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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五云深處帝王家在線閱讀 - 第8節(jié)

第8節(jié)

    藍(lán)禮停下來,閃著眼珠道:“我們帝姬思念前段時日過世的崇德帝姬。姊妹情深,娘子別見怪。帝姬一月間已陸陸續(xù)續(xù)請來十來個長得像崇德帝姬的女子,有的是像您這樣的娘子,有的年歲都不太符,只是像,帝姬就會請來說話、賜銀子?!?/br>
    文迎兒奇怪,“我怎么會像這么多人,方才管事勾當(dāng)又說我像娘娘?!?/br>
    藍(lán)禮答:“是一回事,那位娘娘就是崇德帝姬的母親,因為都逝去了,所以我爹還有帝姬都時常懷念,帝姬也常常會叫我爹在跟前,給她講以前的事?!?/br>
    “那為什么帝姬對我夫君的事也清楚?”

    藍(lán)禮笑:“這話說的,幫帝姬找人的都是皇城司的人,別說娘子你,就是其他那十幾個像崇德帝姬的,他們家里的事帝姬都一清二楚。就因為長得像崇德帝姬,已經(jīng)有三四個家里男人封了官職了。我猜,您的夫君也很快會脫離牛羊司。”

    “照你這么說,韻德帝姬當(dāng)真姊妹情深成這樣?!?/br>
    “唉,也不算稀奇吧,我們帝姬也是跟官家學(xué)的。官家愛重劉文妃,后宮納了不知道多少個長得像劉文妃的女子呢,這些人的父兄也全都……”

    他趕緊拍自己的嘴,知道自己說多了。后來一言不發(fā)帶著文迎兒走,等到出了花圃,前邊就是帝姬所住的東廂,藍(lán)禮道:“娘子稍待,我前去通報。”

    小藍(lán)禮很快向里面跑去。文迎兒站的地方正是個暗處,她正準(zhǔn)備走到亮些的地方等,才邁出一步,后面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捂住她的嘴,往花圃深處大力拖拽去。

    ☆、荒唐

    這個人的手guntang,文迎兒使出全身力氣掙扎,那將她拖拉的男人雖是男人,也沒料到她看似瘦弱的身軀竟有這么大反抗。這時候文迎兒牙齒一咬,那人瞬間收手,愣愣地瞧著她。

    文迎兒回頭一看,竟然就是荀子衣,本來還想大叫,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醉酒模樣定立在那里沒再碰她,隨即退后幾步。

    “你穿這身衣裳真好看。”

    荀子衣的眼睛泛紅血絲,瑩瑩亮亮的濕潤,醉酒的人眼眶都是那樣。他有些站不穩(wěn),卻也不跌倒。

    文迎兒道:“您節(jié)哀順變,我不是小夫人,駙馬可別過來?!?/br>
    荀子衣喘息得厲害,卻沒動:“真好看,真好看,我請造作所為我做了半年,每即入宮都會一詢,但凡造作所的勾當(dāng)們說趕得上時日,我便高興地分撥金銀給他們。那段時日這是我唯一的指望,我看過花樣,花樣也是我請造作所繪制了幾個月我才滿意的。于我而言錢緡數(shù)萬算得了什么?”

    文迎兒看他瘋瘋癲癲,便想瞅著機(jī)會逃跑,這個時候只能安撫他不要激動,“小夫人會明白駙馬的良苦用心,但我是文迎兒,牛羊司馮熙的妻子,我是帝姬請來吃宴的。帝姬還邀我說話,我不能久留了。”

    荀子衣?lián)u搖頭:“寄情于一件衣裳,好像有點可憐。但是今日讓我等到了,我會請畫院最好的畫師將今日的你畫下來,放在我胸口里,妥善珍藏,至死不休?!?/br>
    聽這話意思還是將她當(dāng)做了死去的小夫人,要緬思一輩子,言辭是唏噓了些。但文迎兒內(nèi)心對他同情不起來。畢竟帝姬才是他的正妻,觀今天荀駙馬縱容姬妾招搖,宴席全程也都沒有正眼看過帝姬,令外人看了家丑,這個結(jié)果只能是自找的。文迎兒道:“荀駙馬若是平時尊重帝姬,就不會有今天的慘事了?!?/br>
    荀子衣趁著月色望過去,紅襖的領(lǐng)子與袖延泛著金線的明光,上面所繡的繁復(fù)紋路他都撫摸過成千上萬次,眼見她穿著胸口起伏,袖緞在微風(fēng)中略略搖擺,被風(fēng)一吹,反而清醒了。

    “你一向知道我是個畏縮之人,不敢失去權(quán)勢優(yōu)渥和駙馬地位,”荀子衣踉踉蹌蹌地自嘲,“所以我被灌了這種東西,也不敢碰你,即便我想得都瘋了。我現(xiàn)在又要逃跑,我這逃跑姿勢你是最熟悉的?!?/br>
    話越說,文迎兒越聽不懂,但荀子衣沒有給她太多機(jī)會思考,就拔腿向花圃另一側(cè)跑去。

    身后突然亮了起來,是帝姬院內(nèi)數(shù)個武臣舉燈籠追出來,追到花圃看見文迎兒獨自站著,便道:“駙馬呢?”

    荀子衣踩草逃跑的腳步就在前面,那幾個武臣迅疾追出去,但很快便聽見一聲馬嘶,再來便是馬蹄篤篤響起向外奔出。

    “叫堵門,攔住他,快!”

    文迎兒莫名其妙之中,一班內(nèi)侍與婢女們紛紛羅列在周圍。那小藍(lán)禮與藍(lán)懷吉都急匆匆走過來開道,過得片刻,韻德帝姬也走到她身后。

    文迎兒趕緊跪下,那韻德帝姬俯視著她:“方才駙馬對你做了什么?”

    “回稟帝姬,駙馬說了一些奇怪的話,然后就往外面跑了?!彼⑽⒀鲱^,余光瞥見韻德眼神犀利不悅,再瞥一眼小藍(lán)禮,那藍(lán)禮正給她使眼色。

    文迎兒仔細(xì)一思,這不太對。怎么武臣與帝姬還沒趕到就知道花圃里是駙馬,這么黑的天,周遭又沒人,微風(fēng)吹著那荀駙馬的聲音連她都有點聽不清,他們又怎么分辨出來的?而且這帝姬一出來就問駙馬對她做了什么,為什么會先問“對她做了什么?”

    藍(lán)懷吉上前一步,低頭道:“娘子好好說,仔細(xì)說,剛才駙馬是不是借著酒意,要對你強(qiáng)行意圖不軌?是你據(jù)死反抗,藍(lán)禮阻擋他不得,只好急急向帝姬求援。方才情形是如此嗎?”

    文迎兒盯著藍(lán)懷吉的眼睛,突然想起藍(lán)懷吉說的那句話:“只要不拂了帝姬的面子就沒事?!?/br>
    這時候她才領(lǐng)悟,原來“不拂帝姬面子”的事不是在大堂上,而是在這個花圃里,這大約是個陷阱,她是誘餌,等著荀駙馬跳進(jìn)來。

    這個花圃的花都較矮,周遭沒有大樹后頭藏不了人,外面又是大道和院子,因此武臣們即便埋伏也只能從院墻里趕過來。荀子衣方才說了幾句長話,實際上沒有廢多長時間。那些武臣沒有立刻出來,大約是想等到他真的對她做了點什么——或者至少拉扯一下衣服,讓她發(fā)出點聲響,他們才出來將他抓個正著。

    可荀駙馬既然知道有陷阱,為什么又要往里跳呢?

    “快說啊?!绷簯鸭叽偎?/br>
    文迎兒不想撒謊,那就只能把荀子衣將她嘴捂著向后拖拽仔細(xì)渲染了一遍,然后余光掃見梁懷吉與韻德對這個說辭都較滿意,就停了下來。

    韻德又問她:“他都跟你說了什么?”

    文迎兒如實招來,只是略去了“所以我灌了這種東西也不碰你”這話,她感覺這句有蹊蹺。

    韻德冷笑:“果然拿了這個小斑鳩,是等于拿了他半條命?!?/br>
    前去追趕的武臣?xì)獯跤醯嘏芑貋韴螅骸榜€馬已經(jīng)逃出門外了,應(yīng)是與管家與看門的家丁早有部署?!?/br>
    韻德思了思,“算了,他跑了就跑了,我明日會回稟官家。當(dāng)著我的面jian/yin良家未遂而潛逃,如果這樣都不能讓官家讓我與他分開,我就和崇德一樣,在官家面前撞死!”

    文迎兒心里一驚,荀子衣說的“被灌了東西”,是不是酒里被灌了藥?難道韻德所說的“jian/yin良家未遂”,實際上是存了讓荀駙馬“jian/yin良家被當(dāng)場捉住”的心嗎?

    “本位今天也沒什么精神說話了,這些丑事你就當(dāng)沒看見吧。我過幾日請你來敘茶?!?/br>
    韻德表情很是失落。沒有逮到一個她設(shè)想的場面,她自然是提不起興致的。她擺擺手,讓梁懷吉送文迎兒出去,隨后由人攙扶離去了。

    梁懷吉一臉嚴(yán)肅地送文迎兒出去,不再如剛才那番慈顏悅色了??磥矶际菫榱藙倓偰且怀龊脩蚨b出來的。

    文迎兒了然這一點,也繃著神經(jīng)盡快往外走??斐鲩T時梁懷吉說:“如果外面?zhèn)鞒鍪裁丛挘闼闶邱T家傳的,你知道了嗎?”

    “知道,”文迎兒瞪著眼睛盯他:“如果剛才駙馬將我玷污了,那馮家又會怎么樣呢?”

    “自然會給予體恤?!?/br>
    “那我呢?成為駙馬jian/污案子里面一個沒了清白的人證?”

    梁懷吉沒料到她這么咄咄逼人,于是道:“娘子說什么胡話,你現(xiàn)在不是清清白白嗎?”說著靠近一些,聲音低低道:“我方才也著力強(qiáng)調(diào)你是‘劇死抵抗’,請娘子明白我的苦心。我父子沒有害你之心,但你今日實在是撞在了帝姬設(shè)的捕鼠夾子上,我們但愿的是帝姬不叫你再去為這事作證,便萬事大吉,若是再去馮宅喚你,你可要有個心理準(zhǔn)備?!?/br>
    梁懷吉說完四下看看,要回頭走,又忍不住補充:“今次娘子被邀請,是由于這張臉。說好聽了是我們帝姬念想崇德帝姬,才到處找與崇德帝姬長相肖似之人前來約見,說難聽就是皇城司懷疑崇德帝姬沒有死,于是四處搜捕崇德帝姬的蹤跡,然后再給我們帝姬來驗人。娘子今天能出這個門,是因為雖然長得有些像,卻言行舉止都不符,若不然連出門都不容易咯。老奴說得太多了……也不知為何要說這么多……唉,祝娘子好運吧?!?/br>
    文迎兒目送梁懷吉佝僂著身體匆匆回去,一時心思沖擊,也不知道該做什么想法。仰頭看一眼這黑暗之中的高門高墻,竟覺得如此恐怖,于是快步上了馮君的馬車,一聽見馬蹄的聲音,才終于松散下來。

    ————

    韻德坐在臥房里發(fā)了很久的呆。

    這個文迎兒形銷骨立,眼睛無神,也無脾氣,不像是她記憶里的十四妹崇德。她甚至不是最近一個月里抓到的長得最像崇德的人。

    話又說回來,官家的兒女加起來四十多個,每個都有三五分和崇德相似,這世上這么多人和她相似,趙頑頑也實在是沒什么特別的。

    想來想去,她忽然覺得有些悶熱。

    “藍(lán)禮?”

    藍(lán)禮從她榻前的碧紗櫥后頭走過來,這個時候除了藍(lán)禮,其他婢女都已經(jīng)被她趕出去了。

    “你今年多大了?”

    “稟帝姬,下個月就十四了。”

    十四了……韻德目光掃著他,模樣白嫩俊俏的一個少年,肌膚像女人一樣光滑,喉結(jié)聳動,聲音有了男人的特征。她將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后在他兩腿間停留了一會兒。

    韻德忽然覺得自己荒唐??墒撬@些年間心里空空蕩蕩的,如果不脫離荀子衣,她就將是下一個官家的犧牲品,那也就是下一個崇德了。

    ☆、夜出

    絳綃蹲在馮熙跟前,想幫他替換鞋子。那二十二皇子的百晬禮辦完了,馮熙總算能在家中歇幾天,端午后才再回去。

    馮熙擺手不用她。絳綃在他屋里待著,即便不用她,她也不出去,只要馮熙不明確趕她,她也就當(dāng)做個擺設(shè)在那里站著,隨意找點手上活計消磨時間。

    馮熙也沒刻意她到底站在哪里,只要不在他眼睛光線里就行。雖說回京已經(jīng)三年,他也仍舊不大喜歡汴城與宮中那種紙醉金迷的氣質(zhì),除了他的女人之外的其他女人都只不過是燕燕奴奴之輩,他很難瞧進(jìn)眼里去。

    牛羊司倒是令他更清醒些。牛羊喂食牧養(yǎng)后再予宰殺,與大敵當(dāng)前卻惶惶不知的汴梁官民一樣,只要能銷金如糞土,誰認(rèn)得你東南西北是遼金西夏還是吐蕃呢。

    本朝開了許多先河。那權(quán)宦管通是個立圖名垂青史之人,要做有史以來第一宦官。不僅出使遼國、統(tǒng)軍西北、南征動亂,現(xiàn)在正在擬從魏國公一躍為王。

    馮熙想起自己的西軍歷史,跟著父親征戰(zhàn)十余年,最后目睹父親從統(tǒng)安城外山崖墜落,兄長為救父親而突圍不成,眼睜睜地在他面前死去。父親的頭顱被西夏人砍下帶回成為一時之談,而管通順?biāo)浦?,將此?zhàn)敗亡的軍責(zé)推卸給父親。

    為了控制他在朝中與他的對立面說話,管通以文馮兩家全族相威脅,將他調(diào)回宮中給了個看似軍階更高的閑職,日日在官家面前吹打羯鼓與蕭笛,慢慢地磨他的心性。

    馮熙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刺字。摸著這字,他倒覺得很溫暖。他記得從小云寺將崇德救出來的那天,看著她被母親與文家秘密接走,才終于松了一口氣。腿上的那一箭當(dāng)真有些要命,因為是刺穿了他在古骨龍血戰(zhàn)時的舊傷,這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好了。他往外駕著馬慢慢跑,等被抓回去往臉上燙字的時候,那“滋”的一聲燙下去,三年沒笑過的他,卻笑了。

    趙頑頑……

    忽然自己咧了咧嘴,眼前已經(jīng)現(xiàn)出一抹紅裙,往上看去,見是身披大紅的趙頑頑本人已經(jīng)站在了他面前。

    他驀然站起來,突然有些局促和臉紅,因心里正想著她她就出現(xiàn)了,還真是措手不及。

    旋即才想起她已是自己過門的妻子,將要與他相守一生的。這也是她曾經(jīng)所提的要求,但那時候他自覺沒辦法滿足,只有她將死的時候,才知道一切都是不足為提的。

    而他注定要為這個女人遮風(fēng)擋雨,收起長久以來的卑微憤恨和抑郁寡歡,給她一個真正安穩(wěn)的時年。

    “你,你回來了?!蔽挠瓋阂灿行┚执?,兩個人面對面著,一個人頭微仰一個人頭微低,都咽了一口唾沫。

    文迎兒見他今天已經(jīng)換上了很干凈的紫色涼衫,頭發(fā)濕潤卻已系起,臉上還有蒸汽和胰皂的味道。

    “去了荀駙馬宅?可有人為難你?”

    文迎兒心想還是不要說的好,但又思著他是夫君,而自己今天又險些被侮辱,想起身上這件衣裳頓覺惡心,于是便說:“我先去換衣裳。”

    馮熙見她要去凈室,說,“你在屋里換就行了?!毖韵轮馕覀兪欠蚱?。

    文迎兒踟躕一陣,還是默然出去了。馮熙倒也沒覺出什么,只是思索她應(yīng)該見過了韻德帝姬,沒有引起太大懷疑。

    皇城司的探子近日的動向他也清楚,如果他將她這樣藏著掖著,反而會招惹注意。因長期在小云寺中,又是瘋傻的狀態(tài),她比以前瘦銷了太多?,F(xiàn)如今她不記得以前的事,行為舉止都變化了不少,反而還安全;若是她能回憶起來過去,她就更會珍惜現(xiàn)在的來之不易,也斷然不會令自己暴露。

    馮熙打聽到皇城司已經(jīng)秘密跟蹤了一些女子,有的在外貌性子上,竟然更像兩三年前的趙頑頑,這樣的崇德帝姬才是宮里人以為的崇德應(yīng)該有的樣子,反而真正的崇德這兩三年到底過的是什么日子,已經(jīng)極少有人知道了。

    文迎兒換了衣裳回來,將那衣裳交給絳綃,囑咐她一定要小心翼翼地清洗,然后著她親自送回荀駙馬宅交到藍(lán)懷吉手上。

    不管對方還要不要這件衣裳,她都不能保留在自己手中,但若落在別人手里也必不能放心,那肯定還是交給帝姬自己信任的人去處理為好。

    文迎兒換了衣裳回來,見馮熙已經(jīng)準(zhǔn)備寬衣了,這才發(fā)覺天色已晚,她又要同他睡在一處。心里想想那荀駙馬捂著她嘴向后拖拽還心有余悸,她站在門口不敢進(jìn)去。

    馮熙擺頭見她在門邊,遂出來一把拉著她胳膊進(jìn)來,將門關(guān)上。

    “晚風(fēng)還有點冷?!?/br>
    “不要!”

    “不要什么?”

    文迎兒鯁住,這叫她怎么說?,F(xiàn)在兩個人又獨處一室,她比第一日要更清醒了,越是清醒,她就越不能順其自然。她手腳出汗,“今天……我不行……我可能來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