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我踉踉蹌蹌地往那身影移去,一邊喊著慕央的名,每走一步,腳下便有松動,跌落千丈高的峭崖。 待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身影真的就是慕央。 他并非沒了知覺,我喊他一聲,他便低低地應(yīng)我一聲。 我又挪得近了些,慕央倒在一棵樹邊,雙目緊閉,他渾身都是血,右腿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曲著,大概是骨頭斷了。 我試著將他扶起,可剛碰到左肩,他便抽了口氣,似乎疼得厲害。 我仔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他左肩有條血口子,血rou翻卷,砂草混在里頭,黑紅一片,依舊在外面滲血。 我方才只一心想要找到他,可此刻找到了,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我無措地蹲在他身邊,伸手去握他的手,半晌,才啞著又喊了一聲:“慕央?!?/br> 慕央的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 他朝我看來,似乎看出了我的無措,勉力笑了笑,輕聲道:“我在?!?/br> 我的眼眶明明干澀得厲害,可聽了他的話,一滴淚便不期然地跌落下來。 淚水打在慕央的唇邊,他又淡淡笑了,反握了我的手,道:“別怕。” 遠(yuǎn)天一聲悶雷,烏云滾滾襲卷而來,山風(fēng)更勁了。 慕央皺了眉,強忍著痛坐了起來,倚著樹干,喘息著與我道:“方才的砂石,不過是地動引起的滑坡,倘若驟雨落下,山頂土壤松動,便會有泥流崩傾,你……” 我搖了搖頭,截住他的話:“巨石堵了來路,我沒法回去找二哥二嫂,我哪里都不去,就在這里陪你?!?/br> 慕央愣了一愣,片刻,點了下頭,道:“也好。” 須臾便有大雨傾盆而下,穿林打葉,我將我的裙邊撕下一大塊,系在慕央的手臂與鎖骨,為他止了血,又將外衫脫下,蓋在他右腿的斷骨處。 雨太大,天邊驚雷陣陣,我寧神聽著,忽而不禁一笑,道:“我記得小三登最怕打雷,在蘭萃宮時,每逢雷雨天,他便要在我床榻跟前打地鋪。后來回了天華宮,這個習(xí)慣他也一時沒改過來,還是二哥訓(xùn)他不守規(guī)矩,這才改了?!?/br> 慕央本已閉了眼,像是要睡去,聽我這么說,又睜開眼來應(yīng)道:“小三登隨你多年,這不怪他?!?/br> 我又道:“其實我二哥也不是一個守規(guī)矩的人,他若能克己一些,當(dāng)年便不會與我二嫂鬧成那樣,如今更不會相逢不識。方才山石滑坡,我在馬車?yán)铮粫r沒顧上他,也不知他和二嫂怎樣了。” 慕央的傷像是很疼,他喘息著,然后才應(yīng)道:“若避得急,應(yīng)當(dāng)沒事。山石下落最嚴(yán)重的地方,是我們之前經(jīng)過的窄道,你二哥二嫂并不在那里?!?/br> 我點了點頭,笑道:“是了,二哥總說我是禍害遺千年,我看他也是?!?/br> 慕央愣了一下,也笑了。 笑容牽動他的傷處,但他再沒讓我看出他其實很痛。 雨水滂沱,我抹了一下滿臉的水漬,手心竟覺濕熱。 我說:“慕央,我從沒想過有生之年,我們還能這么說一回話?!?/br> 他別過臉來看我。 我垂下眸子,輕聲道:“我還以為我們已成陌路人?!?/br> 他聽了這話,似乎愣了,許久,才嘆了一聲:“阿碧,你是真的不一樣了?!?/br> “方才劉寅拿午膳給你,我以為你不會要,我去攔失控的馬,以為你會拼命攔住我,我摔下山崖,以為回失措地坐在崖邊哭,可是你沒有,你就這么找了過來,然后守在這里?!?/br> 我不知應(yīng)他什么好。 我不能一直活在及笄那年,不能一直任性妄為,就如同父皇的恩寵也不會永世不變。 我勉力一笑,似半開玩笑地與他道:“那你以為我怎樣好一些?” 慕央亦笑了,眸子深處映著淋漓的雨水。 “有件事我一直瞞了你?!彼f,“我與于閑止,并非是你以為的死對頭。我與他自幼相識,其實算作至交。” “你十六歲那年,我 第二回去西里,又遇上了他?!?/br> “那時于閑止已患了傷疾,得知你我一年后便要成親,硬與我打了一架。但他沒有怪我,他說,這樣的事是爭不來的,若要怪,只能怪那些年陪在你身邊的不是他,他還說,若我此生能好生待你,便還認(rèn)我這個兄弟?!?/br> 慕央說到這里,眸深處映著的雨水仿佛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洋洋灑灑的雪粒子,從我十七歲的暮春,一直下到我亡命尋他的冬。 他復(fù)又嘆了一聲:“阿碧,如今陪在你身邊的,已不再是我了。他往后,定會對你好的?!?/br> 我抬頭望向滿天風(fēng)雨,深吸了一口氣,我說:“慕央,如果泥流真地來了,我們就一起死在這吧?!?/br> 他看著我,低低地笑了。 我又道:“如果泥流沒有來,我們都活得好好的,我會當(dāng)過去的一切全都葬在了這場該來未來的泥流中。冷宮的三年,你我的婚約,我曾有過的一切美夢與覆滅?!?/br> 我伸手撫上紅線下的玉菩薩,道:“我不知道我的選擇是否正確,只知道是時候要往前走了,去珍惜眼下我應(yīng)該珍惜的人。” “今日若死,阿碧便與慕央至死相隨。 “今日若生,從今往后,你我瓜葛盡斷。昔日已葬,再見即是兄弟,當(dāng)與君共醉,不訴離殤。” 雨不知何時變小了,天邊夕陽流金,薄暮的風(fēng)吹來,我竟覺得有些冷。 慕央抬手觸了觸我的額頭,皺了眉頭。 可恍惚間,我竟覺得他在笑,淺淡的笑容,仿若還是我及笄那年。 我及笄那年,二哥與二嫂大婚。 彼時劉寅已近花甲之齡,話卻不少,席間多吃了幾杯,借著酒膽與我道:“公主,有幾句話,老臣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哪怕皇上要治臣的罪,臣也要說出來?!?/br> 他醉了酒,說話聲便有點大,沒留神叫周圍的人聽見,全都望了過來。 劉寅道:“而今二皇子已成婚,公主也到了及笄之年,是時候cao辦終身大事了。公主與少將軍一起長大,可算是青梅竹馬,老臣以為,皇上若要為公主招駙馬,少將軍無疑是當(dāng)之無愧的人選。”說著,朝一旁的慕央招了招手,“少將軍,你過來?!?/br> 慕央默了片刻,走了過來。 劉寅于是牽了我的手,放入慕央的掌心:“少將軍雖寡言,但對公主卻是一心一意,公主若能與少將軍結(jié)成連理,定會是一生一世的福分。哪怕皇上不為你們做這個主,老臣我,也要為你們做這個主!” 這廂話畢,四周徹底靜了。 少頃,我父皇的聲音緩緩響起:“劉寅,朕看你是醉糊涂了。” 劉寅一呆,朝周圍望去,辨清聲音的來源后,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酒也全醒了:“老、老臣妄言,吾皇饒命、饒命啊……” 父皇看他一眼,沒理會他的告饒,反是道:“誰說朕不為他們做這個主了?朕若是現(xiàn)在就將昌平賜給慕央,你待如何?” 四周仿佛更靜了。 片刻須臾,忽有一人“哧”一聲笑起來。 然后一聲接著一聲,君君臣臣便笑作一團(tuán),唯有劉寅傻了,一邊磕頭一邊落淚,還念叨著:“謝主隆恩?!?/br> 那年當(dāng)真有大好時光。 紅燭高照,蠟影成雙,父皇與淮王開懷暢飲,大哥二哥把酒言歡,二嫂想脫了吉服為我換上,唯慕央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唇邊掛著淺淡笑容。 可我知道,他這么不動聲色地陪在身邊,便已是承諾。 而我真地以為自己會嫁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姑娘們有沒有糾結(jié)時間順序的,給姑娘們排一下(雖然個人覺得時間順序也不太重要>3<), 朱碧67歲,遇上于閑止(私定終生?反正于閑止是單方面決定了……) 朱碧910歲,因為二哥被罰去西里,跟慕央吵架,然后慕央帶朱碧出宮,然后互生好感 朱碧15歲(及笄),與慕央定親,二哥二嫂成親 朱碧16歲,慕央 第二回去西里,就是本章中,慕央和于閑止干架這一回 朱碧17歲,因離妃被冤枉,關(guān)進(jìn)冷宮。 朱碧20歲,放出冷宮。 所以本文的楔子發(fā)生在朱碧17歲的時候, 第一章就是朱碧放出冷宮的一年后,21歲。 文章寫到現(xiàn)在,基本又過了一年半,所以朱碧現(xiàn)在2223歲。 這在古代真是大齡剩女了.... 于閑止跟慕央同齡,都比朱碧大34歲,所以現(xiàn)在是2526這種年紀(jì) 慕央好歹還娶過一個老婆,雖然很快掛了,于閑止25歲在古代也算鉆石王老五了吧.... 第34章 聽斷弦 07 我自小多夢,夢境零碎紛擾。 后來去了蘭萃宮變本加厲,每至午夜夢回,總是冷汗淋漓。 兩年前我離開蘭萃宮,太醫(yī)院的孫貴說,我患得乃是夢癥,縱然可以吃些安神定心的藥湯緩解癥狀,歸根究底,還是心結(jié)未解。他還說,有朝一日,我若能將心結(jié)解開,那我的夢癥便不藥而愈了。 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一忽兒如置沸水,一忽兒又如墮冰窖。 但意識卻清醒得很。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很小很小的時候,大皇兄領(lǐng)著我和二哥去見父皇。 我那時候不受寵,反受大哥照料得多。都說長兄如父,他在我眼里,當(dāng)真跟嚴(yán)父一般。 我和二哥還太小,手拉著手,在雪地里走得跌跌絆絆,大哥剛扶起一個,另一個又摔倒了。 一旁的小太監(jiān)們急得要命,大哥卻不允許他們來背我和二哥。 大哥說,你們是皇子公主,長大后要扛起千斤重?fù)?dān),所以自己的路,哪怕跌倒無數(shù)次,也要獨自爬起來往前走。 …… 我醒來后,滿屋都是藥味,二哥守在榻前,一雙眼熬得通紅,見我醒了,張了張嘴,什么話都沒說出來,退了兩步,大聲嚷道:“方大夫,方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