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我只管作法事,”金仲說,“救援的事情,是你的指責?!?/br> “出不去了。”指導員輕聲說。 “我看得到,”金仲回答,“我眼睛不瞎,但是還沒到放棄的時候?!?/br> 醒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哭聲也漸漸增強,在雨聲中傳到指導語和金仲的耳朵里。 “還有多少人活著?”金仲問。 “三千兩百人?不,兩千九百多人?”指導員突然抱著頭,“我不知道。。。。。。?!?/br> 廢墟上所有人都在哭喊,他們的身體卻都朝著山谷外側(cè)的方向。那座崩裂的高山,把進出山谷的道路完全堵死了。 山谷內(nèi)測的小道,也已經(jīng)被首次的震動破壞殆盡。 現(xiàn)在整個市鎮(zhèn)完全無法出入。 “沒有清水,沒有食物,沒有藥品,沒有救援。”指導員開始喃喃的說起來。 金仲問:“陰兵什么時候來?” “沒有清水,沒有食物,沒有藥品,沒有救援?!敝笇T繼續(xù)重復(fù)著,“沒有清水,沒有食物,沒有藥品,沒有救援?!?/br> 木桑子也醒過來,“瘟疫,我聞到了瘟疫的味道。瘟神來了?!?/br> “陰兵什么時候來?”金仲再次問,可是指導員已經(jīng)完全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在重復(fù)著那句話:“沒有清水,沒有食物,沒有藥品,沒有救援?!?/br> 金仲看著廢墟里的幸存者,都放棄了救援,都呆呆的站立在地面上,哭聲漸漸停止。即便是天上響起了巨大的雷聲,也不會讓他們有任何反應(yīng)。他們的表現(xiàn)和指導員幾乎一樣。 金仲問木桑子,“還有人能接替指導員嗎?” “沒有了,都死了,第一批營救隊伍都被壓在小學的教室里,”木桑子說,“只有我和他在cao場上指揮小孩撤離。我們又等了八個小時,第二批救援的武警才來,然后就再也沒有了,看來也不會有了?!?/br> “那他不能瘋?!苯鹬僬f,“你有辦法嗎?” “還有這個必要嗎?”木桑子慘然說,“他瘋掉反而更幸運一點?!?/br> “還有三千人。” “沒有必要了。”木桑子說,“沒有希望了,接下來還有余震,地裂可能會擴大,把整個山谷都吞沒,沒有地裂,瘟疫也要來了,沒有干凈的水,沒有食物,等不到救援了,飛機也不會來空投,但是這些還沒發(fā)生,一天一夜之后,陰兵過道?!?/br> “弄醒他,”金仲說,“我來對付,這里只有他見過陰兵過道?!?/br> “何苦了,安靜的死掉不是更好?”木桑子說,“認命吧。所有人都要認命?!?/br> “你錯了,”金仲說,“我曾經(jīng)認識兩個人,他們遇到的事情,比現(xiàn)在更絕望,但是他們沒有認命。” “他們贏了嗎?”木桑子說,“還有比我們現(xiàn)在更絕望的事情?” “他們做到了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苯鹬僬f,“因為他們知道只有一點希望,就沒有放棄?!?/br> “很好奇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木桑子說。 金仲沒有說話。 “死了?”木桑子苦笑,“都說了要認命?!?/br> “他們贏了,”金仲倔強的說,“真的贏了?!?/br> 木桑子看著金仲鐵青的臉,“我試試吧。” “不是試,”金仲說,“一定要讓他清醒過來?!?/br> 木桑子彎腰在地上摸索,找到了一個小醫(yī)療箱,然后拿出一個注射器,敲破一個小瓶子,注射器針頭伸入小瓶子里,把藥液吸入。 “鎮(zhèn)靜劑?”金仲冷冷的問,“你到底是醫(yī)生還是道士?” “腎上腺素,” 木桑子搖頭,“誰說道士就不能做醫(yī)生?!?/br> 雨下的更加大了。 雨點是黑色的。 2008.05.14.06.15 天亮了,但是黑雨仍然在淅淅瀝瀝的下著。 整個廢墟哀嚎的聲音已經(jīng)越來越小。金仲和木桑子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幸存者慢慢向著禮堂前方聚攏。他們是跟著救援武警過來了。 武警們的精神也已經(jīng)崩潰,也無法在雨水中繼續(xù)營救被困者,因為大部分被困者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跡象,時間過了三十六個小時,營救的節(jié)點過了,在這個時間之后,還有幸存者能夠被營救,那就只能是奇跡。 武警們無奈的放棄,因為他們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了,作為軍人的本能,他們來到禮堂前,找到在場的最高軍階領(lǐng)導。 就是指導員。 木桑子給指導員注射了腎上腺素后,不再低迷的喃喃自言自語。但是他也沒有做出一些亢奮的行為。 現(xiàn)在他看到面前十幾個不到二十歲的士兵,都睜大著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知道這些人把他當做了唯一的希望。 “召集所有的幸存者,還有傷員,都集中到禮堂前的空地上來。”指導員發(fā)布了命令,“一個小時后開始,現(xiàn)在你們原地休息?!?/br> 指導員知道這個命令其實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只要他還有行動,那么意味著還有希望,至少這些崩潰的會對他抱有希望。這就是戰(zhàn)場上,指揮官存在的意義所在。 這些小伙子們立即躺倒在地,根本就不在乎天上的雨點,隨手拉了塑料布蓋在身上,就立即睡著。他們也累得狠了。一些幸存者,也照做了。 金仲看著眼前的一切,看到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睡在塑料布之下,根本分不清楚那些是死人,那些是活人。 “告訴我陰兵過道的情形,”金仲問指導員,“我必須得知道。越詳細越好?!?/br> 指導員慢慢的說:“不用你提醒,每一個細節(jié)我都記得?!比缓蟀岩路堕_,身體上露出了一道長長的傷痕。而這個傷痕的形狀十分有規(guī)律,是鎖鏈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的烙傷。傷痕在脖子下方繞了一圈,然后又延續(xù)到前胸,直到腹部上方。 “勾魂鏈,”金仲倒是認得,“你怎么逃脫了?” “一個姓孫的領(lǐng)導,”指導員說,“他把我從鏈子下救了出來,如果他現(xiàn)在在場就好了。我至今還記得他當年的厲害。” “他不會來了?!苯鹬贈Q絕的說,“現(xiàn)在只有我?!?/br> ——二十二年前,指導員十七歲,剛剛被推薦入伍,在葫蘆島某海軍基地當兵。剛剛結(jié)束了新兵訓練,然后在那天晚上,感受到了大地的劇烈晃動。 指導員和其他的新兵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在夜晚被著急到訓練場,沒有任何領(lǐng)導給他們做出解釋,誰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然后流言在新兵里相互蔓延:大地震動,很可能是蘇修悍然向我們發(fā)動了核打擊。中蘇的大戰(zhàn)終于爆發(fā)。 士兵們激動起來,決心要和蘇修的軍隊一決高下,即便是付出生命,也要保衛(wèi)家園。 所有人都在訓練場原地待命,都在揣測,蘇修是不是已經(jīng)入侵了東北,原子彈爆炸的地點在什么地方。一天兩夜之后,凌晨時分,訓練場開來了幾十輛東風卡車,接著有領(lǐng)導開始給大家分發(fā)生化服,三防訓練是新兵的主要訓練內(nèi)容,假想敵就是蘇修。大家都對生化服的作用十分了解。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的把豬頭面罩帶上,然后穿上白色的生化服。 現(xiàn)在所有人新兵,包括指導員都已經(jīng)確定,一定是原子彈爆炸了,然后在領(lǐng)導的命令下,分班組登上東風卡車。并且領(lǐng)導要求所有人在卡車上立即修整,準備迎接惡戰(zhàn)。 大家都知道要奔赴戰(zhàn)場。 汽車開動,指導員卻發(fā)現(xiàn)卡車的行進方向不是北邊,而是南邊。 指導員立即明白,他們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中蘇的邊境線,參加戰(zhàn)斗,而可能是原子彈的爆炸地點。難道蘇修已經(jīng)直接進攻祖國的心臟。。。。。。。如果這樣,豈不是。。。。。。 指導員想到這里,心里咯噔一下提了起來。 中午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廢墟,滿目瘡痍的廢墟。而且指導員也看到,這個地方不是他一直擔心的地方,而是唐山。 所有的廢墟都是坍塌,而非遭受到了沖擊波的倒塌方式,并且沒有核彈爆炸的高溫融化的痕跡。 這是地震! 士兵們都明白了,沒有戰(zhàn)爭,這是天災(zāi)。 隨即領(lǐng)導們也告知士兵們真實的情況:唐山發(fā)生了至少里氏七級的地震,現(xiàn)在唐山的人民需要你們。 然后是無休無止的挖掘,無休無止的營救,無休無止的尋找。 在接下來五十個小時里,指導員只睡了四個小時,餓了就吃壓縮餅干,也只吃了兩次。生化服早就被脫下丟在一邊,面對著巨大的災(zāi)難下,預(yù)防瘟疫實在是微不足道。完全沒有必要讓生化服拖累,減慢營救的速度。 然后就又到了深夜,也許是十二點,也許是一點。大家已經(jīng)幾乎沒有時間的概念,所有人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人,多救一個,就是一個。 就在指導員和戰(zhàn)友正在拼命救人的時候,一個分隊急速過來,領(lǐng)頭的是一個營長,他找到指導員所在連隊的政委,說了幾句話。 政委立即拿著喇叭對著戰(zhàn)士們大喊:“某某某、某某某,過來集合!” 然后兩個士兵扔下手中的鐵釬,走到政委面前立正。政委看了看,又喊道:“還有沒有年齡十八歲以下的戰(zhàn)士?” 指導員聽到,連忙走到政委面前,立正。 “你確定不滿十八歲?!睜I長問。 “虛歲十八,”年輕的指導員老實的回答,“十七周歲剛剛過生日?!?/br> “可以?!睜I長一把將指導員拉過來,然后帶著三名戰(zhàn)士離開,“帶上你們的生化服?!?/br> 指導員和其他的兩個戰(zhàn)友立即把生化服抱在懷里。 然后跟著營長離開,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在這種狀況下,大家只有一個念頭,接受領(lǐng)導的命令,拯救更多的受災(zāi)群眾。 營長把三人帶到了一個巨大的臨時帳篷,“進去待命?!比缓箫w快的離開。 指導員三人走進帳篷,看到里面已經(jīng)有了二十多個戰(zhàn)士,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年齡都很小。 指導員心里在猜測,為什么營長要挑選不到十八歲的戰(zhàn)士作為敢死隊? 接下來指導員看到了一件讓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一個穿著古怪衣服的人,手里拿著一個公雞,公雞的脖子被割開,流淌著鮮血,滴在地面上,那個人,現(xiàn)在看明白了是個頭發(fā)長長的老頭,伸出大拇指蘸著雞血,按到每個戰(zhàn)士的印堂上。老頭的大拇指指甲很長,前端都已經(jīng)彎曲。 指導員身邊的戰(zhàn)友是個河南人,來自偏僻太行山深處,忍不住輕聲說:“這不是道士在跳大神嘛?!?/br> 指導員驚呆了,“別瞎說?!?/br> “我們老家其實還有,”河南的戰(zhàn)友倔強得很,“我見過。。。。。。。” 指導員打斷,“封建迷信,小心我向班長打報告?!?/br> “真的,”戰(zhàn)友還在堅持,“我沒騙人?!?/br> 兩人正在相互吵嘴,營長又回來,這次他只帶了一個年輕的戰(zhàn)士。那個年輕的戰(zhàn)士年紀更小,可能連十六歲都沒有,應(yīng)該虛報了年齡,才得以入伍。這個小孩身體正在發(fā)抖,顫顫巍巍和指導員并排站著。 道士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四人面前,伸出大拇指在公雞的脖子上捏了一下,然后用拇指按到指導員的眉毛之間,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指導員十分反感,他知道戰(zhàn)友說的是對的。這就是封建迷信。為什么軍隊的領(lǐng)導要容忍這種反動的事情存在? 指導員鼻子里聞到雞血的腥臭,忍不住往后縮了縮,可是身體卻魔怔一樣的無法動彈。只能看著眼前的這個老頭子對著自己一通念叨。然后老頭子走到下一個戰(zhàn)士。 最后的三個戰(zhàn)士的額頭都被按了雞血。老頭子把公雞扔到地上,指導員看到公雞慢慢的踱著步子,走到了帳篷的黑暗處。不禁目瞪口呆。 來自河南的戰(zhàn)友輕聲在指導員耳邊說:“沒騙你吧,我小時候真的見過?!?/br> “你小時候見過這個事情,是為了做什么?”指導員也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