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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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想,便扯得遠(yuǎn)了,只是聽鄭六郎那名號,隱約猜到了是哪一家。 “滎陽鄭氏?”喬毓問。 “是,”那幾人面帶凄惶,低聲道:“他是分家的子弟。” “人家可比你們聰明多了,”喬毓撇撇嘴,道:“事情還沒成,就做好了棄卒保車的準(zhǔn)備,真到了那地步,一個鄭六郎,說丟也就丟了,反正是分家子弟,也不心疼?!?/br> 那幾人聽罷,面色愈加慘淡,再三向喬毓叩首,央求道:“我們豬油蒙心,犯下這等錯失,愿為門下走狗,代為奔走,將功贖罪,只求秦國夫人既往不咎,給我們一條生路……” “門下走狗?你們也配!” 喬毓見他們到了這會兒,都不忘順桿子往上爬,臉上笑意不禁更冷:“我放著那么多身家清白的士子不用,撿你們這些破爛兒?有本事就去考場一試身手,求我做什么?跪下來就舔,真當(dāng)自己是狗了?” 幾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卻說不出什么辯駁之詞,喬毓看不起他們心性,更懶得掰扯,卻見為首之人神情中浮現(xiàn)出幾分羞愧,低聲道:“實不相瞞,我,我也是姓喬的……” 喬毓眉頭一蹙,下意識就想說句“你姓喬關(guān)我屁事”,眼珠一轉(zhuǎn),忽然回過味兒來,一腳踩在他前胸,忍怒道:“你是喬家的人?哪一支的?我怎么沒見過?” 那人面上愧色愈重,慚然道:“我出自濟州三房,行四,血緣已經(jīng)淡了,實在是沒有法子,這才……” 艸! 這癩皮狗一眼的人,跟自家居然還是一個祖宗?。?! 喬毓只覺一股火氣,直沖腦門兒,真想即刻拔刀劈了他! 怨不得這喬四郎敢在自己面前說這些話,想來一是覺得說幾句話,罪不至死,再則,即便真鬧大了,喬家為了臉面,也得吞下這枚苦果。 喬毓惡心壞了,目光在其余幾人臉上一轉(zhuǎn),忽然反應(yīng)過來,冷笑道:“你們這幾位,出身也不簡單吧?” 那幾人神情瑟縮,難堪的低下了頭。 這時候,宗族觀念超乎尋常的重,既叫主家不得不保全分支,也叫族中子弟以為家族蒙羞為恥,若非被逼到極點,這幾人絕對不會吐露真言。 喬毓問了一遍,真是惡心的飯都要吐出來。 ——有出自喬家的,有出自常家的,還有出自周家的,無一例外,都是喬家與皇帝重臣家的分家子弟,不仔細(xì)查不會發(fā)現(xiàn)的那種。 喬毓與皇太子若是將其處置了,不免會叫人覺得不近人情,連帶著也傷了幾位重臣臉面,可若是不處置,真跟是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想出這個主意的人千萬別撞到我手里,喬毓咬牙切齒的想:否則,我非把他錘出屎來! 喬大錘覺得難受了,那她就得叫別人更難受,她看著面前這個喬四郎,神情猙獰的拔出了刀。 她沒打算殺人,但也不會叫他好過。 喬四郎如何不知鄭家人選中自己,就是因為自己姓喬,同樣,他答允去拆皇太子和喬家的臺,也是覺得自己姓喬,即便真鬧大,也不會有什么事兒。 這會兒看喬毓拔刀出鞘,他幾乎要嚇尿了:“你要做什么?你冷靜點!” “我什么也不干,”喬毓獰笑著道:“只想在你腦袋上砍幾下!” 喬四郎渾身都在哆嗦,見她殺氣騰騰的走上前來,慌不擇路的就要跳窗,卻被喬毓拽住衣領(lǐng),生生扯了下來。 他從沒覺得死亡離自己這么近,哀嚎著被人扯下去,眼睜睜看著那大刀從頭頂上劈落。 喬毓是氣是怒,卻也不至于真在這兒把他殺了。 她為什么叫喬南他們?nèi)サ紫聰r著? 不就是因為這幾個只是爛蝦,臭魚還在后邊兒嗎? 手中刀背橫劈,她直接將那人敲得昏死過去。 其余幾人都是書生,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只當(dāng)喬四郎是真的死了,再想起喬氏大錘的赫赫威名,五臟六腑都在打顫,哭著叩頭求饒。 “喬四郎被蠅頭小利蒙住了眼,不顧家族聲名,不顧士林非議,到這兒來玩些小丑跳梁的把戲,所以現(xiàn)在他死了?!?/br> 喬毓慢悠悠走過去,手中大刀高舉,在那幾人的驚懼中,徐徐道:“這就告誡你們,不要排行老四……”。 第73章 和善 那幾人何曾見過這等陣仗,驚懼使然, 當(dāng)真是屁滾尿流。 他們在二樓, 外邊人只隔著窗戶, 聽見里邊兒有慘叫苦求之聲, 心中尚且不明,再過一會兒, 卻見一抹血色猝然濺到窗紗之上, 鮮紅的近乎刺眼。 底下茶樓里的幾個人悄悄交換一個眼色,臉上裝出不經(jīng)意的模樣,快步到了酒樓前廳。 這幾人剛進去, 便被喬安和喬南幾人給攔住了, 喬南是弟弟, 也更圓滑, 笑容滿面道:“哥幾個換個地方吧,我兄弟喝多了,在上邊兒耍酒瘋, 吐得滿地都是, 實在是不體面……” 喬毓到的早,又是剛考試結(jié)束不久,樓上那一層都空著,這會兒除去屋里邊兒那幾個,還真沒別人, 即便有人想上去, 瞧見一群高門子弟在這兒堵著, 也不敢攪擾,直接換地方了。 這會兒過來的幾個人根本就是為樓上那幾個書生來的,可不是為了吃飯,見喬南客客氣氣說了這么句話,眼底不禁閃過一道精光:“我們跟朋友約好了在這兒小聚,不好輕易更改,亂些也無妨……”說著,便要往樓上走。 “朋友?這可奇怪了,”喬南攔住他們,笑吟吟道:“樓上就我們一桌兒,沒見有別人啊?!?/br> 來人也笑了,神情中卻有了三分底氣:“怎么可能?明明約好了是來這兒小聚的?!?/br> 他面色忽然一變,質(zhì)問道:“你們?yōu)楹我獢r著我,難道是他們出了什么事?” 喬南不善刀槍,但腦子轉(zhuǎn)得快,想起姑姑吩咐自己下來攔人,又自己留在上邊兒,心中便有了幾分計較,面色一沉,故意威脅道:“兄臺,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那人神情隨之一變,面色擔(dān)憂,揚聲喚道:“四郎,你們在嗎?可是除了什么事情?!” 喬安見弟弟如此言說,便知其中自有內(nèi)幕,其余人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飛速的揉出一副驚慌中帶著不安的表情來,色厲內(nèi)荏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再不滾,沒你的好果子吃!” 那人見眾戲精這樣賣力演出,心里已經(jīng)有了幾分底氣,面上悲憤愈重,正待沖上二樓去看個確切,卻聽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在樓上響起,幾個書生身上沾血,跌跌撞撞的跑下樓來,驚呼道:“四郎被人殺了!” 底下對峙的兩撥兒人都變了臉色,一邊兒表面上憂心忡忡,一邊兒心里邊喜氣洋洋。 那幾人似乎是吃了一驚,難以置信的后退幾步,憤怒、不平、痛心疾首幾種情緒先后閃現(xiàn),丟下一句“這事兒沒完”,便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不多時,一個年輕少婦到了萬年縣衙之前,懷里抱著一個孩子,手里邊兒還牽著一個,白著臉,一副悲痛欲絕的可憐模樣,敲響了外邊兒的鳴冤鼓。 上午的考試便設(shè)在萬年縣衙不遠(yuǎn)處,這會兒人還沒有盡數(shù)散開,冷不丁聽人擊鼓鳴冤,齊齊聚了上去,議論紛紛。 有人問:“小娘子,你告的什么狀?” 那婦人面上哀色愈發(fā)濃郁,泣不成聲:“妾身夫君一時不慎,與人生了口角,不想竟被人打死了,那人身居高位,又有家族庇佑,妾身不愿夫君枉死九泉,奈何無力對抗高門,只得到此伸冤,祈求朝廷做主……” 周圍人原就聚的不少,聽她這般言說,齊齊變色,議論聲如潮水般翻涌,此起彼伏。 這會兒還留在這兒的,多半不是農(nóng)夫村婦,而是專程來此參加考試的舉子,現(xiàn)下境況未明,又只是一面之詞,自然不會有所偏頗,倒沒有立時對此加以評論。 人群中的幾個人交換一個眼色,走上前去,有意引導(dǎo)著那婦人道:“我聽你談吐,倒像是念過書的……尊夫今日到此,難道也是來考試的?” “正是,”那婦人哽咽道:“夫君好文,聽聞皇太子求賢若渴,方才到此一試身手,哪知考試結(jié)束,卻聽人講,說早就內(nèi)定了榜首之人,他氣不過,這才與人爭辯,不想竟被人生生打死了……”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只是小聲抽泣,到了這會兒,卻像是忍不住一般,摟住大些的那個孩子,嚎啕痛哭。 她懷里還抱著個約莫不足兩歲的孩子,大抵是周遭的陌生人太多,母親又哭的傷心,鼻子抽了抽,哇哇大哭起來。 眾人見狀,也覺心有戚戚,難免不忍,再聽她說爭執(zhí)的起因便是因為此次科舉的榜首早已內(nèi)定,更覺唇亡齒寒,兔死狐悲。 天下讀書人不知凡幾,但終究是世家高門、勛貴宗親家中子弟占了大半。 他們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落地之后便能享受到最好的資源,為他們開蒙的滿腹經(jīng)綸,教他們念書的學(xué)富五車,他們可以拜享譽天下的宿儒為師,別人搶破頭都找不到的一卷經(jīng)書,他們家里邊兒或許就有春秋戰(zhàn)國時候傳下來的孤本。 誰都知道錄取結(jié)果必然是高門子弟多,寒門子弟少,不是因為不公,而是因為沒辦法。 這世道,能念書識字、寫一筆好策論的,多半是高門子弟,而在場諸人之中,家里邊兒最不濟的也有幾十畝良田。 資源的不平均,會直接影響到最終的結(jié)果與成就。 這個道理其實很淺顯,參與這次考試的人也都清楚的明白,前十名很可能有六七個、甚至是七八個出自高門,但當(dāng)這一切真的擺到臺面上之后,他們心里邊兒還是有些微妙的酸澀與不平。 哪有人天生就愿意被人踩在腳底? 愿意到這兒的,顯然是想通過這次考試,改變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叫父母為自己而榮耀,叫妻小為自己而歡欣,也為后世子孫開拓出一條更加平坦的道路。 沒有人愿意在一開始,就宣告失敗。 人群中的議論聲越來越高,話風(fēng)從未那“枉死”的舉子身上,逐漸轉(zhuǎn)移到了本次考試的不公與黑幕上,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郁氣也越來越重,尤其是在其中摻雜著的“有心人”的挑唆之下,終于群情激烈起來。 盛夏的日光灼燙逼人,無形中推動了眾人心中的那股燥氣,縣衙門前的人不僅沒有減少,反倒越來越多。 有人聲氣激憤,向那婦人道:“尊夫決計不會枉死,我等必然要為他討回公道!夫人,敢問尊夫是命喪何人之手?還請直言!” “對,說出來,”眾人紛紛道:“這天下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妾身謝過諸位的深情厚誼,”那婦人屈膝,不住的施禮,落淚道:“只是那人勢大,只怕官府偏袒,我不畏死,卻不想牽連諸多……” 她這么一說,周遭人怒氣愈勝,連連追問道:“是誰?難道是十六衛(wèi)家的子弟?你盡說無妨!” 前不久吵著要上樓的幾個男子也在此處,聞言隨之起哄,鼓動此事。 那婦人低頭拭淚,悄悄望向人群中的中年男子,見他微微頷首,便哽咽道:“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明德皇后的胞妹,秦國夫人!” “???怎會是她?!” “聽說此次科舉取士,便是秦國夫人首倡……” “我看過那進言疏,秦國夫人胸中自有韜略,不像是這等人!” 期間還夾雜著些許怪語。 “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想的?女人出來拋頭露面,不像話!” “聽說她殺過人,還是侯府子弟,不也那么不了了之了嗎?!?/br> 那婦人原以為將話說開之后,便是一邊倒的局面,哪曾想竟是毀譽參半的局面。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正待添油加醋的說幾句,卻聽不遠(yuǎn)處有人道:“諸位,諸位,且聽宋晏一言!” 說話那人約莫二十三四,生的不甚出眾,只是眉宇間書卷氣很重,瞧著很是端方,眾人似乎很是信重,聞言隨之安寂幾分。 那婦人身邊男人目光閃了閃,勉強道:“宋郎君,有何高見?” “俗話講捉賊拿贓,捉j(luò)ian拿雙,凡事都講一個有理有據(jù)?!?/br> 宋晏向那婦人一禮,道:“夫人說秦國夫人殺人,敢問尸身何在?可有物證、人證?秦國夫人在何處殺人,是否有協(xié)同者?” 那婦人聽他這般問,不禁怔楞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先哭了幾聲,以此掩飾。 眾人見她說不出話來,神情中不免帶出幾分狐疑,被日光燒熱的腦子,也逐漸涼了下來。 另有個年輕郎君道:“有冤申冤,自是正途,假若尊夫無辜枉死,我等決計要為他討回公道,但話要聽兩邊兒說,何不等秦國夫人來了,再當(dāng)面對質(zhì)?兼聽則明,偏聽則暗?!?/br> 喬毓這會兒其實就站在不遠(yuǎn)處的樓臺上,聽見那幾人說話,欣然笑道:“那宋晏是什么人?說話很有章法?!?/br> “他是慶州有名的才子,品性剛直,父親曾經(jīng)做過大理寺寺正,只是很早就過世了?!?/br> 孔蘊心知在政務(wù)方面,自己必然不能與東宮臣屬相較,便早早將科舉諸事記在心里,以備喬毓咨詢,這會兒倒是正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