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正如劉安所言,飯要一口一口吃,提升工人們的月錢,本來就損害了作坊的利益,商戶們本就不高興了,若是再將月錢標(biāo)準(zhǔn)定得太高,難免引起不必要的反彈和爭端。 作為西州最大的官,李文柏不介意和這幫唯利是圖的商戶們好好斗斗,但前庭的百姓們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這樣的波瀾了。無論如何,先將待遇提上去,別的,只能以后徐徐圖之了。 于是李文柏也不再猶豫,直接拍板,道:“好,那便按照劉兄的意思來,我馬上擬詔令,今天下午就頒布出去?!?/br> 劉安聞言點點頭,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猶豫了一下,問道:“冠玉,你真的打算,政令頒布后,讓朱江去說服那些商戶?愚兄總擔(dān)心,那朱江辦不好這件事。畢竟他和那些商戶之間……” 劉安說到這里就沒再繼續(xù)說了,而是看了李文柏一眼。 李文柏明白劉安的意思,笑道:“劉兄的意思,文柏明白。我何嘗不知道,朱江那伙人,和那些jian商們往來甚密?正是因為朱江與商戶們關(guān)系好,且又是首富楊邦的女婿,用他去說服那些商戶,才最容易。若是讓我出面,搞不好就是腥風(fēng)血雨。商戶們和施五不一樣,前庭還有很多百姓需要這些商戶們的作坊養(yǎng)活。留著,總是好一些?!?/br> 這時,衙役來報,朱江來了。 李文柏聞言,與劉安相視一笑。 真是說曹cao曹cao就到。 李文柏才剛上堂,朱江就來了。其目的,可謂是不言而喻了。 朱江興沖沖地走到公堂,見劉安也在,看了他一眼,就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抬頭看著堂上的李文柏,笑著奉承道:“大人真是克勤克儉啊。怎么不多休息幾天?這要是累壞了身子,可就是咱們前庭的損失啦?!?/br> 不多休息幾天? 我這剛剛上堂你就急匆匆過來了,我要是再晚些天,你還不急死了? 見朱江滿嘴的口是心非,李文柏也不揭穿,笑著調(diào)侃道:“拿要不……本官再多休息幾天?” 朱江還沒來得及答話,一旁的劉安先是笑了起來,“大人若是想再休息幾日也無妨,府衙的公務(wù)下官可以代為照看?!?/br> 朱江的臉一下拉了下來,斜睨了劉安一眼。 李文柏知道朱江的來意,也不多繞彎子,直接說道:“朱大人,我知道你為何而來。本官說話算數(shù),你現(xiàn)在就可以拿著本官的令牌,去大牢里把你那老丈人放出來了。” 朱江一聽,自然是千恩萬謝,接過令牌,就打算走。 “先別急,”李文柏又叫住了他,看著他認(rèn)真的說道:“你應(yīng)該知道,把你那老丈人接出來后,要做什么吧?” 朱江愣了愣,李文柏的話一下子讓他想起了李文柏交給給他的任務(wù)。關(guān)于這個,他還沒來得及和老丈人說呢。 但現(xiàn)在還是先把老頭子帶出來更要緊,別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這,朱江連忙點頭,“大人放心,卑職明白該怎么做。” 看著朱江離開的背影,李文柏淡然一笑,心中清明如鏡。 他一點都不擔(dān)心朱江敢陰奉陽違,他如今已經(jīng)掌握了軍權(quán),不管是朱江也好,別的幾個判司也罷,誰都不敢明著跟他對著干。他更擔(dān)心的,是那個商戶們不愿意照著政令去提升工人的待遇。 …… 政令擬得很快,午時過后就張貼在了前庭的兩處城門口和府衙的門口。 政令的內(nèi)容不多,除了確定作坊工人月錢的最低標(biāo)準(zhǔn)是六百文,老弱體衰者四百文,以及工時固定為四個時辰之外,李文柏?fù)?dān)心商戶們拖延時間,還刻意規(guī)定了整改時間,勒令所有作坊,必須在月底之前,完成政令的要求。 否則,嚴(yán)懲不貸。 李文柏沒有在政令上提過這“嚴(yán)懲不貸”,到底是怎么個嚴(yán)懲。他也不介意來兩個作坊東家抗抗命,以身試法。 殺一兩個人,樹立威信,這種事,他雖說不提倡,卻也并不排斥。 午休小憩了兩炷香的時候,李文柏洗了把臉。 然后叫來了李二,在他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府衙牢獄。 在李二的引領(lǐng)下,李文柏走到了一處牢房門外。 這里本來關(guān)押這羅武和楊邦倆鄰居,現(xiàn)在楊邦已經(jīng)被朱江領(lǐng)走,只剩下羅武了。 牢房里有些陰暗,羅武跪坐在牢房的正中央,背部挺直,姿勢很端正,腳下墊著一層枯草。午后的陽光斜照在他的后背和后腦,照亮了他那棱角分明的半邊臉頰。 李文柏在牢房門前站定后,羅武微微閉起的雙眼猛的睜開,像是有一道寒光,投射而出。即便他跪坐在牢房中,李文柏依然有一種強(qiáng)烈的感覺,這個人,可以隨時破開牢籠,大殺四方。 李文柏雖然不懂武術(shù),但是他能看得出來,羅武,是他在大齊,見過的,武力值最高的一個人。無論是李二,或是三子,單打獨斗,都不是羅武的對手,即便他現(xiàn)在瘸了一條腿。 如果他的腿沒有受傷,憑他的實力,積攢幾年的軍功,至少也是個都尉了吧。若是運(yùn)氣好,遇到好的將軍賞識,前途還會更好。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啊。 “大人,可是來給草民定罪的?”羅武冷淡的聲音從牢房里響起,被陽光照到的半邊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不,本官過來,是想給你看一樣?xùn)|西?!?/br> 李文柏說著,從懷里取出一卷白色的布帛。 “什么東西?”羅武看著李文柏手里的白色布帛,問道。 “還記得五日前本官說過,要讓你看看,什么叫公平嗎?” 李文柏靜靜的看了羅武一會兒,將手中的布帛輕輕扔到他身前。 “這就是本官眼里的公平。” 羅武眉眼微微一動,伸手撿起布帛,展開來看了兩眼。 他看得很認(rèn)真,李文柏臉上泛著自信的笑容,不急不躁地等著。 然后羅武又重新將布帛合上,臉上露出了幾分自卑。 “大人,草民只識得幾個簡單的字,大人這布帛上的文字……草民看不明白?!?/br> 李文柏愣了愣,這才明白,明明布帛上沒多少字,為什么他剛剛卻看的那么認(rèn)真。 原來是看不懂。 看來即使是一個內(nèi)心如此強(qiáng)大的人,面對負(fù)載著圣賢道理的文字,還是會自慚形穢啊。 “不打緊,本官念給你聽?!?/br> 說著,李文柏看了李二一眼,指了指牢門,命令道:“打開?!?/br> “大人這……” 李二下意識看了一眼牢房中一動不動的羅武,臉上滿是擔(dān)憂。 這羅武可遠(yuǎn)比三子之流可怕多了,要是突然暴起挾持大人,他可保不住啊。 雖說李二很同情甚至是佩服同樣行伍出身的羅武,但是羅武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看起來不是很好。要知道,很多人,在必死之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舉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李文柏知道李二的意思,但還是堅持,皺了皺眉,沉聲道:“打開?!?/br> 李二不敢違逆,只好打開牢門。 牢門打開后,李二率先走了進(jìn)去,站在了羅武的身側(cè),一臉防備的看著羅武。 羅武有些意外李文柏居然在這種時候,還敢親自走進(jìn)牢房,臉上露出幾分驚訝,看向李文柏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欽佩。 “大人就這么進(jìn)來,不害怕嗎?” 李文柏笑了笑,“我怕死,但不怕你。我李文柏為官為商,自認(rèn)無愧于天地良心,無愧于黎明百姓。你也是我治下的百姓,我為何要怕你?” 羅武聞言,沒有說話,低著頭若有所思。 李文柏伸了伸手,從羅武的手中接過布帛,介紹道:“這是本官今天剛剛頒布的政令?!?/br> 然后當(dāng)著羅武的面,將政令的內(nèi)容原原本本念了一遍。 政令很短,幾句話就完了。 空氣很安靜,光線中彌漫著淡淡的煙塵。 “雖說六百文一個月有點少了,但這是目前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再給本官一些時間,作坊工人的月錢,還要再往上爬?!崩钗陌亟忉尩?。 羅武低著頭,安靜的聽了好久,突然抬頭笑了起來。 “若是大人早兩個月來……” 若是早兩個月來,他的母親就不用病死了。 這是他想說的話,但終究卻說不出口。他知道,這只是假設(shè),他的母親死了,他也走上了絕路。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不過好在,李文柏沒有失信,確實讓他看到了所謂的“公平”。 即便這是李文柏以個人之意志,強(qiáng)行扭轉(zhuǎn)來的公平,但對于前庭百姓而言,已經(jīng)是能夠賴以為生的好政令了。 “草民,替前庭百姓,謝謝大人?!?/br> 羅武閉上眼,朝著李文柏,重重磕了三個頭。 李文柏沒有避讓,安靜地等他磕完頭,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如果再給你一次重新開始的機(jī)會,你還會殺楊有德嗎?” 羅武的身體頓了頓,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空氣又安靜了下來。 沒過多久,羅武再次抬起頭,看著李文柏,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草民不敢撒謊,只求對得起自己的本心?!?/br> 他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就算再來一次,他還是會毫不猶豫殺了楊有德。 李文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羅武,你本該有一番大作為的。” 說完,轉(zhuǎn)身走出了牢門。 “大人。” 身后突然傳來羅武的聲音。 李文柏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眼神中帶著疑問。 “您是不是……遇刺了?” 羅武說著,目光移向了李文柏的左胸口。 李文柏愣了愣,眉毛輕輕一挑,有些意外地與身旁的李二對視了一眼,然后轉(zhuǎn)頭看向羅武。 “你怎么知道?” 話剛剛問出口,李文柏就后悔了。 剛剛自己彎腰身后接下羅武手里的布帛時,動作有些大,拉扯了左胸口的傷口,臉上露出了一絲痛楚,動作也有過那么一瞬間的停頓。 這點小動作,一般人或許無法察覺,但羅武是個練武的高手,怎么可能躲得過他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