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這說起來可就多了,”喬毓掰著手指頭數(shù),道:“興修水利,開墾荒地,鼓勵生育、農(nóng)桑,大唐逐漸恢復元氣,這是其一;軍事強盛,建立安西四鎮(zhèn),掃平了前往西域的道路,絲綢之路再度昌盛,這是其二;最后,便是商業(yè)的發(fā)展了……” 皇帝將她所言一一記錄,最終停筆時,已近萬言,他對著所錄文字細閱一遍,又問皇太子:“你都聽清楚了?” 皇太子正色道:“是?!?/br> 皇帝便將那些紙張摞起,珍而重之的握在手里,向喬毓道:“朕即位之初,大唐不過二百三十萬戶,你所說的貞觀盛世,又有多少戶?” 喬毓道:“約有三百六十萬戶。” 皇帝微微蹙眉,喬毓又道:“厚積而薄發(fā),等到我所說的那個龜孫……啊呸,我是說那位天子在時,共計有九百萬戶,人口約有九千萬之多?!?/br> 皇帝不喜反憂:“你也說后來遭逢大亂,大唐由盛轉衰,卻不知戰(zhàn)亂之后,還能剩下多少。” 的確,喬毓心下微黯,那場巨大的混亂之后,九千萬人口遭到腰斬,只剩了五千萬左右。 剩下的那些人呢? 沒了。 人沒有必要為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情嗟嘆,皇帝并不在這上邊兒過多感慨,又道:“那時候,朕是如何鼓勵生育,促進人口增長的?” “無非就是減輕徭役,鼓勵寡婦再嫁,生男則授田百畝,其中二十畝為永業(yè)田,算作他的私產(chǎn),又規(guī)定男女成婚年歲,”說及此處,喬毓呆了一下:“我十六了,還超了一歲?!?/br> 衛(wèi)國公失笑道:“無非是交些人頭稅罷了,無妨?!?/br> “早生孩子其實不好,對孩子對母親都是如此,”喬毓通曉醫(yī)術,輕嘆口氣,道:“不過國事如此,也沒辦法?!?/br> 她所說的那些法子,早在皇帝即位之初便開始實施,聽到并沒有什么新鮮內容,不禁有些失望。 “我聽人說,民間溺嬰之風不改,一戶人家若有了兩三個孩子,再生下來便會溺死,尤其是女嬰,長此以往,男女失衡,想生孩子也生不出來了?!?/br> 喬毓建言道:“圣上或許應該從這兒入手?!?/br> “天下哪有愿意殺死孩子的父母?無非是沒有法子罷了,”皇帝也是人父,說及此處,頗為感傷:“民生凋敝,土地收成弱,生了也養(yǎng)不起,只能如此?!?/br> 殺嬰這種事情自古有之,大名鼎鼎的孟嘗君便險些被父親殺死,原因居然是他出生在五月初五,不吉利。 當然,因為這種緣故殺嬰的畢竟只是少數(shù)奇葩,更多的人的確是因為無可奈何。 皇帝輕嘆口氣,又問喬毓:“后世人對此可有什么辦法嗎?” “殺嬰無非是因為無力養(yǎng)活,若是百姓生活富足,糧食豐收,便不會再這樣了。” 喬毓想了想,道:“我覺得,人口想要增長,其實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天下太平,沒有征戰(zhàn),二是能吃飽飯?!?/br> 她指了指地圖上的南方地區(qū),道:“相較于北方,南方其實更適合耕種,氣候適宜,雨水也充沛,水稻能兩年三熟、一年兩熟,再好些的地方,一年三熟的都有,我對此沒有經(jīng)驗,圣上或許可以派人前去種植,驗證一下這說法。” “還有,”喬毓繼續(xù)道:“若干年之后,一群辮子頭建立的王朝,人口突破了一億,正是因為從海外引進了高產(chǎn)作物。那幾種糧食不挑地,種下去就能長,收獲多,養(yǎng)活的人自然也多……” 她說的緩慢,皇帝與皇太子聽得聚精會神,見她停住,迫切道:“那幾種高產(chǎn)作物來自哪里?海外,難道是倭國?” “不是,”喬毓指了指地圖的一角,道:“在這兒?!?/br> 皇帝不可避免的露出了幾分遺憾,皇太子也有些惋惜。 “當務之急,還是先鼓勵民生,增加人口,”皇帝深吸口氣,定了定心:“說到底,最重要的便是一個字:錢?!?/br> “的確,”皇太子道:“若要人口,便要減輕百姓賦稅,尤其是人頭稅;鼓勵民生,便要興修水利,諸多撫恤,同樣離不開錢?!?/br> 父子二人心意相通,對視一眼,忽然轉過頭去,齊齊盯著喬毓看。 喬毓被看毛了:“我可沒錢!” 皇帝忍俊不禁道:“沒問你要?!?/br> 皇太子解釋道:“父皇登基三年,能想的法子早就想了,小姨母知曉后世,或許會有些不同的建議。” 喬毓還真是仔細想了想,道:“自古重農(nóng)抑商,本朝雖不似從前那般嚴禁,卻沿襲舊例,說到底,平常百姓有幾個錢啊,不如想著松一松韁繩,再在商人身上加以賦稅?!?/br> 皇帝不置可否,又道:“還有呢?” “盡快打通西域,將絲綢之路再搞起來,外國商人們來的多了,也能帶動大唐經(jīng)濟,再則,也該注重沿海城市的發(fā)展,鼓勵海上貿(mào)易。” 喬毓道:“此外,便是些小玩意兒了,我一時也想不起什么來。” 皇帝忽然道:“礦呢?” 喬毓沒反應過來:“什么?” “大唐境內,有哪些容易開采,且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礦?” 皇帝道:“總不能所有礦都遠在天邊,就大唐沒有。” “當然不是?!眴特箤ち四菑埖貓D,想要圈起來,又見此處沒有炭筆,不好下手,皇帝見狀,便提筆道:“你說,朕記下來便是。” “在饒州的潘陽縣有銅礦,在金陵梅山有鐵礦,在臨汀郡的龍巖縣有金礦,在朔州有煤礦,”喬毓大略上說了幾個,兩眼都在發(fā)光:“這些礦不說是最大的,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足夠開采好些年了?!?/br> 皇帝一一記錄在紙上,叫喬毓看過,見沒有錯漏,方才嘆道:“大唐休養(yǎng)生息幾年,已經(jīng)恢復元氣,商貿(mào)復蘇,市場上流通的錢幣見少,戶部一直想再鑄一批開元通寶,但已知的銅礦就是那些,拙荊見肘,你說的這些,正好用得著。” 喬毓想起自己夢中所見,多提了一句:“鑄錢太多可不是好事,或許會有通貨膨……反正就是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br> “朕知道?!被实畚⑽⑿α似饋恚抗庠诮鹆昝飞降蔫F礦上一掃,追問道:“除去金陵,別處便沒有鐵礦了嗎?” “有倒是有,還很多呢,好像比梅山的鐵礦還要多,”喬毓無辜的看著他,一攤手,道:“但是在高句麗境內,你說氣人不氣人?” 皇帝:“……” 忽然間好想擴充軍備,明天就打過去。 “總而言之,還是先賺錢,此外,也別忘了訓練水師,準備出海,”喬毓笑嘻嘻道:“圣上,你的高產(chǎn)作物和礦藏都在海外等著你呢。” “哪有這么容易?”皇帝笑道:“此事說來簡單,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朕有生之年未必能見到,或許要寄托到太子身上了?!?/br> “那可不一定,”喬毓反倒很樂觀:“我從前也沒想過自己會有這等奇遇,圣上怎知自己不能等到那一日?” “開創(chuàng)盛世的天子,連這點底氣都沒有嗎?” “好!”皇帝被她所言激起了雄心壯志,大笑道:“朕當勉力一試!” 貞觀三年的四月,似乎同往常年沒有什么區(qū)別,又像是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此時此刻,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 連顯德殿中的四人,都不知自己今日所說,會對未來造成多么大的影響,更不知這會對世界造成多么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像是蝴蝶破繭而出的最初,堅韌的繭發(fā)出輕微的顫動,rou眼幾乎難以察覺,但它畢竟是發(fā)生了,等到繭破碟出的那一瞬,任誰都會覺得驚艷贊嘆。 …… 喬毓在宮中帶了將近一日,直到傍晚時分,才與衛(wèi)國公一道歸府。 “此事只你我、圣上與皇太子四人知曉,”衛(wèi)國公悄聲囑咐她:“愿再無第五人知曉,即便是長姐?!?/br> 喬毓明白他的意思,含笑道:“大哥放心,我有分寸的。” 小妹是愛闖禍,但大事上還是很拎得清的,衛(wèi)國公對此并不憂心,笑了一笑,領著她進府去了。 準確的說,今日之事對喬毓并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影響。 她能做的,無非就是將自己從后世得知的經(jīng)驗告知皇帝,將這份奇遇發(fā)揮到最大的效果,至于剩下的那些,她就有心無力了。 皇帝想要鼓勵生育,她總不能巴巴的跑去幫著生孩子? 皇帝想要挖礦,她總不能去揮舞鐵鍬? 皇帝想要錢,她總不能找根兒魔法棒變出來? 還是老老實實回家吃飯。 為了那副地圖,喬毓熬了大半宿,今晚心中無事,沐浴之后,便上塌歇息了。 喬老夫人寵她,萬事都縱容著,常山王妃也憐愛小妹,只要不惹事,就是心肝寶貝。 喬毓想著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哪知天亮之后沒多久,便被常山王妃搖起來了。 “jiejie,我好困啊,”喬毓摟住搖晃自己的那條手臂,眼睛也沒睜開,撒嬌道:“叫我再睡會兒嘛?!?/br> “待會兒再睡,好不好?” 常山王妃哄了一句,便將她扶起來了:“天使已經(jīng)進了崇仁坊,稍后便要進府宣旨了?!?/br> “宣旨?” 喬毓一下子清醒了:“宣什么旨?” 常山王妃幫她把衣服穿上:“等宣完就知道了?!?/br> 喬毓隱約猜到這旨意或許同昨日之事有關,卻猜不出具體內容,她也沒什么心思繼續(xù)睡了,從床上爬起來,匆忙洗漱過后,便同常山王妃一道往前廳去接旨。 那旨意果然是給她的,內容也簡單,褒揚贊美之后,便是正題: 喬氏女上《論證疏》,剴切深厚,針砭時政,世間少有之賢,賜封秦國夫人,食邑千戶。 喬毓接過那道圣旨,腦子里還在犯暈:這就成秦國夫人了? 秦國夫人,秦國夫人……她還云英未嫁呢,整這么一個稱呼,好像半老徐娘了似的。 喬毓往那旨意上瞥了眼,見加蓋著門下省的戳,便知這道圣旨是過了中書門下二省,而非皇帝隨意發(fā)的,心下便愈加奇怪了。 罷了,不管怎么說,都是件好事。 她也只能這么想了。 喬老夫人與常山王妃也覺詫異,然而誥封到了眼前,也不會再往外推,謝過宣旨之人,又吩咐府中賞三個月月錢,以作慶賀。 “怎么回事?”進了內室,喬老夫人方才問女兒:“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秦國夫人?” “我也不知道,”喬毓撓了撓頭,道:“不過昨日我和大哥進宮,確實提及些許政事,或許是因這緣故,方才給了誥封?” 常山王妃倒是猜到了幾分。 喬毓雖叫喬毓,但在皇帝與皇太子等人的眼里,仍舊是明德皇后喬妍,既然如此,必然要給她個身份的。 不是說喬四娘這樣的身份,而是真真正正能拿出去震懾別人的身份。 皇帝的元后,皇太子的生母,總不能見個誥命夫人,便上前拜見? 國夫人是一品命婦,往往都是三公或宰相之妻,也可用來加封皇后的母親、姐妹,這封號給了小妹,倒也合適。 事實上,她已經(jīng)猜中了七八分。 對于皇太子而言,是決計不愿叫母親受委屈,對著低階命婦問安的。 現(xiàn)在正是國孝,無甚聚飲,倒是還好,等過了這些日子,勛貴們開始廣宴賓客,母親指不定就會遇上章家、裴家的女眷,屆時再向她們行禮,真是要活生生憋屈死。 也是因此,他才向皇帝提議,以此為由,加封母親為秦國夫人。 皇后的母親、姐妹得封,原本就是理所應當,門下省自然不會有所異議,至于食邑千戶,卻是皇帝額外添上,以示恩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