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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寫得很長，將阿爸在西安工作時的情景描繪得很細微，以至于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身邊人寫的。信里充斥了對他的控訴，并表明要以“告密”的方式報復。信中白紙黑字勸阿媽與他離婚，離開他這個黑心包工頭負心漢。

    阿爸咬著后牙將信讀完，信上沒有留落款人，只留了落款時間：1988年7月。

    距今20年前。

    第235章 第 235 章

    被阿爸牢牢箍在懷里的阿媽不再掙扎了，她仿佛后腦有眼，知道阿爸將照片與信紙看到哪種程度。

    她站直腰微仰下巴，抽了口郁氣，啞聲道：“你不用騙我她是什么普通朋友。昨天有人拍了你們的照片給我看，我一眼就認出那個女人的模樣！而你當時很慌張，怕被發(fā)現(xiàn)是不是！”

    那三張丈夫與陌生女人合拍的照片，她當年只看過一遍，就沒有勇氣再看?？梢簿鸵谎郏瑢Ψ降娜菝惨严窭佑“銧C在她記憶里。昨天通風報信的下屬向她展示偷拍的照片時，她掠了一眼，心跳幾乎停滯。

    背后的男人沒有應(yīng)話，但箍她的手勁松開了。阿媽忽起一股落空的感覺。

    她轉(zhuǎn)過身后退兩步，與阿爸面對面。

    阿爸手里捏著照片與信，雙眼沉沉地直視她，問：“這上面寫的，你都信？”

    阿媽繃著下頜，同樣直視他的眼，卻沉默以對。

    阿爸靜靜地等了好一會，都沒有等到她的回話。他泄氣地失笑，自言知語般道：“怪不得你昨天的反應(yīng)這么大，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原來你早就認為我是。”

    阿媽的眼瞇了瞇，忍著不讓眼淚掉落。

    阿爸做了個難以理解的表情：“阮秀我程偉在你眼中到底是個什么人？”

    他自我承認：“是，我脾氣差，有時候動不動就罵人兇人，但哪一次我無哄你？哪一次不是我先認輸？你認為我對你不好嗎？”

    “是不是，你是不是認為我對你不好？”他問阿媽。

    阿媽不出聲，他追問，問到她回答為止。

    “我對你好不好？講啊！”

    “好……”

    “好？因為我對你好，所以你就懷疑我對不對？”阿爸這樣問。

    阿媽的眼淚淌下來了，她側(cè)過臉，用手背擦，倔強地說：“你們拖欠工資的事是真的。”

    當年甲方拖欠工程款，所以施工隊的工資發(fā)不下去，后來結(jié)算了，工資問題才得以解決。阿爸跟阿媽提起這件事時，已經(jīng)度過了難關(guān)，最吃力的時候他沒跟家里提過半個字。這也是近兩年來兩口子閑話聊起陳年往事，阿爸才說出真相。

    “一碼歸一碼！”阿爸惱了，“拖欠工資是真的，不代表我養(yǎng)二奶是真的！”

    他黑著臉怒質(zhì)：“這么大件事，你當年為什么不問不求證？”

    阿媽怔了怔，眼淚巴巴的流。

    阿爸怒道：“你就不能問一問我？問問我，在那邊累得跟狗似的為這個家工作賺錢，我會不會有閑情去搞不三不四的？”

    “問問我，在那邊節(jié)衣縮食將每分每毫都省下來往家里匯，我會不會有閑錢去養(yǎng)外人？”

    “問問我，在那邊經(jīng)常想起你們四母女在等我回家，我會不會有多余的精力跟其他女人談情說愛？”

    阿爸一句句問，越問越怒，他盯著阿媽被淚沾濕的側(cè)臉，“你為什么問都不問就認定我是？你憑什么！”

    阿媽抽了抽氣，泣不成聲，無法回答。

    她一動不動站著，視線模糊地望著前方，耳邊聽著阿爸的指責：“我跟你做了30年的夫妻，而你居然有20年是否定我的！這20年來，你是不是天天在心里罵我咒我，恨不得我早點死？”

    她沒有！她是暗里罵過他，但從來沒有咒過他死！阿媽在心里駁斥，嘴巴卻張不開。

    阿爸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她，他喉嚨生哽，哽得生痛，沙啞地說：“我當初離鄉(xiāng)別井為了什么？到頭來，竟然還被認為是衰人賤人！”

    “那那個女人到底是誰！”阿媽猛地甩過臉來，她整張臉哭得一片狼藉，通紅的雙眼死死怒視阿爸。

    阿爸艱難地咽了咽喉，看著她，清晰地說：“她是盧亮在西安的相好。盧亮離開西安前她就懷孕了。盧亮去美國前給了他們一筆錢。最近他回來了，人在香港，托我再給他們一筆錢?！?/br>
    阿媽瞪直了眼，驚呆。

    阿爸：“昨天他們跑到桂江，我是很緊張，因為我覺得幫盧亮很丟架?！?/br>
    他喘了口氣，緩了緩勁再說：“我罵過他，但無用。有時候我會可憐他老婆，會想換作是你，你會多傷心多委屈。我不希望你成為那樣。結(jié)果，”他再度沮喪地失笑，“結(jié)果我什么都無做，你卻自動變成那樣了?！?/br>
    阿爸將照片與信紙捏成一團，扔到地上。

    阿媽怔怔地看著他，聽著他氣餒地說：“還是你厲害啊阮秀，這么重要的事你全憑自己決定，不問不聞無商無量，一聲不哼就判了我20年死刑。”他頓頓，再道：“你這么厲害，我這樣的老公，你不要就罷了?！?/br>
    說完，他走向門口，拉開房門離開了房間。

    阿媽猶如石像站著，紅腫的雙眼不停往下淌淚。她腦里一片空白，失去了主意。

    直到程心她們沖了進來，圍著她追問發(fā)生什么事時，她才坍塌般往下一蹲，抱著雙膝嗚嗚大哭。

    她為什么不問？為什么不問？她想過問啊，不止想過，還動手寫過信，信上寫滿她對這個家的付出，寫滿對丈夫的質(zhì)問與聲討。厚厚的一封信，她氣沖沖地揣著去郵局。

    可出門前，二女兒扶著墻走過來，奶氣奶氣地喊了一聲“mama”。

    她原本的沖動眨眼冷卻了下來，信被她放在衣袋里捏皺。

    問有用嗎？有意義嗎？他若承認，她能不崩潰？他若否認，她又會全心全意地選擇相信不作懷疑？

    早在丈夫選擇去外地工作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開始憂慮。憂慮這個年輕男人只身在外，會不會照顧自己，會不會感到寂寞而與誰生情，然后嫌棄家里的老老嫩嫩都是負擔。

    她有想過，萬一他會，她要怎樣做。

    誰知不過兩年，事情真的出現(xiàn)了。天知道她看到丈夫與陌生女人的合影時，心里有多妒忌多怨恨多反感，難受到無以加復。

    她在家埋頭照顧一老三嫩，家婆什么都不管，每天只管回家吃飯與出外打麻將，長女什么都不幫，還動輒亂發(fā)脾氣，不聽話不聽教，兩個小女兒又小又弱，什么都做不了。扎駐的一家五口，全靠她。

    她覺得比外出打工教人繡花還要累。

    夜深人靜時，她常常失眠，枕在床上想念丈夫，擔心丈夫。

    而丈夫，在外地有人了?？?，有人與他并肩拍照，有人與他半蹲談心，有人替他夾菜添菜，多幸福。而她作為妻子，是該與他徹底反目，還是忍氣吐聲？

    揣著信回頭的那天晚上，她接到丈夫的電話，丈夫在話筒那端絮絮叨叨地聊家常，問家婆好不好，問三個女兒好不好，問她好不好。

    以前與丈夫通話，她明明很高興，說話時卻故意裝作兇巴巴冷淡淡的樣子，好像她一點都不想他，一點都不稀罕他往家里打電話。所以那天她冷著語氣敷衍丈夫時，丈夫沒有覺得不妥，繼續(xù)輕輕松松與她說笑。

    她糾結(jié)要不要提任何掃興的話，一糾再糾，最終將勇氣消磨透滅。

    后來丈夫回家了，她以為能過安樂日子?？刹⒉?。她對他的懷疑不曾停過。

    假如他某天心情分外好，她會懷疑他是不是與外頭的女人重新聯(lián)系了？假如他對她特別好，她會懷疑他是不是內(nèi)疚了？他提出借錢給兄弟時，她會懷疑到底是借給兄弟還是借給女人。

    日復一日，過去20年她在種種不確定中糾結(jié)地度過。很累，卻無法停止。

    尤其丈夫勸她聽從醫(yī)囑去做手術(shù)，切除女人特有的zigong時，她就莫名心慌，想來想去，思維都跳不出對他的猜忌——萬一他哪日想再添后，而她無能為力，那他是不是就光明正大地將外面的女人接回來或者重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