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李徽未想到他會說的如此不加掩飾,捏緊拳,啞聲道:“你真的能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李儋元點了點頭,交疊起兩袖,擺出個恭敬的態(tài)度道:“還望皇叔成全?!?/br> 面前的少年一派光風霽月,他所訴說的感情,純凈得不帶一絲雜質(zhì),倒襯得他以往那些心思變得陰暗而可笑,李徽涌上股絕望感,按著胸口猛咳了幾聲,然后冷冷道:“我沒資格成全你們,她愛嫁誰就嫁誰吧?!?/br> 李儋元笑了起來,替李徽斟了杯茶遞過去,彎腰繼續(xù)道:“侄兒還想求皇叔幫我一件事?” 李徽根本不想看他,將茶蓋重重往杯沿一磕,抿緊唇一言不發(fā)。 李儋元嘆了口氣:“皇叔今日特意請來官媒,還帶了這么多聘禮送來,若是空手而歸,對外面那些人總得有個交代。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對他們說是代侄兒求親下聘,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傳出去,還算是一段佳話?!?/br> 饒是李徽再好的忍耐力,這時也氣得瞇起眼,冷笑出聲道:“真不愧是我的好皇侄,你們合伙擺了我一道,最后還讓我給你們做媒,連聘禮都省了。到時候皇兄問起,還可以拿我擋在前面?!?/br> 李儋元忍住笑,對他又行一禮道:“事到如今,這便是最圓滿的解決法子?;适逡膊幌肟次冶桓富什录?,斷了您的路吧?!?/br> 第74章 那天宣武侯府的壽宴, 原本被莫名留在正廳里的賓客, 正是酒酣耳熱、猜測連連。能坐在這兒的, 誰不是多年的狐貍,大概也猜出是婚事出了岔子。因為是豫王出面相邀,有那些原本指望他看上自家閨女的, 忍不住咂摸著嘴竊笑, 等著看謝侯爺出丑。 誰知這一等, 就等到了劇情峰回路轉(zhuǎn)。豫王和謝侯爺一起回來,然后以主人姿態(tài)向賓客敬酒,筵席上的眾人暗自交換著眼色, 那句恭喜都快喊出口, 豫王卻把手一按, “實不相瞞,今日請大家前來,是想代我那皇侄向謝侯爺求親?!?/br> 這劇情走勢就有些奇特了:皇侄?哪個皇侄?如果是皇子應當讓成帝下旨賜婚,怎么會由豫王越俎代庖。 豫王嘆了口氣,飽含深情地講出個故事。大約是一位皇室少年,因為幾年前的相識,戀上了侯府嫡女, 但因為自己的病, 始終隱忍不愿耽誤她, 不敢讓今上賜婚, 只與她如同兄長般書信往來。而那位女子, 明明對他情根深種, 卻礙于顏面不敢明說。他這個做皇叔的看在眼里,不忍一對有情人就此耽誤,又怕三皇子會臨陣退縮,干脆直接以他的名義來侯府提親,再請來諸位公卿見證。若是謝侯爺同意,一對小兒女也沒有異議,再請?zhí)K虑渥珜懽嗾?,求成帝準下這樁婚事。 李徽這個人平時最善演,腹內(nèi)又有文采,因此把這番話說得真摯動人,令聽者無不扼腕信服,交口稱贊豫王實在不負儒王之名,為皇侄的終生大事用心至此。 豫王聽著這些稱贊,也不知是何滋味,在袖中捏緊了拳頭,強行掛上笑容對謝侯爺?shù)溃骸罢堉x小姐和三殿下出來吧?!?/br> 然后,他看見李儋元領著重新?lián)Q衣梳洗的安嵐走進來,滿場賓客全部站起行禮,大聲祝賀這一對璧人。他后退兩步,走到燭火外的陰影下,遠遠地看著這一團熱鬧,從喉嚨里發(fā)出干澀的冷笑。 接下來的事進行的十分順利,成帝雖然對李儋元一直瞞著他有心上人頗為不滿,可看著一向覺得虧欠的兒子,跪著向自己訴說這長達數(shù)年的暗念心事,還有求而不得的掙扎,頓時也心軟下來。再想想那謝家小姐雖然家世一般,但好歹掛了個侯府嫡女的頭銜,而且他曾在賞花宴上見過她一次,確實是樣貌、智慧都十分出挑,難怪能得到兒子的愛慕。 既然娶徐家小姐、鐘家小姐都會惹得那群人不滿,不如就這樣成全皇兒的心愿,畢竟他能如愿以償?shù)娜兆?,只怕也不太多了。想到此處,成帝的心抽痛一瞬,連忙讓李儋元站起,又瞥著隨他一同來的豫王,語帶埋怨道:“你啊,就不該瞞著我。無端端弄出這么多事來,難道我皇兒想要的婚事,我會不同意嗎?” 豫王低頭一笑:“三皇侄就是事事太為陛下著想,見您剛為他推拒了一門婚事,怕會讓天子失信于人,于是寧愿隱忍,也不想心里的人說出來。更不敢讓您下旨賜婚。幸好我有次在國子監(jiān),無意中見到他寫給謝家小姐的信,這才追問出整件事?!彼麌@了口氣道:“三皇侄情深若此,卻堅持以孝道忠心為先,實在是皇兄之幸啊。” 李儋元的眼皮跳了跳,對皇叔天花亂墜的言辭功夫很是佩服??擅嫔线€是做出謙卑的表情,笑著道:“哪里像皇叔說的那樣,不過是隨心而為罷了。” 成帝一拊掌,心情似乎很好:“好一個隨心而為。好,這婚朕就幫你賜下了。過幾日,領那位謝小姐進宮里來,讓她來拜見下太后和皇后,也順便見見你母妃?!彼肓讼胗值溃骸耙彩菚r候給你在宮外建府了,畢竟都要娶妻了,你選好了地方就告訴父皇。” 李儋元連忙跪下謝恩,這事就這么有驚無險地定了下來??上€不知,現(xiàn)在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男人,不久后,會成為這樁婚事最大的阻力。 當晚,莫辭酒坊里,春娘跳完了一支舞,眉梢添了疲憊,卻依舊風姿綽約地往樓上走。一抬頭,就瞥見站在她房門外的高大身影,掛在嘴角的假笑就轉(zhuǎn)成了雀躍的驚喜,手邊沒有鏡子,隨手拉來個小廝問:“你覺得我現(xiàn)在漂亮嗎?” 那小廝被她媚眼一掃,頓時紅了臉,手里的托盤差點掉下去,支支吾吾還沒說出句話,春娘已經(jīng)笑著將他推開,然后自信地走到門口,故意挺著胸,腰肢輕擺從肖淮面前走過去,可偏偏那人如一尊無欲無求的門神,始終保持著冷漠的表情,連眼珠都沒往她身上轉(zhuǎn)一轉(zhuǎn)。 她氣得不行,偏不信這人能無視她這般的尤物,于是嬌滴滴“哎喲”一聲,故意往他身上倒。 誰知肖淮出手非???,他力氣原本就大,加上春娘個子嬌小,立即像被小雞一樣拎著站穩(wěn),她所想象中的旖旎場景根本沒機會發(fā)生。春娘憤憤咬著唇,還是不甘心,身體軟軟蹲下去,手扶著赤.裸的腳踝,蹙著眉用氣聲道:“我的腳剛才扭到了,你們是練武之人,應該有跌打藥吧?!?/br> 肖淮瞥了她一眼,依舊沉默著,從懷里掏出一盒藥膏遞過去,誰知春娘用涂了大紅蔻丹的指甲按在他手背,再柔柔順著指縫往下滑,將他的手指和藥膏一起包住,踮腳在他耳邊道:“我不會用,你幫我擦好不好?!?/br> 可那不解風情的武夫,立即后退一步,將手連著藥膏抽出道:“我見姑娘的腳踝并無紅腫,應該是沒什么大礙,修養(yǎng)兩日就好,就無謂浪費這藥膏了?!?/br> 春娘快要被他氣吐血,斜著眼提高聲調(diào)道:“我傷在筋骨,哪是你能輕易看出來的!” 肖淮抱胸站回去,雙眼直視前方,說得理所應當:“若是傷在筋骨,跌打藥可治不好,最好明日去找個師傅看看?!?/br> 春娘也顧不得自己還是“帶傷”,狠狠一跺腳,沖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推門走進廂房,又賭氣似的“砰”地把門關上。 朱漆矮幾旁,豫王席地而坐,斜靠著背后的軟榻,手邊全是歪倒的酒瓶,再加上略顯狂肆的姿態(tài),明顯喝得已經(jīng)有些醉了。 春娘在心里嘆了口氣,立即換了副面孔,嬌笑著跪坐在身邊,替他溫著酒道:“王爺,這是怎么了?” 豫王淡淡瞥了她一眼,拎著細瓶頸往榻上一指:“去,將那身衣服換了?!?/br> 春娘轉(zhuǎn)頭一看,那是一套國子監(jiān)的仕子慣穿的青灰色冠服,心里已經(jīng)猜出了他的用意,本能得覺得這事挺危險,可她不敢忤逆豫王,尤其是已經(jīng)喝醉了豫王,只得溫順地走到屏風后換好。 等她換好衣裳,用冠帶裹好發(fā)髻,自認為扮得夠模夠樣,可豫王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就皺起眉道:“去把妝卸了?!?/br> 春娘扭頭偷偷撇嘴,但還是乖乖讓人送了溫水進來洗臉,確定臉上的脂粉全部洗掉,才用巾帕擦干凈。重又走回矮幾旁,豫王瞇起眼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滿意地點頭道:“這樣,和她倒是有幾分想象?!?/br> 春娘暗自松了口氣,跪坐下來想了想,邊幫豫王斟酒邊勸道:“其實王爺何苦如此呢,以您的地位、才貌,什么樣的……” “閉嘴!” 她還沒來得及把馬屁拍完,豫王就皺眉吼了聲,嚇得她手一抖,壺里的酒流到地上。她驚慌地想要去擦,卻被豫王鉗住手腕拉到面前,然后將酒杯推過去沉聲道:“你不用說話,只坐在這里需要陪我喝酒就行。” 春娘以往雖然也怕他,但那怕也是敬畏居多,可今天的豫王顯得格外陰鷙,就像地府走出的閻羅,令她連周旋的話都不敢說,連忙閉了嘴,乖乖坐在旁邊陪他對飲。 豫王多喝了幾杯,望向她的目光顯得更加迷離,春娘如坐針氈,卻只能強顏對他笑著,這時豫王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臉貼過來,啞聲道:“告訴我,我有哪里不如他?” 春娘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怕自己開口會更加惹怒他,驚慌又無助,眸間不由染上層水霧,這模樣卻激發(fā)了李徽潛藏的**,拽著她的手腕給按在地上,醉后酡紅的俊顏就懸在她上方,輕佻一笑問:“嗯?為什么不敢告訴我?” 眼看他的臉就要往下壓,春娘的眼淚再也憋不住,顫聲喊道:“王爺,我不是……不是啊……” 李徽一怔,黑眸里涌上困惑,迷蒙漸漸轉(zhuǎn)至清明,隨后便是深深的失落與厭惡,見春娘嚇得渾身發(fā)顫,他突然生出些殘酷的快意,用力捏著她的手腕道:“你怕什么?既然被買到這酒坊,難道不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 春娘覺得骨頭都要被他捏碎,卻比不上內(nèi)心凌遲般的痛意,她閉上眼,偏過頭再不掙扎,卻難以抑制又可悲地想起,此刻站在門口那個身影。 可下一刻,那帶著酒味的呼吸已經(jīng)遠離,豫王重又坐靠起,嫌棄地朝那邊瞥了眼,冷冷道:“放心,你還不配?!?/br> 春娘抹了抹淚,爬起跪坐在他身旁,理好被弄亂的發(fā)髻,深深垂下頭道:“謝王爺開恩。” 這便是她的命運,如蒲草般被隨意玩弄、折損的命運,幸好曾有個人,曾拼著性命救她,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命和豫王的命是在同樣的位置。想到那樣的溫暖,現(xiàn)實才不那么難熬,春娘低頭擦拭臉上的淚痕,唇角卻掛起抹淺淺的笑意。 那晚,豫王幾乎喝得不省人事,最后是肖淮進門將他攙扶著拖上了馬車。豫王的頭歪靠在錦墊上,隨著車轍顛簸無意識地起伏,正在昏昏欲睡時,突然聽見一聲尖銳的馬嘯聲,那車夫花了好多力氣才將馬韁拉住,然后大聲呵斥道:“什么人趕當街攔車!” 豫王被吵得半睜開眼,啞聲對肖淮道:“出去看看?!?/br> 這時,車廂外卻傳來一個陰沉的男聲,聲音不大,可隔著一道門清晰地傳到豫王耳朵里:“王爺,我可找了你很久了。你也是時候想起來了。” 肖淮眉頭一皺,飛快扒著車門跳下去,可只能看見一道黑影消失在長街盡頭。 他想了想,生怕這會是個陷阱,還是決定留在車廂里。豫王聽見那個聲音,渾身如遭雷擊,然后頭便劇烈地疼了起來,他該想起什么事? 那件被他遺忘,封存在記憶里的無比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 第75章 兩日后, 安嵐特地挑了件牡丹穿蝶緞面小襖, 織錦斗篷在頸上圍成一圈白狐毛,趕了個大早,就隨李儋元一起進了宮。 步搖上嵌的大紅寶石倒映在永壽宮前的金磚之上, 安嵐小步跟著前面指路的宮人, 偷偷看了倒影里自己的模樣,然后輕吐出口氣,她許久沒做過這么隆重的裝扮,這時只覺得頭上的首飾重得要命,低頭太久了,脖子都有點酸。幸好, 這條通往永壽宮的路她前世走過許多次,對見太后那套禮儀還能回憶起不少, 甚至她還知道不少太后的喜好。 這時, 藏在衣袖下的手指, 突然觸到帶著涼意的肌膚, 還有些怔意時,李儋元將臉貼過來柔聲道:“別怕,待會兒就算你出了錯, 我也會幫你擋下來?!?/br> 他以為安嵐是在害怕等會見太后會失禮,趁沒人留意, 手鉆進她的袖子, 握了下她的指尖視作安慰, 誰知剛想收回來, 安嵐卻頑皮地纏住他不讓走。李儋元沒想到她現(xiàn)在還有心思逗他,斜斜瞥了她一眼,兩人的手在袖子下拉來扯去,終于惹得前面的宮人回頭看了眼,然后又一臉尷尬地轉(zhuǎn)過身去。 李儋元見已然如此,干脆把她的袖子撩上去,大剌剌地握住她的手往前走。這下輪到安嵐慌了,這光天化日的,兩人牽著手招搖走在宮道上,萬一被來往的官員看見了,哪里還有什么體統(tǒng)??伤还茉趺从醚凵袷疽?,李儋元完全不理會,只在嘴角掛起抹淺笑。 反正很快就會是自家媳婦兒,就該堂堂正正地牽手。 永壽宮里,太后與皇后坐在高處,眼神睥睨下來,一派的高貴威儀,看著這那對剛訂了親的小兒女給自己行禮問安。 太后還記得安嵐上次在賞花宴上的表現(xiàn),心里對她留著幾分喜愛,而且李儋元好歹也是她的皇孫,反正是個對太子地位毫無威脅的病弱皇子,也帶上些無關痛癢的憐愛,于是伸手讓他們免了禮,又笑著地招呼他們坐下吃些茶果。 太后則在旁默默打量著安嵐,雖說她百般不愿將鐘毓秀嫁給李儋元,可對著這位據(jù)說讓三皇子日思夜想,贏了她那寶貝外甥女的女子,還是忍不住多關注幾分。她不得不承認,這女子除了沒有將軍府那樣的權勢靠山,容貌、儀態(tài)都能在京城那群貴女中拔尖,談吐也十分得體,看得出肚子里有貨,卻又聰明地不亂顯擺。比起來,她那外甥女確實顯得像個未長大的孩子,顯得有些幼稚。 她隨手拿起塊蜜餞,咽下了腹中一聲嘆息,突然嫉妒李儋元竟能選到如此良配。又轉(zhuǎn)念琢磨著,要不還是和陛下鬧一鬧,讓他將徐佩蓉許給自家兒子。畢竟徐佩蓉有家世加持,在這場比兒媳婦兒的暗戰(zhàn)中才不至于輸。 正想得唏噓又感慨時,突然聽見安嵐對太后道:“安嵐這次來的太過倉促,再想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什么珍稀玩意沒見過,于是自己調(diào)了瓶兩瓶玫瑰香露帶來。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好東西,但將它摻在黛粉或是口脂中,不但能增添香氣,還能令妝面保持得更久,洗掉以后,皮膚也會變得更加滋潤細膩?!?/br> 太后來了興趣,她平時最愛這些香料玩意兒,接過那個細頸紅釉的小瓷瓶,倒了些出來抹在手背,又低頭去嗅了嗅,然后露出驚喜的表情。 玫瑰香露在民間絕對是貴重無比,可到了宮里就像安嵐說的,什么都算不得稀罕。但這瓶玫瑰香露卻是由安嵐親手調(diào)出,聞起來好像格外不同,再加上被抹過香露的皮膚,很快就顯得水滑觸感,太后是識貨之人,瞇眼笑著問道:“你加了什么?” 安嵐沖她福了福道:“我加了茯苓和白芷,都是能護膚的藥粉?!?/br> 太后挑起眉,又在瓶口聞了聞道:“可是為何里面聞不出任何藥味?” “因為我還加了佛手橘和蘅蕪香,這些都正好能中和藥粉的味道,讓玫瑰的氣味更加柔和,馥雅而不俗媚,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身為六宮之首,自然不能和其他宮妃用同樣的香露?!?/br> 太后笑得露出眼紋,故意調(diào)侃道:“想不到你香做得好,這張巧嘴可一點也不遜色。對了,蘅蕪香出自波戈國,京城里可不好買,是你父親幫你找到的嗎?” 安嵐羞羞看了眼旁邊的李儋元,他開始替她說了不少話,這時插不進女人話題,正閑閑坐一邊喝茶,然后笑著道:“這香啊,是三殿下特地送到我那里的。他記掛著皇祖母晚上總是難以安眠,聽說這香能助眠安神,特地下人高價收購回來,囑咐我?guī)湍{(diào)成安神的香料?!?/br> “哦?”太后轉(zhuǎn)眸看了眼李儋元,這個她一向忽略的皇孫,適時用衣袖遮著咳了兩聲,臉頰有些赧意,于是心疼又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難為你在外面,還想著關心我這個皇祖母,以后多進宮來看看,建府那件事,差什么就和皇祖母說,我盯著你父皇去辦?!?/br> 李儋元連忙稽首謝恩,借衣袖的遮擋偷偷瞥了眼滿臉得意的安嵐,虧他還為她擔心一整晚,怕她會怯場害怕,想了許多法子維護她,沒想到她不但事事準備周全,還能利用前世的記憶,給他錦上添花。 兩人從永壽宮問安出來,就往沈貴妃所在韶華殿的走去。李儋元想著終于能帶她去見母妃,連腳步都難得輕快,轉(zhuǎn)頭卻看見安嵐臉上現(xiàn)出幾分疲憊。她剛才雖然在太后面前表現(xiàn)得端莊自然,但到底時刻提著口氣,生怕會行差踏錯,這時仿佛剛考完殿試的仕子,連始終挺直的背脊都彎了個不明顯的弧度。 李儋元將她拉到身邊,小聲問:“累了嗎?餓不餓?” 安嵐抬頭撞見他眼里的溫柔,撒嬌似的猛點頭。 李儋元趁沒人注意,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又壓著聲在她耳邊道:“放心,娘那里備了吃的?!?/br> 這句話,讓安嵐整顆心都暖了起來,“娘”這個字是足以讓舌尖都燙貼的稱呼,而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和喊到了。 剛才的對談也好,賞賜也好,都是需要謹言慎行的考驗。到這一刻,她才算真的陪他回家。 一進韶華殿,安嵐就被坐在桌邊的宮裝女子吸引了全部目光,見到那張臉,她才明白為何成帝會頂著壓力,專寵沈妃數(shù)年。也明白了為何李儋元會生得如此如此妖孽。 驚艷過后,才記得行禮問安,沈貴妃把目光從李儋元身上挪開,眼角都帶了淚花,然后拉著安嵐的手坐下道:“都要是一家人了,就別在意這些虛禮,我特地問過了元兒,盯著御膳房做了這些菜,你看合不合你口味?!?/br> 安嵐這才發(fā)現(xiàn),桌上的菜肴全是她在別苑時最愛吃的,驚訝地對李儋元道:“你什么時候和貴妃說的?” 李儋元笑而不語,只是撩起袍袖,用銀箸先夾了塊rou放在沈貴妃碗里,然后又給安嵐夾菜,安嵐有點不好意思,轉(zhuǎn)頭卻對上沈貴妃溫柔的笑容,不知為何,眼眶有些發(fā)酸。雖然置身在雕欄玉璧的深宮里,她好像回到了和母親一同住在莊子里的日子。 這段飯吃得很溫馨,安嵐原本還懷著要見未來婆婆的忐忑,這時也徹底放下心來。沈貴妃沒有太過問侯府的現(xiàn)狀,只是大致問了她父母的情況,聽聞甄夫人已經(jīng)離世,輕輕嘆了口氣,道:“也是個苦孩子。” 安嵐聽見她用凄然的語氣說出這個“也”字,心頭顫了顫,大膽將手按在沈貴妃手腕上道:“貴妃放心,我一點兒也不苦。以后,更不會苦了?!?/br> 然后她偏頭笑著看向李儋元,李儋元也笑盈盈回望,沈貴妃低頭擦拭著眼角的淚,突然端起酒杯道:“想不到元兒也能有今天,母妃真為你們高興。我就用這杯酒,祝你們能永結同心?!?/br> 三人喝完了杯中酒,安嵐覺得腦袋有些飄,突然想起來為沈貴妃準備的禮物,連忙讓守在門外的宮人把她帶來的錦盒拿進來,對沈貴妃道:“貴妃娘娘,這里面是我自己做的香蠟,是我自己研究出的法子,香味分了幾層,會隨著蠟身融化慢慢透出來,您記得日日都要放在枕邊,不僅能安神助眠,還可以替您驅(qū)除夏日蚊蟲?!?/br> 這禮物看起來平常,可安嵐卻記得,大約在一年后,沈妃的寢宮里不知為何鬧了蟲患,那蟲子竟能不懼熏籠里的香氣爬到床上,害得沈妃全身紅腫潰爛,太醫(yī)用了許多法子醫(yī)治,才勉強沒讓臉上留下疤痕,可身上的皮膚卻再不復以往嬌嫩。 那時宮內(nèi)外傳得沸沸揚揚,猜測是有人放進了蠱蟲,可到底沒有證據(jù)。而且前世她并未被加封貴妃,也沒有被成帝復寵,哪怕大家都猜出真兇是誰,也就這么不了了之,無人敢為她出頭。 安嵐因前世這記憶,特地花了一晚想出這香蠟,將幾種香料與草藥封在一處,只要堅持放在枕邊,應該能奪過那次蟲害。 沈貴妃不明其中厲害,但知道是她自己想出、做出,便覺得喜歡的緊。吩咐宮女把錦盒收好,又讓她們拿出個小巧的漆盒,笑著遞給安嵐道:“從元兒和我說起你開始,我便想著要將這樣東西送你?!?/br> 安嵐連忙道謝接過,打開那漆盒,發(fā)現(xiàn)里面的錦墊里躺著只通體碧綠的玉鐲,不似宮中之物華麗名貴,看起來倒有些精巧可愛。沈貴妃拿出那鐲子,拉起安嵐的手給她戴上,笑著道:“我想,你剛才在太后那里應該也收了不少賞賜,你們府里也不會缺珍稀之物。這鐲子是我及笄時,我娘親送給我的禮物,我那時特別喜歡,舍不得戴就一直收著。誰知后來就進了宮,也就……沒什么機會再戴?!?/br>