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喬妍便順勢松開了手。 侍婢送了兩半兒被紅線系在一起的瓠瓜來,李泓伸手拿了一半兒,又遞了另一半給喬妍。 黑漆托盤上另有壺酒,他沒叫侍婢動手,自己執(zhí)起酒壺為喬妍添酒,末了,又為自己斟上,微微抬手,向她致意。 他生就一張非常英俊的面孔,眉眼深邃,英姿勃發(fā),即便是跪坐于地,仍能看出身姿筆挺,器宇軒昂。 喬妍緩緩眨一下眼,身體前傾,遷就著那紅線的長度,與他一道飲了瓠中酒。 侍婢們笑著向一雙新人道賀,又說了些吉祥話,這才收拾了東西,施禮退去。 喬妍早膳時候吃的不多,午膳更不曾用,一套婚儀結(jié)束,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見已經(jīng)吃過合巹酒,便伸手去摸筷子,正待吃點東西,卻見李泓靜靜正看著她,卻沒有動作。 她頓了頓,又撿起另一雙筷子,遞了過去。 李泓忽然笑了起來,接過那雙筷子,輕輕道了聲謝。 喬妍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李泓也是如此,夫妻二人沉默著用了新婚夜的晚膳。 白露與立夏幾人送了香茶漱口,待他們用過之后,方才將桌案收拾了,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內(nèi)室中只留了一雙新婚夫妻在,雖無人言語,氣氛卻驟然溫柔旖旎起來,兒臂粗的蠟燭燃的正盛,不遠處香爐里染著香,夜風自半開的窗扉吹入,帷帳輕柔的拂動起來。 喬妍抬眼去看李泓,這個剛剛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清了清嗓子,道:“新婚之夜,我們還是先約法三章吧。” 李泓方才似乎飲過許多酒,神情中略微透著幾分醺然,倒叫他周身氣息更見柔和,他頷首道:“好?!?/br> 喬妍徐徐道:“第一,我不會干涉你的正事,也請你不要對我過多拘束。” 李泓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輕輕道:“好?!?/br> 喬妍點點頭,道:“第二,我會盡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也請你做一個好的丈夫,包括但不限于履行此前的約定,以及此后與喬家的合作互利?!?/br> 李泓道:“好?!?/br> 喬妍蹙眉道:“你是不是只會說這一個字?” 李泓道:“當然不是。” 不知為什么,喬妍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又道:“最后,我需要你的確定:我可以自由選擇對章夫人與妯娌、小姑們的態(tài)度嗎?” 李泓也笑了:“除去同樣姓李,我與李家便沒有別的羈絆了?!?/br> “那就沒有別的事情了?!?/br> 喬妍脫掉華麗卻略顯厚重的外裙,到床邊的梳妝臺前去,卸了發(fā)髻上的釵環(huán)與耳鐺,回頭看他,面容上有種不遜于寶石的光彩與明艷:“我們睡覺吧。” 男人跟女人的這點事情,喬妍并不陌生,時逢亂世,她又不是養(yǎng)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嬌女,聽過的不知其數(shù),親眼見過的也不少,現(xiàn)下到了自己身上,臉不紅心不跳,連氣息都平穩(wěn)如常。 李泓見她如此坦蕩,反倒怔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近前去將她攔腰抱起,相擁著進了帷幔之內(nèi)。 喬妍雖不懼怕,卻也是頭一遭經(jīng)這種事,男人略微粗糲的掌心觸碰到她的肌膚,那感覺有些奇妙,卻是言辭難以形容的。 李泓扶住她的腰身,低頭去親吻她的唇,喬妍不太喜歡這個動作,下意識的側(cè)過臉去,他略微一頓,倒不糾纏,低頭去親吻她脖頸,動作親昵,隱約有些溫柔。 夜色漸漸深了,帷幔之中的溫度卻漸漸升了上去,李泓不喜言語,到了此刻,更是始終緘默,倒是喬妍,時不時的嘟囔幾句。 最開始的時候,她攀著男人的脖頸,蹙眉忍了會兒,還是抱怨了句:“有點疼,那些花娘叫得那么大聲,都是騙人的?!?/br> 李泓忽然笑了,低下頭去,在她面頰上重重親了一口。 喬妍頗覺莫名,只是這種情狀下去問,又覺得怪怪的,便沒有開口,再過一會兒,卻覺有些得趣兒了。 她不是扭捏性子,既然覺得享受,便不會藏著掖著,兩腿主動攀住男人的腰,咬著他耳朵說了句:“原來還蠻舒服的?!?/br> 就這么一句話,翻來覆去的數(shù)一數(shù),也不過七個字,不知是哪里戳到了那男人的心肺,他手指輕柔的摩挲她面頰幾下,忽然就加重了動作。 喬妍給驚了一下,到了這會兒再說“你慢點兒”“我受不了了”什么的,未免矯情,左右也覺得舒服,便摟住男人脖頸,盡情享受這一刻的暢然。 后來的事情,喬妍便不怎么清楚了,只記得完事之后她軟的像一團水,被李泓抱著去擦洗時,自己才朦朦朧朧的睜開眼。 她痛定思痛的說:“我向花娘道歉,她們是一群實事求是的人?!?/br> …… 喬妍并非憊懶之人,李泓也是如此,然而夫妻新婚,合巹夜后,第二日起的晚些也不奇怪。 李開濟不喜長子,更不喜喬氏女,早早便著人知會,道是第二日不必前去見他,叫新婚夫妻好生歇息,章夫人卻是磨刀霍霍,只等著給新婦一個下馬威。 “我長兄唯有一子,竟喪命于喬家之手,叫我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第二日天還未亮,章夫人便起身了,叫侍婢幫著自己梳妝,又連連冷笑道:“做了李家的媳婦,便不要再擺出喬家女的嬌氣樣,我可不吃這套!百善孝為先,大郎常年不在府中,也就罷了,既然娶了媳婦,便該好生替夫君盡孝了!” 陳mama是跟隨她嫁入李家的舊人,聞言便笑道:“正是這個理兒,夫人是正經(jīng)婆母,叫兒媳婦每日侍奉在前,不是苛待,是真心疼她呢?!?/br> 章夫人目光森寒,看眼外邊兒天色,道:“時辰也差不多了,去叫新婦過來請安。再告訴她,以后便要這個時候前來問安,我若沒起身,便在外邊等候,幫著侍婢們備好溫水,等著晨間侍膳……” “噯,”陳mama應了一聲,欣然笑道:“奴婢這就去請新婦過來?!?/br> 章夫人目光陰鷙,嘴角扯動一下,又吩咐左右:“去備一壺開水,等新婦過來,就該敬茶了?!?/br> 侍婢們噤若寒蟬,應了一聲,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 陳mama到李泓院外時,那夫妻二人還未起身,白露幾人與其余侍從守在外邊兒,見有人來,不免問起來意。 “老身是替夫人來傳話的,”陳mama皮笑rou不笑道:“新婦進門第一日,合該前去向婆母敬茶,這會兒時辰就差不多了。新婦剛嫁進李家,不懂規(guī)矩,頭一次遲些也就罷了,以后可不要再這樣了,否則,夫人好性兒肯體諒,家法也是不肯體諒的……” 谷雨幾人自幼跟喬妍一起長大,自然不是泥捏的,懶洋洋看她一眼,道:“郎君與娘子還沒醒呢,你在這兒等等吧?!?/br> “豈有此理!夫人還在等著呢!” 張mama怒道:“哪有長輩在廳堂等候,晚輩卻酣然大睡的道理?!” “又不是我們叫夫人起身的,”谷雨聳聳肩,提議道:“要不,mama再叫夫人回去睡個回籠覺?” “……”張mama額頭青筋繃起,手指哆嗦的指著谷雨,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好,好好好!”最后,她惡狠狠道:“喬家的規(guī)矩可真是好,竟連當家夫人都敢不放在眼里!你們不去叫,我去便是了,老身即便賠上這條性命,也要幫李家正一正這風氣!”說完,便要往里闖。 谷雨幾人聞言冷笑,還沒等近前說話,便見有李泓身邊人將張mama攔下了。 “郎君的脾性,mama是知道的,”那侍從溫和道:“mama今日硬闖,是備好了棺槨,還是量好了壽衣?好在這東西便宜,mama身家不菲,置辦個七八套都沒問題。” 張mama聽他言語中毫不掩飾的殺機,腿便軟了大半,面頰慘白,丟下一句“走著瞧”,便忙不迭跑了。 章夫人起個大早,精神不免疲憊,哈欠連天的等了許久,才聽說張mama回來了,她正襟危坐,便待給喬妍一個下馬威,哪知到最后,竟只等到了張mama一人。 “怎么回事?”章夫人語氣不善。 “夫人!夫人您要替我做主??!” 張mama心知自己將事情給辦砸了,如何敢直言,便將事情再三夸大幾倍,哭天喊地的說了出來。 章夫人聞言大怒,卻也知此刻不能同喬家和李泓撕破臉,咬牙切齒良久,終于道:“那就等!只要喬氏不是死人,就得來給我問安,到了李家的地界上,她還能翻天嗎?!” 張mama連聲附和:“夫人所說甚是?!?/br> …… 直到日上三竿,喬妍方才睜眼,懶洋洋的打個哈欠,卻見李泓似乎早就醒了,正枕著手臂,目光柔和的看著她。 既然做了夫妻,總不能活的像一雙陌生人,她向他笑了笑,坐起身來,說了句:“起吧?!?/br> 李泓像是被她感染了一般,也露出一個笑來,起身下榻,尋了她衫裙遞過去,這才自去更衣。 外邊兒人聽見內(nèi)室動靜,便捧著巾櫛、水盆入內(nèi)侍奉,末了,又將方才張mama來過,說的那些話講與他們聽。 李泓擦了把臉,神情不變,向喬妍道:“先吃早膳,吃完之后,我同你一道過去?!?/br> “那倒不必,”喬妍用香鹽淑過口之后,抬頭道:“先吃飯,吃完飯之后我自己去。” 李泓眉頭微動,神情中有些擔憂。 喬妍見狀失笑:“你又不能一直留在李家,今日也就罷了,以后難道能一直陪我去嗎?放心吧,我不怕她?!?/br> 日光透過窗扉,映照到她明艷的面龐上,唇紅齒白,分外嬌妍。 李泓不知想起什么,伸手揉揉她的長發(fā),忍俊不禁。 喬妍被他笑的有點不好意思,想了想,再次確認道:“無論我對李家女眷采取什么態(tài)度,你都不會介意,對吧?” 李泓道:“按你的想法來便是,無須顧及我?!?/br> 喬妍安下心來,沒再糾結(jié),侍從們早就準備好了早膳,夫妻二人一道用過,她便催著李泓走了。 “男人的征途在山河之間,而不是后宅內(nèi)院,去忙你的事情吧,”喬妍目光明亮,道:“于我而言,也不需要這短短幾日的陪伴?!?/br> 李泓聽她如此言說,先是一怔,旋即又覺的確是她會說的話。 他也不推諉,深深看她一眼,道:“那,我走了?” “去吧?!眴体麕退艘幌乱骂I(lǐng),笑著送他出去。 …… 李泓走了,喬妍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辦。 李泓身邊的侍從與屬官,她作為主母,都要一一見過,有所言談勉勵,又兼接手賬簿與財務諸事,著實不算輕松,好在有谷雨等人幫襯,總不至于暈頭轉(zhuǎn)向。 臨近午間的時候,喬妍總算忙活的差不多了,卻聽外邊人來回稟,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夫人那兒打發(fā)人來催,這都是第七遍了……” “知道了,我這就去?!眴体麘艘宦暎址愿廊巳蕚湮缟牛骸拔蚁氤詿跞轼?,鹽味兒要重一點,再多添幾個素菜,免得油膩,也不知郎君午間會不會回來,記得給他留飯……” 仆從一一應了,喬妍這才提了提胭脂色半臂,道:“走吧,咱們?nèi)ソo夫人請安?!?/br> 章夫人這日起得比雞還早,折騰了大半個上午,卻沒瞧見喬妍人影兒,真是怒的心頭作痛,七竅生煙,臨近午膳之后,卻聽人說新婦到了,怒氣驟然爆發(fā),有意晾她一晾,便冷笑著吩咐左右:“就說我習慣午睡,叫她在外等著。” “噯?!睆坢ama志得意滿的應了一聲,笑容滿面的走了出去。 “什么?夫人正在午睡?”喬妍看眼天色,詫異道:“這會兒還不到午膳時分呢?!?/br> “這有什么辦法?”張mama陰陽怪氣道:“夫人今日起得早,原是一片好意,想早些見到新婦的,哪成想……呵。” 喬妍懶洋洋的看她一眼,道:“夫人睡了多久了?” 張mama有意磋磨她,拖延時間道:“夫人剛剛才睡下,少夫人耐心等等吧?!?/br> “那就讓她睡吧?!眴体D(zhuǎn)身要走:“我先回去了?!?/br> “……”張mama忙攔住她:“老身想錯了,夫人已經(jīng)睡了好一會兒,很快就會醒了。” “哦,”喬妍道:“那我就再等等?!?/br> 等吧,等吧,你在大太陽底下等一個時辰,夫人也未必會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