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越羅站在車轅上,正由內(nèi)侍扶著下車,但聽得馬蹄聲陣陣,抬起頭來,便見李定宸一騎當先,已經(jīng)趕了過來。離得近了,便可看出他的形象比起幾個月之前,又有了不小的變化。 雖是在軍中也有人伺候,但外間不比宮中,許多地方只能將就。且回來的一路上光顧著趕路,也沒怎么打理,他的胡茬已經(jīng)冒了出來,整個人都顯出了前所未有的明朗落拓之氣,看得越羅一顆心撲通直跳。 而他似乎也沒有停下馬的意思,反倒甩了一記鞭子,打馬飛馳,而后在掠過越羅身邊時,一伸手,將她給撈了過去。 越羅但覺眼前日光一暗,天旋地轉(zhuǎn),人已經(jīng)換了個地方,在馬背上顛簸馳行,險些驚叫出聲。 李定宸一手提著韁繩,另一只手緊緊攬著她的腰肢,等兩人縱馬掠過了朝臣們的隊列,他才胸膛鼓蕩,在她耳畔開懷暢笑,“阿羅,朕到底搶了你一回,痛快!”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里就完結(jié)啦! 雖然后面還會有一個屬于他們的時代,但在這里停止剛剛好。 當然,還會寫幾章番外交代一下一些亂七八糟的。 第127章 番外一 太平盛世 余敏程覺得自己命有點苦。 朝廷打安南的時候,他在西北。朝廷打扶桑的時候,他在江南。朝廷在北邊全線開戰(zhàn)的時候,他又跑到了西南。 從采風使的角度來說沒毛病,因為他的目標就是要跑遍整個大秦。但是點兒背到他這種程度,什么大事不是提前錯過了就是去晚了沒趕上,也是苦逼得不知道該怎么說。 不過也許是因為次數(shù)太多,到后來他也就慢慢習慣了。 轉(zhuǎn)念想想,就算他還在京城又如何?皇帝不想起用他,就是天天戳在皇城里,也沒有任何用處。倒不如先把自己手里的差事辦好,讓皇帝始終能夠記得他。 尤其是在聽說顏弘得到重用之后,余敏程對自己將來的道路再無疑慮?;实鄣男男匾苍S沒有山海般寬廣,卻也不是氣量狹窄之人,王相離朝這件事,說到底是神仙打架,他一個小鬼遭了秧。只要自己真有才能,難道陛下還能一輩子丟開不用? 這么一想,便也安穩(wěn)下來了。 雖然皇帝要求他走遍全天下,記錄山川地理、風土民情,但余敏程自己心里也有計較:真要是沿著大秦的土地一寸不落的走過去,那他就算把一輩子都耗上,也不見得夠用。所以只能挑緊要之處。 什么是緊要之處?或是南來北往,商埠繁華;或是地勢險峻,兵家必爭;或是沃野千里,物產(chǎn)豐富……這些地方都是朝廷所重之地,自然也是他首要的觀察目標。 而在既定目標之中,位于中原要沖之地的那些,早就被古往今來無數(shù)人記錄過,有著反豐富而翔實的記載和數(shù)據(jù),不需要他錦上添花。所以余敏程將自己的目標定在了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幾個地方。 余敏程出身不低,少年時代就嶄露頭角,成為京中有名的神童,并沒有出外游學的經(jīng)歷。不到二十即高中進士,入朝后在翰林院讀了三年的書,第一人官便進了御史臺,也不曾外放過。 所以這一路走來,雖說是在辦差,但他自己也頗有所得。 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天地萬物,便盡在其中。 許多從前只是紙上談兵的內(nèi)容,結(jié)合現(xiàn)實之后,又會生出新的東西來。他將自己的這些想法也都一一記下,一邊走一邊記錄,整理成奏折的形式遞送回朝廷,表示自己并沒有懈怠,一直在忙著呢。 一開始還盼著皇帝傳召自己回京的圣旨,到后來反倒?jié)u漸灑脫了,只是這種習慣卻被保留了下來。 而根據(jù)他收到的消息來看,皇帝雖然沒有給過他任何回復,但他的奏折應該是看過的。其中一封講東南漁業(yè)的,甚至還被皇帝拿出來示諸廷臣,認為頗有見地。 但余敏程恐怕想破腦袋也沒有想到,最終讓自己還京的,不是那些山川水文地貌的記錄,而是一篇散文。 這篇文章寫的是他在西南時,聽說某地夜間頻頻出現(xiàn)鬼火,十分嚇人,然后親自前去考證了一番。證明應該是當?shù)赝寥乐泻心撤N易燃的物質(zhì),因此才會有此等奇景。 有頭有尾,有理有據(jù),又解決了一個封建迷信的問題,這篇短小精干的文章他本來是送給朋友品評,結(jié)果在京城的傳播度竟是不低,成了膾炙人口的絕妙好文。 然后這名聲傳進了宮里。 之后不久,農(nóng)事部派駐西南的官員帶著技術(shù)人員和經(jīng)驗豐富的老農(nóng)趕來,開始在那鬼火燒過的地面上試種糧食。而原因是皇后看了他的文章之后,認為他對鬼火出現(xiàn)的地面的描寫很符合“土地肥沃”的特征。 余敏程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據(jù)他所知,農(nóng)事部在全國各地都有這樣的“試驗田”,主要是為了測試不同的種子在不同土地上的生長情況,以便培育出更好的糧種?,F(xiàn)在再增加一個,也很尋常。 然而這一年年底,這片無心插柳的土地獲得了大豐收。而后根據(jù)農(nóng)事部的研究,這里的土壤之中的確含有一種物質(zhì),它能夠使糧食增產(chǎn)! 工部隨之派人前往,探測并開采出了這種被命名為“磷”的礦物。 雖然如何用它制造出能夠增加土壤肥力的肥料,令全天下的糧食都增加產(chǎn)量,這一點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但是作為發(fā)現(xiàn)者,余敏程的功勞卻是毋庸置疑。 他被召回京城,官職連升三品,跨過了五品這個坎,邁進了朝廷的核心。 但是隨著各項研究的展開,卻越來越發(fā)現(xiàn),最初對磷礦的各種功用,估計得還不是很準確。越來越多的用法被發(fā)現(xiàn),而余敏程的名字,也自然被所有人記住。他的那篇文章,更是遍傳天下,就連不讀書的百姓,也能隨口說出一兩句。 榮耀來得如此快,而且如此輕易,又是在自己從未想過的領(lǐng)域,余敏程居然覺得有些不習慣。 于是,在回到京城的第二年,他又上了一本奏折給皇帝,表示自己在外面懶散慣了,就算回到京城也不習慣這里的生活,還是希望能繼續(xù)出去,把作為采風使的工作完成。 皇帝沉吟良久,最終批了“準奏”二字,又叮囑他到了其他地方,也要細心觀察不同之處,爭取發(fā)現(xiàn)更多利國利民的東西。 余敏程:“……” 又過了幾年,成熟的磷肥被制作出來。只需要將一點點肥料化入水中,澆在農(nóng)作物周圍,便可以大大增強土壤肥力,令作物豐產(chǎn)。 在這種肥料可以穩(wěn)定批量生產(chǎn)之后,整個大秦的糧食產(chǎn)量便又上了一個新臺階。風調(diào)雨順之年,土壤肥沃的良田甚至可以達到產(chǎn)量翻番的程度。 然后李定宸驚訝的發(fā)現(xiàn),大秦的糧食快吃不完了。 即使還要供給整個北方草原民族,也完全足夠。畢竟除了本地所產(chǎn)之外,安南等地每年同樣能夠出產(chǎn)無數(shù)糧食。 李定宸可不是剛富起來的土財主,坐在自家糧倉里,睡著都能笑醒,卻不知道這些糧食該怎么用法。有了足夠多的出產(chǎn),朝廷就顯得更加游刃有余。 釀酒業(yè)興起,除糧食之外的其他種植業(yè)同樣也開始興盛,絲綢、茶葉、桑麻、瓜果蔬菜……一片土地能養(yǎng)活的人多了,自然也有一部分人離開土地,去學手藝或是經(jīng)商,市面上的商品越來越豐富,百姓們的生活需求自然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農(nóng)家有了多余的糧食,養(yǎng)殖業(yè)也開始興盛。在院子里喂養(yǎng)些雞鴨鵝之類,不但可以增加收入,也可改善生活。更有人專門以此為生,擴大規(guī)模,做成遠近聞名的大戶。 這些變化,都一一看在余敏程的眼中。 直到現(xiàn)在他也不覺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但親眼見證了這一切的發(fā)生,心中還是不免激蕩起幾分情緒。 這天余敏程途徑一座小鎮(zhèn),停下來在路邊的茶棚里喝茶,卻見這主人家只有一個待客的老婦人和一個看火的小丫頭,不由心生惻隱,出聲詢問。卻得知這戶人家的男人都去參了軍,結(jié)果留在西北沒能回來,只留下家中老少三個女子支撐門戶。媳婦年輕守不住,再嫁了,便只有老婦人帶著孫女過活。就在路邊支起攤子,擺個茶棚營生。 這么一說,聽起來日子凄慘得很。但等余敏程細細問完,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那一點同情心卻是全無必要。 家中雖然沒有男子,但官府給了撫恤,又優(yōu)免了所有徭役賦稅,周圍的鄰居也肯多照顧。這茶攤擺出來,一日也有幾十個銅錢的進項,足夠兩人過活。 看這老婦人的言談舉止,雖然目不識丁,卻自有一套禮節(jié)。面上不見風霜愁苦之色,言笑晏晏,十分健談。再細看兩人衣著,雖然顏色不那么鮮亮還洗得發(fā)白,卻也是干干凈凈,也不見補丁。 再聽老婦人言談,不但日子過得下去,就連孫女兒的嫁妝她都攢了不少,就等著尋摸個好人家了。 因為兩人說得上話,她老人家還送了一盤子紅薯干,讓余敏程嚼著打發(fā)時間。他不肯收,便佯作發(fā)怒,嗔笑間依稀可辨年輕時的美麗。 無論經(jīng)歷過什么樣的艱難困苦,都能支撐著百姓們從中自愈,努力過上更好的生活。 所謂太平盛世,大抵便是這般了吧?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少年時讀過的詩歌里所寫的景象,也不過如此了。 何其有幸,生于這樣一個年代,親眼看著它從無到有締造而成。更幸運的是,在這其中竟也有自己的一分力氣。 余敏程在閑談中喝了一壺茶,頓覺疲憊盡消。發(fā)付了茶錢,將最后一塊紅薯干塞進嘴里,那甘甜的滋味似乎要從口中一直流到心底去。 他辭別老婦人,翻身上馬,開始了自己下一段征程。 第128章 番外二 傳承法度 完成了從小到大的心愿之后,李定宸并沒有閑下來。 朝堂上的事千頭萬緒,他一日還坐在皇位上,就一日不可能得閑。甚至打了勝仗這樣的大喜事,他最大的放縱,也就是那天與越羅同騎,穿過整個京城回宮了。 這件事令朝臣們頗有微詞,奇異的是在民間卻并未引起任何反感。茶樓酒肆里的百姓們偶爾說起來,也都是羨慕的語氣,對于帝后感情和睦這件事喜聞樂見。 三宮六院固然令人神往,但恩愛不疑反而更容易成為民間榜樣。 據(jù)說如今年輕男女們求姻緣,已經(jīng)不拜諸天神佛,專拜當今帝后了。其間倒也成全了幾對恩愛眷侶,卻是后話不提。 回宮之后,李定宸做的第一件事,是帶著兩個孩子玩了一天,彌補這段時間不在他們身邊的遺憾。 年年是個人來瘋,見到了父皇,對宮中那一群小伙伴就有些愛答不理,也不怎么想去上課了。千挑萬選出來的老師們秉承皇后娘娘的要求,教習時要求十分嚴格,過了開始的新鮮,公主殿下就不打耐煩了。 所以玩得累了,窩在自家父皇懷里休息時,她便奶聲奶氣的道,“父皇,年年不想上學堂了?!?/br> 可惜的是大靠山李定宸這一回并沒有放縱她。他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柔聲安慰道,“可是別人都去上學堂,只年年不去,別人會笑話你的。等你長大了,什么都不懂可不成?!?/br> 年年呆住,然后一推李定宸,從他懷里跳了下去,蹬蹬蹬跑走了。 李定宸雖然下狠心拒絕了親女兒的要求,但心里也琢磨著回頭要召幾位先生來見,問問教學進度,叫他們不可逼得太緊。雖然這些事皇后必然也會交代,但他到底還不放心。 等他思量完了,一轉(zhuǎn)頭,就看到冬生拉著年年的手在說悄悄話,豎起耳朵來一聽,他說的卻是,“這種事求父皇沒有用的,要去求母后才行。” 李定宸:“……” 雖然這好像就是實話,但聽在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中聽呢? 夜里,被質(zhì)疑了權(quán)威的皇帝在床笫間狠狠振了一次夫綱,才好笑的將這番話編排給越羅聽,“你說他小小的人兒,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心思?” “陛下如冬生這么大時,心思難道就少了?”越羅不信的問。 李定宸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之中。在冬生這個年紀,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段好日子。隨著年紀長大,開始懂事,周圍的人都不敢再隨意糊弄他,上面的事情有父皇頂著,一日里最大的愁煩也不過是今日的功課太難,晚膳的菜品自己不喜歡。 那時的確是有很多天馬行空的小心思的,可惜…… 這么一想,心下倒是對冬生生了幾分憐惜。他搖頭一笑,“也罷,他松快的日子,也就這么些時候了。” “陛下想好了?”越羅問。 李定宸點頭,“如今正是時候。再說,立了太子,朝堂也會更穩(wěn)定些,好教一些人浮著的心定下來?!?/br> 果然之后不久,在大肆封賞西北一戰(zhàn)之中的有功文武官員之前,李定宸下旨,立皇長子李颯為太子。這件事從冬生出生就有人提,直到現(xiàn)在,才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雖說拖延到現(xiàn)在,根本原因是李定宸一番慈父心腸,但大多數(shù)人未必能夠體會。 因此消息一出,朝堂上自是少不得一番議論。 如今冬生耳邊已經(jīng)能夠聽到一些別的聲音了。雖然人都是他們千挑萬選出來的,但待在那個位置久了,免不得生出旁的心思。李定宸和越羅有意磨練冬生,便暫時沒有插手。 在這種情況下,對于成為太子這件事,冬生心里自然是歡喜的。 但這歡喜只持續(xù)了小半天。 因為李定宸旋即下旨,言說東宮年紀漸長,也該開府讀書,不但著人將空置了不知多少年的東宮給收拾出來讓他搬進去住,又要從翰林院擇選老成持重、才華過人、品行高潔的官員教導他。 聽起來就非常不妙的樣子。 李定宸不走尋常路,后宮也就沒那么多規(guī)矩。開始是讓越羅跟他一起住太平宮,后來索性兩個孩子也養(yǎng)在這里,將整個后宮都給空置了。 冬生早已習慣如此,乍然聽說要搬出去自己住一個宮殿,頓時大驚失色,連忙來尋越羅求助,“母后,兒子為什么要搬出去?” 他小時候虎頭虎腦,卻越長越四平八穩(wěn),少見這樣的時候,越羅揉了揉他的頭頂,“你當了太子,是國之儲副,天下人都看著,自然要有太子的樣子,不可再跟著父皇和母后住。雖然我們也舍不得你,但這規(guī)矩不能不守。” 冬生喃喃道,“難怪父皇一直拖著不肯立太子……”早知道他也不要當這個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