己地想要大笑:“你們看看我是誰?” 她將冠帽扯下來,抖了抖女子發(fā)梢,兩人瞠目結(jié)舌,卻被她揮劍趕著往后,“我是崇德,趙頑頑,官家的十四女,崔氏的遺孤,上侍神仙,下侍鬼魂,今日現(xiàn)身,就是要你們償命的!” 謝素的頭發(fā)絲上沾了火星,他初時沒覺,等燒到頭皮的時候,慘叫一聲,再看眼前的文迎兒,便是越看越像了! 等火再燒到他胳膊上,他便瘋了似的,“啊,真是,真是她!真是她!”他突然面目抽搐,見管通想跑,便拉住他,“我錯了,我錯了,小云寺沒看住,死的不是崇德帝姬……我錯了我錯了!我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啊……” “混賬!”管通一腳踢在他身上,一把攥住文迎兒的領(lǐng)子,向下跑去。他雖是宦官卻執(zhí)掌軍隊多年,什么沒見過? 文迎兒脖頸被從后拽住,身體如麻袋一般被他拖著,呼吸不上來,目光卻掃見癱軟在椅子上,尿了一地的瑞福。 瑞福動不了了。 火還沒燒到她身上,可上邊的梁柱子卻已著了。 “崇德姑姑……” 文迎兒聽見她嘴巴里念叨了這一句,眼神中是對死亡的恐懼。文迎兒心里對不住她,只能朝她喊:“跑啊……” 可她的喉嚨被衣裳扯著,嘶啞著聲音喊不出聲來。 瑞福好像看懂了她的口型,身子突然前傾,從椅子上掉了下來,四個腳往前爬了幾步,向樓梯爬過去。 “崇德姑姑!” 文迎兒朝她伸出手,招她跟上。她好似得了救命稻草,即便文迎兒被拖著朝前走,但她卻不管不顧了,在這火場之中她們有著相同的血緣,此時候便是血緣的指引,瑞福像狗一樣四手往下一邊翻滾,一邊爬著,勢要追上她。 到得樓階下,所幸上面的木梯還沒全燃著。梁子掉下一兩根來擋在門前,管通將她的領(lǐng)子扔下,往那門邊直沖,踢門,卻被風灌入的火勢攔住。忽地一聲門響,終于開了一條縫。 門卻不是往外開的,是被人從外面朝里踢開的。 “馮點舉!你來得正好!”管通大叫, 文迎兒望見那個人,一身如服束帶黑靴,挺拔高大、怒目圓睜地從門外踏進來,將那管通如母雞一般提在手里,隨后目光向后,望見她坐在地上,頭發(fā)與臉焦黑成炭,衣裳燒破些許。 文迎兒想到,這個人就是小云寺的偷子,他怎么又來偷人了呢。 想罷對著他一笑。 馮熙見頭頂房梁震顫,扔下那管通朝她撲過來,兩手將她托起來。 文迎兒道:“瑞福,帶上瑞福?!?/br> 馮熙回頭,見瑞福趴在地上,手正死死地抓住文迎兒的一片裙角,此時仰頭愣愣地看過來。 “到我背上來。”馮熙半蹲身,將后背亮給她,瑞福如夢初醒,迅速地攀上。 外邊三百御營精兵,正在與馮熙皇城司調(diào)來的一千親軍兵戎相見,馮熙一抱一背,從火場中將兩人帶了出來,早有東宮的內(nèi)侍與官軍在外等待,一看見瑞福,立即便要將她抱下。 瑞福的手仍然抓著文迎兒,死也不松手。內(nèi)侍好勸歹勸,她還在魔怔當中。最后只好將文迎兒的裙子扯破了,瑞福才被他們用銷金被子裹著,向馬車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